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又问素音,说,只他一个?'
素音答道,只他一个。'
五殿下笑了起来,又同白圻说道,我这个兄长当得,哪里还有丝毫的威严?他怕是私自逃出了宫,寻你去了,你可是不知道,他在宫里同我又哭又闹的,都多大的人了,还是个孩子心性。'
梅十三想到自己身上藏著的那枚龙角,到底害怕,头埋得愈发的低了,也不敢再多嘴,心里却想,这人是真的被瞒住了,还是顺水推舟,装糊涂著呢?
白圻却只是略带困惑的说道,也许九殿下还小罢。'
五殿下看著白圻的眼神中带著玩味和思索,片刻之後,突然莞尔一笑,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若是实在想不起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说完,便拂袖离去了。素音见五殿下离去,便笑著低声同他说道,那药匣你留著做什麽?还是快还了我罢。'
梅十三哦了一声,便说,原来龙宫里的人各个都这样小气,给了出去的东西都得要回来不可。'
他倒不是贪图素音的玉盒,只是若是此时便还了,他日後要去素音那里,只怕还要别的借口。
素音听他这样说,无奈叹了口气,说,罢了,你留著罢。'
说完,便也不再索要,就随五殿下一同出去了。
他与素音的声音都低,五殿下也未曾留意,倒是白圻皱著眉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心里疑惑,却也不敢露出分毫。
这殿中原本就无人侍奉,五殿下与素音一走,便只留下了白圻与他两个,梅十三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大约白圻如今就住在这里罢。
梅十三偷看白圻的形容,也不象是记起了从前的样子,他虽感庆幸,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倒是白圻,居然问说,你怎麽会来这里?'
梅十三见这人神情疏远,以为这人是想起来了,心中害怕,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白圻便叹了口气,说,你不必怕我,你在山里守我数日,这情分我怎麽会忘记?我只是心里烦乱,并不是故意如此待你。'
梅十三的嘴唇微微颤抖,朝白圻走近了两步,低声问说,你...还好麽?'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问得蠢了,便懊恼不已。
白圻并不答他,只问说,他只怕不会放你出宫了,你是要同我住在一处麽?'
他心里一动,说,这里又是哪里?'
白圻笑了一下,说,他说这里是我往日里住著的地方。'
梅十三心想,白圻口中的他'是谁?难道是五殿下不成?
想到这里,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试探道,他还同你说了什麽?'
白圻略略的想了想,便说,其实也不曾说过什麽话。'
梅十三分辨不出这话的真假,心里越发的烦恼,白圻犹豫了一下,却又问他道,他寒症发作,痛得厉害麽?'
第 38 章
《六月雪》 10 (2)
这个他'又是谁,他连猜都不必猜了。
他又失望又愤恨,心中绞痛不已,便忍不住嘲讽说,我又不是他,怎麽知道痛不痛?'
他冒死前来,这人问的却还是那个九殿下,明明都甚麽不记得了,为甚麽还是牵扯不清。
白圻见他不快,似乎也有些为难,温柔的同他说道,若是你不高兴,我便不问了。'
他愣了一下,心里却越发的痛了起来。白圻不言不语的望著他,可那眼神里哪里还有一些不再过问的意思?梅十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看似随意的说道,白圻,你如今这般牵挂於他,不过是那枚龙角的缘故罢了,不然你连他是圆是扁都不记得了,又怎麽会这样的关心他?'
白圻脸上的神色难以言说,却并不开口。
梅十三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九殿下的龙角。方才没有把龙角拿出给那五殿下,一是太过惊骇,二是心有不安,如今却想,不如竟把这东西给了白圻?
只是他却不敢冒失,便问,五殿下究竟要你替他做了甚麽事?'
白圻叹了口气,答道,他要我将四海都冰封起来。'
梅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责难的话脱口而出,问道,他难道疯了麽?'
这五殿下怎麽会这样的荒唐?四海之内的水族,难道他全都不管不顾了麽?
白圻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同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只先封了北海。'
梅十三震惊的後退了几步,颤抖的问白圻说,你?你...照做了?'
他不知道是这话里的哪一层意思更让他害怕些,是白圻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是白圻竟然肯做出这样的事来?
白圻见他脸色变得惨白,便已知道这人此时的心中所想。
白圻很寂寞的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在想,我究竟是个甚麽东西,怎麽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梅十三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白圻却并不想听他答话,只是淡淡的接道,你想的这话,连我自己也在想,可惜连这名字也是你告诉我的,除了这个,我再甚麽都不知道的。'
梅十三见白圻口气虽然轻淡,眼睛却并不看他,知道这人心里也不好受,他胸口又闷又痛,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说甚麽才好,便暗恨自己无能。
白圻却又补了一句,说,十三,若是我记得了,第一个便是告诉你知道。'
梅十三眼眶一热,慌忙低下头来,怕被这人瞧见自己掉泪的模样。
这个人说的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是不知道,可他却明白,这其中,并没有半句假话。
梅十三想起那枚龙角,要不要装作糊涂一并给了白圻,他一时之间还下不了决断。如今九殿下被收在其中,也不知是死是活,若是九殿下施法只为自保,他把龙角给了白圻,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若是不给,他又怕这人对著五殿下吃亏。他曾听说过,有些妖怪被道人或和尚在身上
种了东西,妖气慢慢被吸干,那东西长成之时,便是宿主亡命之时,多麽利害的妖怪,也是吃过这样的亏的。
白圻多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不过五殿下倒是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梅十三心中一惊,抬头望住了白圻,想起五殿下在帐中同他说过的话,心突突的跳了起来,犹豫的问道,是甚麽?不会是後羿射日的故事罢?'
白圻惊讶的咦了一声,说,原来十三是听过的,那便没甚麽好讲的了。'
他正在想著龙角之事,原本心中烦乱,听白圻这样一说,便随意的说道,讲来听听,怎麽不讲?'白圻伸手拉他近身,要他坐下,然後才一本正经的说道,再讲一次也不妨的,你知道上古曾有十日麽?'梅十三忍不住微笑,因为白圻这口气实在温柔,简直就象是在和小孩子讲话似的。
不过这後羿射日的故事,原本就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哪里还用这人特特的又讲一遍?
白圻见他虽然笑著点头,却仍旧一副等著听故事的神情,便也认真讲道,传说羲和是帝俊的妻子,她为帝俊生了十个儿子,那十日便轮流职守,普照万物。但那十个太阳年纪尚小,吃不得苦,每日行走於空中,实在纍得不成样子,羲和心疼孩子们,便取了东海的扶桑木做了一架车,只是这世上却没有谁可以拉起这架车。因为就连帝俊都不敢接近那些孩子,更不要说寻常的飞禽走兽了。常羲是帝俊在西荒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送了羲和一匹白马。那十个太阳自从得到了那匹白马,每日都驾著马车尽情的在天空中奔驰玩耍,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结果人间从此陷入灾难之中。帝俊知道了这件事後震怒不已,送了羿红色的弓,白色的箭,本想让他吓唬吓唬那些孩子。'
第 39 章
《六月雪》 39
《六月雪》 10 (3)
白圻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微笑的看著他,说,後来的故事,你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了。'
他的心口一跳一跳的。後来的故事,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羲和一下便失去了九个儿子,悲痛不已,沉入东海不愿再醒来。最小的太阳眼看著自己的九个哥哥们被後羿射下,惊吓不已,不敢再离开扶桑树,若不是东君强逼,只怕这世上的人,再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可惜这第十个太阳也因为慌张逃命的缘故,折伤了翅膀,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模样了。
白圻又继续讲道,帝俊为了这件事懊悔不已,便亲手斩杀了那匹白马,又将常羲关在西荒,不许她再见自己的女儿们。'
梅十三想起那一夜在山中他亲手挖出的马骨。若是那匹神马是为了这样的缘故落在了山中,那麽五殿下费劲心思的算计,他也算是能明白了。
他想起那时浸入骨髓的寒冷,便忍不住暗暗发抖,静默了片刻,终於说道,这个故事和我听到的不大一样。'
白圻哦'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只说,五殿下说这个故事是听昆仑山的神女讲的。'
梅十三心里一动,觉得有甚麽东西呼之欲出一般,但又没有丝毫的头绪。他说,这不奇怪,我听说他们三人的母亲原本就是昆仑山的神女。我只是觉著奇怪,若是羲和四处都寻不到可以拉车的神兽,怎麽常羲就能送出这样一匹天马来?更奇怪的是,羲和居然会接受她的礼物?'
羲和和常羲,一个在西荒之边,一个在东海之中,两个女人距离得那麽遥远,却有著同一个丈夫。若是可能,只怕永远都不该相见才对。
白圻怔了一下,突然说,我好像想起了甚麽,却又记不真。'
梅十三的心扑扑直跳,便说,你觉得这故事跟你有甚麽关系?'
白圻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他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了你的话便觉得心里难过,却不晓得为甚麽。'
梅十三想了想,说,若是要我说,只怕你便是那匹被帝俊亲手斩杀的白马化成的,不然你那一身的寒气,还能是怎麽来的?'
白圻半晌没说话,梅十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甚麽。
昆仑山在西北之处,若五殿下的话不假,那麽神女也该知道那白马究竟是甚麽才对,'
最後终於叹了口气,说,真不知是哪一辈子欠了你的。'
说完,便从怀里掏出那枚龙角来,说,你从前的那位小主子发了寒症,痛得不成,不知怎麽的便被收在这里,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你自己瞧著办罢。'他把白圻的手指掰开,又仔细的把那东西放在白圻的手上,白圻犹豫了一下,便把手攥紧,仿佛握著甚麽珍宝的小孩子一样。
梅十三的眼睛突然又涩又痛,他扭开脸,假装恼火的说道,你们这混水,我是不要再趟了,你快行行好,教五殿下放了我出去罢!'
白圻却异常认真的同他说道,十三,你如今还是不要离开我的好,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梅十三愣了一下,心里越发的苦涩,便赌气说道,你护得了我一时,护得了我一世麽?'
白圻却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自然护得你在。'
梅十三知道这人的话是出自真心,却又实在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个意思,便越发的不好受,可也说不出还是要走的话来,只得僵硬的说道,那便好。'
白圻见他不说要走,便也松了一口气,手里小心翼翼的握著那枚龙角,翻来覆去的看著,却并没有丝毫的头绪,脸上尽是疑惑之色。倒是梅十三说,我听五殿下的意思,好像九殿下发起了寒症,是因为你的妖气不能收发自如,又没有护住龙角的缘故。若只是这样,那麽反过来大约也是可行的,你把妖气收回不就好了?'
白圻果然心动,便依照他所说的试了起来。梅十三却明白,若不是五殿下有所图谋,把下了咒的龙角放入这人心中,又千方百计的解开了封印,想把龙角与白圻的妖气化在了一处,只怕他也不敢出这种主意。
白圻握著那龙角,低了半天的头,也不知是成了还是没成,再抬头看曏他的时候,脸上便显出了难色来,勉强的同他说道,十三...我如今有一事相求...'
第 40 章
《六月雪》40
《六月雪》 10 (4)
梅十三便要他说,白圻为难的说道,这个人如今受了寒气,不能总是在龙角里呆著。可...'
梅十三又不傻,哪里还用得著听完後面那些未出口的话?
若是他出来,只怕五殿下对他不利。可原本就受了寒气,若是不出来,仍旧放在白圻身上,只怕连另一枚龙角都会被白圻尽数化去,反而是害了他。
梅十三心里和明镜一般,却故意问说,那你是怎麽个意思?'
白圻似乎也觉著难以开口,犹豫了半晌,终於说道,我是想,与其逆水行舟,不如顺流而下。我何不把那两枚龙角都化在一处,再还了他?只是这却急不得,事成之前,能不能把你的身体...借他用上一用.....'
梅十三呆了一下,再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弄成这样,回过神来之後,难免伤心气愤,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你怕他在角中呆得久了,受著寒气,神魂受损是不是?难道你就不担心我这个身体受不住麽?毕竟他是龙族,我却只是个小小的妖精。
白圻见他脸上的神情,也知他不情愿,便解释说,我若要救他,其实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可如今除了这样,再没有别的法子了。龙角一日不取出来,我就走不得。'
其实他仔细想想也明白了,若是九殿下说得不错,五殿下在龙角上施咒的法子,实在是一举两得。龙角上有他下的咒,如今化在白圻的心里,他就相当於是把白圻的性命捏在了手心里,既可以用来牵制白圻,让这人听命於他,又可以等著妖气全数化入龙角後再取出龙角,然後留为己用。
白圻如今被困在这里,也实属无奈。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若是等五殿下善心大发的那一日,只怕是等不到的。
白圻说是要把两枚龙角化在一处再还了九殿下,这是实在退不得了,不得已才又朝前走了一步。
可他思量了片刻,又想,不对,白圻什麽都不记得了,哪里能够知道这麽多?只怕是那个九殿下在其中捣鬼,又出了什麽好主意。
梅十三想到这里,便暗暗咬牙,说,他既然自己都拿定了主意,又何必要借你的口来说?'
白圻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也瞒他不住,便说,他是怕你不肯。'
梅十三心里明白,白圻说的必然不是实话,九殿下一定是还在记恨著自己罢。
自己眼看著他发起寒症,痛得那麽厉害,却还是无动於衷,不肯把龙角还他。
梅十三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毕竟也是愧疚的,咳嗽了两声,便说,他若是不嫌弃,用便用罢,我也没什麽好介意的。只是我最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若是有了能够脱身的法子,不妨说来大家听听。'
白圻见他松了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他把法力都收在龙角里,魂魄暂时栖居在你体内,也不会伤著你。不过他若是疏忽了,借著你的身体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也不必自己忍著,记得告诉我,不必怕他。'
梅十三心说,我哪里又怕过他?但见白圻这样为他著想,倒好像是很向著他似的,心里忍不住浮起一线期望,倒觉得白圻求他这样的事也不过是为了脱身罢了,而不是对那九殿下还有什麽。
白圻把龙角攥紧,又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他过去了,你别怕。'
梅十三的手被白圻紧紧握住,这人离他这样近,连呼吸都落在他的脸颊上,便忍不住满脸通红,倔强的说道,我才不怕。'
当时只觉得手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倒再没有别的异样感觉。白圻刚要把手抽回,却被他捉牢了不放,回过神来之後,脸上越发的红了,便慌慌张张的丢开了手。
白圻微微一笑,抚摸著他的头,似乎要他宽心,然後又慢慢的解释说,五殿下能对他的龙角下那样的咒,也是他那时年幼,没有防备的缘故。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角,不能随心所欲,他这一次下咒,却是要去化那枚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