拣到宝——梅香无音

“此人查无可查，就像凭空出现，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与其相关的人与物，他身上所穿衣物与针法都很是特别。”

苏锦城点点头，抬眼望了那睡得死死的家伙一眼：“其他还有什么？”

影子似是在迟疑，末了，还是道：“大少爷有话。”

“直说。”

“莫乱行事，以误终生。”

苏锦城像是听了个大笑话，嗤笑一声：“回去告诉大哥，他想多了。”

影子听了点头，悄然离去，苏锦城原地站了会，又走近小榻，仔细看着眼前人。

许是睡得不是很安稳，萧白又翻了几翻，脑门上出了层细细的汗，脸粉粉的，手脚大摊开，里衫被他撩到外翻，露出大半个胸，小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光嫩嫩的脚丫子就摆在榻沿。

“你这小鬼……”

苏锦城伸出手去，搭在萧白脖子上，手上渐渐用力──

“唉……”

屋中一声叹息，却是再没了响动。

萧白做了个大噩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长着两耳朵，还有一尾巴的人形犬──除了头发和脸不像，几乎就是个萧氏黑发版犬夜叉。

自己变成狗就算了，好吃好喝的还不错，问题是自己居然吃啊睡啊就开始发福，且就光只大肚子，末了正在疑惑，梦中梦见的门被推开，同样顶着两只耳朵的苏锦城抱了只毛茸茸的动物，一脸深情

又温柔的走到他身边，道：“辛苦你了，亲爱的，我好高兴你愿意再给我生一只小狐狸！”

大清早，苏府的下人被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号吓醒，纷纷打听是哪出了命案，后来发现声音竟是从自家主子房中传出，个个没了声音。

“吵死了！”

苏锦城黑着脸披着发，光着一只脚站在地上，另外一只脚稳稳踩在萧白后脑勺上，还碾上两碾。

萧白手脚抽搐，半天才又缓过神来，苏锦城早已又回了床上歇着，透过半撩起的帐帘，能看见他白皙的脖颈以及露出的大半截手腕──萧白一个哆嗦，连忙摸摸自己头，又伸手去摸了摸身后……

那是个什么梦啊！

萧白一泡男儿泪跃跃欲落，小心翼翼溜到房门边，缓慢的开了门溜出去，门掩上的瞬间，苏锦城便轻轻坐起身来，若有所思的看着。

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板台阶上，萧白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副模样像是遭遇了非常可怕的追杀后死里逃生的人，浑身散发着诡异甚至是黑暗的气息，路过的下人好奇心大有，却也不敢乱靠近他。

萧白躺在石板地上，意识模糊了好一阵，突然觉得有谁在踩自己，忍不住嘀咕：“干嘛呀！还让不让人睡──”

“主子都起来了，你这个当下人的还睡真得舒服啊……”

苏锦城带了点幽怨的声音响起，萧白一睁眼，一身白衣的苏锦城脸上似笑非笑，微风一吹发轻飞，隐约……像长出了两只耳朵……

苏锦城稀罕的看着脸色苍白哆嗦着抱成一团的萧白，可怜得像只被欺负的小狗，圆圆亮亮的眼睛写满了惊恐和对自己的──控诉？

对！就是这股子委屈劲！

苏锦城弯了腰，满意的看见萧白抱成一团向后挪挪：“我又不会吃人，你这么怕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哪！”

萧白半头黑线，死死盯着苏锦城，目光游走在他的脸与头之间。

二人胶着时，绿袖出现解了围。

“主子，该用早膳了。”

绿袖好奇的看着慢慢直起身来的自家少爷，唇边带笑，似是满意得很，目光落在蹲在地上一脸可怜相的萧白，立刻明白了。

“萧公子，您坐地上干什么呢？”

绿袖嫣然道，伸了手去拉萧白，萧白扶着她手站起身来，才回过神来，立刻收回手，红了脸：“谢谢，对不起。”

绿袖忍不住想再逗弄萧白，苏锦城一声轻咳打断二人，绿袖忙先走了去服侍，萧白则一步一晃一走神的先去洗漱了，飘到厨房去找吃的。

小厅里，苏锦城让小厮擦干净双手，接过绿袖盛好的汤轻喝了一口，抬起头看看天色，皱眉道：“绿袖，你去叫刘伯来。”

绿袖应了，转身出了门，苏锦城吃了点菜喝了粥，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天空湛蓝，但在远远的山脉，天空与山似是相接的地方，有一道黑色线一般的云。

从六月里来，下的雨水比往年少，好在沟渠河道里还有水，也干不到田里的作物，但是，总也会有雨水的──只希望不要下得太多……

“少爷。”

刘伯的声音响起在屋外，苏锦城回复一脸淡然，坐回椅子上：“进来。”

小厨房里，　萧白垂着脑袋端起粥，直接就喝了一大口，小乔来不急拦着他，只能拿起一杯茶，递到被烫得跳脚原地转圈的萧白手上。

“啊！呸！”

将凉茶全部喝进肚子里，还是不能挽回自己可怜舌头的清凉，萧白郁闷不已的蹲在厨房门边发呆。

这时候下人都吃了东西各自去干活了，他自昨天被一脸笑眯眯的刘伯吩咐说去“伺候”苏锦城后。其他人也没再找自己去做事──他自己也被吓了够呛，一点精神也没有。

小乔吃完馒头喝完粥，瞧瞧蹲在门外全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萧白，看看天色还早，拿了馒头靠近他。

“怎么了？”

萧白接过馒头大咬了一口，泪眼汪汪看着小乔。

“……”

“什么？”

小乔挠挠耳朵：“我没听见。”

萧白抬起头来四处张望，拉了小乔溜到角落里，小声道：“我问你啊……少爷他……”

“恩？”

“你们这有妖怪没？”

“哈？”

小乔伸手摸萧白的额头：“没烧啊……”

“去！我说真的呢！”

萧白没好气一拍小乔的手，斜他一眼，郁闷的又咬了口馒头。

“你怎么了？”

小乔推推他：“对了，今天早上听到你的惨叫──到底怎么了？老张头和小贝都叫我问你呢！”

萧白想起就心中纠结，泪上眼眶，拉过小乔的衣袖，在对方一脸黑线中乱抹脸。

“说起来我就伤心，我做了个噩梦，吓死我了！混蛋！老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吓成这样──该死的狐狸精！该死的变态！”

萧白咬牙切齿，小乔一脸莫名，只知道眼前这可怜家伙做噩梦被吓到了，只是……这和狐狸精有什么关系？变态又是什么？人名吗？

闹到最后，小乔还是不知道萧白到底做了个什么样惊悚的噩梦，萧白也被绿袖抓了去苏锦城的书房。

走在长廊上，萧白四处张望，绿袖在他身前带路，倒是不急。浅浅笑着任凭他看个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小院穿过池塘，绕来绕去，终于见到绿树如荫的一座小院。

“来啊。”

绿袖向着看傻眼的萧白招招手，满意的看着他跑近自己身前来，笑弯了眼：“这里是少爷和诸位管事商事的地方，一般人不得乱入。你以后就在这做事，倒茶研磨，有什么吩咐你就去做，没吩咐的

可不能乱来。”

萧白点点头，心中却是想得其他，末了，抬起头来，看着绿袖：“绿袖姐姐，那现在我的例钱……”

绿袖噗笑出声：“放心，有升没有降，再说了，你现在算是少爷的贴身小厮，能给你苦吃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萧白又苦了张脸，瘪嘴，左右看了，拉了绿袖到一边，小声问：“我说──绿袖姐啊，那个……主子他多大年纪来着？”

“你还不知道？”

绿袖讶然：“少爷二十又四，正当风流。”

“那……”

萧白将声音又压得低了些：“少爷平常里……可有些交好的女子……”

绿袖心中一动，面上却是笑吟吟：“怎么？你还想牵红线收媒人红包不成？”

萧白跳脚：“哎呀！我这是──”

“行了，不逗你了。”

绿袖故意板了脸将萧白推到院门前：“我跟你说啊，少爷很是讲究，但早已成人了，自然有相好的姑娘解决些私事，你这小脑袋瓜里别想太多，老是一惊一乍的，当心哪天吓破了胆！”

将萧白推进院门，绿袖笑着摸摸萧白的头，叫他几乎呕出血来。

“少爷不是坏人，只要你别惹上不该惹的，他还会护着你！”

回头看着绿袖走远，萧白唉了一声，摸进院子。

姐姐，我是第一次进来这院子里，您好歹多带点路啊！要是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不是找死嘛！

在院子里站了会，萧白仔细听着，隐约听得东边似乎有人声，想了想，脚步放重，啪嗒啪嗒的走了过去。

正对着池塘的厅大门敞开，一屋子人，各自停下话来，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萧白，或面无表情，或拈着胡子神秘的笑，叫萧白看傻了眼。

“来了，倒茶。”

坐在主位上的苏锦城头也不抬，手上算盘拨得飞快，面前摊开的账册堆了有半人高。

萧白愣了一下，点头应好，正要转身，突然想起来，忍不住问道：“那个……水和茶叶在哪？”

此话一出，屋子里隐约有倒抽气声，苏锦城停下手，抬起头来，轻轻一笑，笑容端的是温和动人，一旁人见了却内心如鼓击。

“没人带你进来吗？”

萧白小小后退一步：“绿袖姐姐带了我到院门口……我自己走来的……”

苏锦城将手中算盘一放，拿起毛笔来，迅速落笔：“来人，去，带着他泡茶来──少爷我从来不养闲人。”

萧白正奇怪呢，身边似是风过，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从头到脚蒙得严实，他差点又跌坐在地。

跟在一声不吭的黑衣人身后，萧白的眉头则皱得可以夹死苍蝇而不是蚊子了。

爷爷的！

老子没有武功！我要回家啊！

倒完茶送了水接受了一干大叔大伯的无声群体围观，萧白恭敬的退到门边，给他指路的黑衣人带了他去小灶间后立刻就不见了，真的是神出鬼没。

“你先去打扫书房，晌午的时候再吩咐你。”

萧白正低着脑袋找蚂蚁呢，听得苏锦城这句，如闻大赦，立刻应了就跑，一屋的管事心里七上八下，年纪大点的终是开了口。

“主子……这……”

“我自有安排。”

苏锦城合上账册，抬头：“现在，我要的是你们的解释──”

萧白推开书房门，不由得“哇”了一声。

房间里有着淡淡的馨香，大排大排的书架上放满了书，墙上悬挂着各色的卷轴，人物、山水、飞鸟、游鱼、或着水墨，或色彩斑斓，最令人称奇的是屋中的干净整洁，手一摸过去，根本就没有灰。

萧白家中长辈几个都是教师，说他是出身书香门第也没有错，一直到他十八，都还练习写毛笔字──当然，字写得不怎么的，也还是可以原谅的……

走近放满了字的书桌，萧白慢慢清理着，同时心中一阵失落。

上一次苏锦城带他去的书房，和现在这间有着天大差别！果然自己还是被猜嫌的对象！可是这也没办法！

将字收好垒齐整，萧白盯着桌上的纸和笔，左右看了看，拿起笔来，写了几个字，皱着眉头和收起来的一比，“切”了一声，将笔洗了晾着，将自己写花了的纸撕碎扔门边装着碎纸的小簸箕里，左

手湿帕右手干巾，两手轮着抹抹桌子，再又慢慢抹去书架。

萧白在屋子里边哼哼边动作，一个黑影悄悄出现，拣走了他之前扔在小簸箕里的碎纸，又如来时一样静悄悄消失。

萧白将书房里他觉得有灰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停下手来，四处看了看，将窗户推开。

微风带着点叶香窜进书房，冲淡了房间里原有的熏香味，萧白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满足的将窗户关上，地一扫，开了门左右看看。

好象还不到晌午的时间……

自己找点事做吧！

萧白开始在屋中转悠起来，那些看起来就很厚的书是不能看的，一来自己没什么兴趣，二来，那要是人家的“专业书”可怎么办？

太靠里的书也不能看──万一书里藏着什么秘信什么的也不好！

靠墙的东西不能挨，不然出现一隧道什么的，也惨了！

萧白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叫他给找了几本应该是闲书的书出来。

靠墙在地上寻了块地，萧白一屁股坐了，盘起双腿，一本本书仔细看着。

“《东爻野史》……切！这什么名字啊！”

“《闲云记》……恩……是个写鬼怪故事的，名字取得还真风雅……”

“《相思曲》──什么？居然是写两个男人的！啧！怎么取名字的这是！”

屋子里只有萧白叽里咕噜的念叨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躲在暗处的暗卫忍笑到内伤，过了好一段时间，屋子里除了轻轻的呼吸声，再没了其他响动。

正厅里，苏锦城遣走了管事，端起茶喝了一口，微风一吹，身前多了一道黑影，双手恭敬的向他递上一张明显是拼贴而成的纸。

苏锦城接了，噗嗤一笑：“你上哪弄的小孩子写的字来给我？”

“是他写的。”

黑衣蒙面人低声道，声音里是勉强压抑的笑意。

苏锦城微微挑眉，看着手中纸上那顶着两只耳朵，隐约与自己相似的人头，再看看旁边几个大字：该死的狐狸精。

末了，他笑到眯起眼来，将纸收进怀中，站起身来：“哎呀！原来我是狐狸精啊……那他……算什么呢……”

黑衣蒙面人嗤笑出声，落下轻飘飘一句话后又消失了。

“我觉得他像只傻乎乎的狗。”

苏锦城貌似无意的抬眼望了下窗户，嘴角带着笑意，脚步如风，一下走到自己书房前。

书房门轻掩着，里面非常安静，苏锦城皱了下眉，在听到屋子里的呼吸声后又松开来，轻轻推门进去。

屋子里的熏香味道已经很淡了，苏锦城走到书桌前，伸手在桌上一按，轻轻扬起嘴角落。

擦得还算干净，果然还是有点脑子的！

绕过书架找到萧白，苏锦城一时间无语。

萧白靠着墙静静睡着，身前身上堆满了他找出来看的杂书，脚上鞋子袜子脱了一地，双手环胸双腿曲起，整个人像是一团。

小锦，人感到极度不安的时候，都会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即使睡着，也是皱着眉头的呢！

记忆里温柔的女声仿佛又响起在耳边，被自己小心珍藏的记忆像清风一样触动着心，苏锦城慢慢蹲下身来，仔细看着轻微皱起眉头的萧白。

眉毛是眉毛，眼睛鼻子都没有长歪──不过，看起来比自己刚拣到他时，瘦了许多……

萧白轻轻动了动头，小声喊了一声：“妈……”

苏锦城伸在他面前的手一颤，然后慢慢的抚在他脸上，曲指，捏住萧白脸上的肉。

“你又在睡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