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而行——胃痛

作者:胃痛  录入:01-25

夏宁渐渐地语无伦次,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可是,苏家生明白他的心情,那种痛苦的心情非但感染着他,甚至已经一点点地把他的身体刺穿。

他紧紧地握住夏宁的手,心疼地说,“我们好好地过日子,过一辈子。”

夏宁想把他推开,手臂却失去了力道,哽咽地吼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夏宁的话犹如击中苏家生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一抽抽地泛着生疼。他慢慢地闭起眼睛,温柔地把夏宁搂进怀里,而当夏宁想要挣扎的时候,又强硬地抱住不放。

“不一样的,这次不一样的……”

苏家生不停地重复着,声音低沉而又坚定,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也数不清说了多少遍,一直等到他喉咙干了,声音沙哑了,他才渐渐地回过神。

夏宁好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安静地靠着苏家生的肩膀。他不再挣扎,但也没有妥协,他仍然在迷茫,猜测着苏家生的心情。

可是,不管夏宁如何掩饰,他确实动心了,在苏家生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臂时,他已经动心了。他总是无法拒绝苏家生的温柔,这个人的存在对他来说,终究还是意义非凡。他不能忘记父亲葬礼的那一天,有一股力量把他推向了苏家生,那是一个万劫不复的黑洞,他在里面迷路了,怕是永远都找不到出口。

长久的沉默之后,夏宁突然抬起头,发狠地说,“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了吗,没这么容易完的,苏家生,我跟你还没完呢。”

苏家生愣了愣,脸上渐渐地有了笑意,他轻拍着夏宁的后背,安抚说,“恩,我们还没完,一辈子都完不了。”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的话更是极富吸引力,只不过,夏宁仍然在迷茫,飘飘荡荡不知归处,不敢确定那个地方是不是苏家生的身边。

懒懒地靠着苏家的胸口,他是如此地怀念这个位置,可是,他有什么理由留下呢?他丢不开面子,他只能欺骗自己,他在心里默念,既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如果现在选择了离开,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苏家生带着夏宁回家,车上,聊及前几个月的事情,夏宁突然说道,“那家伙是搞化学研究的,有一次,我们吵得特别厉害,他吓唬我说,要跟我同归于尽。那人其实不坏,也不见得对我有多少感情,只是投入游戏的时候容易认真,你看,真想拔出来也就拔出来了。”

苏家生转头看向夏宁,不觉地点了一根烟,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在想他?”

闻言,夏宁不禁笑了,回头望向苏家生,惆怅地说,“不要说这种话,我会以为你在吃醋的。”

苏家生沉默了,久久没有作声,经过了一个小时前的激动,两个人都变得平静了不少。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夏宁看着熟悉的大楼,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苏家生转而看向他,忽然有些感慨,夏宁真的不一样了,他越来越喜欢叹气和皱眉,就连沉默的样子都带着忧愁。可是,他却渐渐地不知道如何安抚。

“先说好了,只是暂住而已,我还是要回家的。”

车内的灯光照着夏宁的左脸,光与影的界线显得不真切,苏家生不经意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夏宁的身体一僵,很久都没有动。他似乎在贪恋这种久违的亲密,但又不敢抛开自尊地表现出来。余光扫过苏家生的位置,他至今记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渴望和他之间的温存,而现在竟然连简单的触碰都变得奢侈。

“下车吧。”

先开口的人是夏宁,他不自然地躲开苏家生的手,着急地下了车。苏家生“恩”了一声,目光紧缩在他的身上,也跟着下车了。

32

夏宁在苏家生那里住下了,赔偿的事情也交给苏家生去办。然而,他与苏家生的关系又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的境地,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彼此的交流却不多。夏宁每天早出晚归,忙着面试或者和朋友聚会,到家的时候,匆匆吃顿饭就进房了,几乎不怎么和苏家生说话。

苏家生知道他有心躲避自己,也在躲避两人的关系,可是,他的心情异常地从容,似乎只要知道夏宁在他的面前,每天都能看着他好好地生活,苏家生也就觉得安心了。

快过年了,苏家生提了不少年货回家,夏宁下午去面试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进屋的时候,他看到桌上还放着午饭的碗筷,不禁无奈地摇头,那孩子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把菜都放进厨房,他正准备收拾餐桌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

“喂?”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开口。

“是我。”

苏家生并不意外严念琛会打电话给自己,可是,当他听到那家伙的语气竟是难得的沉重,不免也跟着严肃起来。

“什么事?”

严念琛叹了口气,几番斟酌,这才说道,“邹老师病重,恐怕熬不过春节了。”

听到这话,苏家生顿时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头皮隐隐地发麻。他恍惚地跌在沙发上,后脑吃痛地撞在靠垫。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飞过去看看,师母一个人忙不过来,总要有人帮忙的。”

苏家生突然发现自己的感官都失灵了,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严念琛的声音越发飘渺,就好像是隔了一个海岸飘过来的,没有什么真实感。

“苏家生?”

严念琛的声音透着几分关切,然而,未等到苏家生的答复,他又自顾自地问道,“我帮你订张机票吧,和我一起……”

“不用了。”

目光僵硬地落在某个地方,瞳孔的焦距渐渐散开了,苏家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不用了,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多……”

严念琛看穿了他的心思,打断了苏家生的话,“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他挂断了电话,苏家生却忘了正要做的事。他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想要闭目养神一会儿,却发现连眼睛都在颤抖。双手僵硬地放在大腿上,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抽搐。苏家生紧紧地交握住双手,指缝勒一道深红的痕迹,然而,纷乱的心绪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回到上海的两个多月,苏家生并未把邹文锦的病况抛之于脑后。即便严念琛的电话不打来,他也知道大致的情况。然而,那始终是他不想面对的事情,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盘旋在他的脑中久久无法散去。

邹文锦对他的意义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把苏家生从封闭的世界救了出来,是他敬仰的对象,可以依赖的长者,也是第一个恋慕的人。只有在邹文锦的面前,苏家生才不仅仅是“苏家生”,他无需将自己包装得过分成熟,他可以放心地展露孩子气的一面,甚至于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给予的关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苏家生而言就是另一个父亲。

或许旁人无法理解他的感情,而他也不在乎这一点,他甚至无所谓邹文锦的回应,只要知道他的老师好好地活着,每年都可以去见见他,这就足够了。

苏家生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然而,此刻的他贪心了。他希望改变的是生老病死的规律,但他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失神地坐在沙发上,胸膛仿佛被掏空了,连心跳的感觉都没有。他恍惚地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关于许多年前的过去,也关于久远的未来。他不敢想象每年一次的碰面会变成另一番场景,他的老师不会关切地询问他的近况,不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一顿好吃的,更不会和他相约去登山。那将会是没有回应的碰面,他只能对他说,他却听不到了。

苏家生后怕地捂住脸孔,连肩膀都在不停地颤抖,就在他最为狼狈的时候,夏宁回来了。

夏宁换了拖鞋走进房,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拿瓶冰饮,看到几大袋子的菜,不客气地说,“买了这么多菜,我可不会帮忙的,累死我了。”

夏宁没有发现苏家生一直低着头,那人使劲地握住双手,佯作平静地问道,“面试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他让我回家等消息,估计没什么戏。”

夏宁刚把水瓶放在茶几上,突然看到苏家生站起身。那人仍是低着头,疲倦地说,“夏宁,过来,让我抱抱你。”

夏宁愣了愣,板起脸孔,不高兴地说,“抱什么,你又来了啊,别怪我……”

话未说完,苏家生忽然抬起头,飞快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夏宁。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夏宁惊愕地发现苏家生的眼眶微红,脸色更是苍白,是他从未见过的憔悴。

他顿时感到迷茫,不敢相信这个人是苏家生,然而,当他想挣扎的时候,却发现苏家生的肩膀在颤抖,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身体,仿佛把所有的力量都压在夏宁的身上。

这样的苏家生太奇怪了,奇怪到夏宁根本不能推开他。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以为苏家生是哭了,但那人只是沉默。

“苏家生,你怎么回事啊?”

隔了很久,夏宁才犹豫地问道。

这时,苏家生放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厨房走去。

“没事,我去做饭。”

夏宁看着苏家生渐渐走远的背影,肩膀仿佛承受了不堪的压力,将他压得很累、很沉重,而他的背影也更寂寞了。

半夜,苏家生久久不能入眠,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头脑反而越来越清醒了。他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正想着夏宁去哪里了,恍然记起他已经不在很久了。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几番的辗转难眠,苏家生不得不起身,去厨房倒一杯热水,尽量让自己安心一点。

深夜,家里静悄悄的,夏宁也早就睡了。苏家生走过客房,步伐不经意地停住了,好像是情不自禁一般,他忽然想看看夏宁,看看那个孩子好不好。他轻轻地推开门,悄然无息地走进夏宁的房里。

客房的空调开得很暖,夏宁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孩子气地蜷缩着身体。可能真的累了,他睡得很香,连苏家生进来都不知道,抓着被子翻了个身,脸颊因为暖气而微微泛红。

苏家生蹲在地上,凝神地注视着夏宁,他的脑子突然变得茫然,惊愕地发现似乎除了邹文锦之外,夏宁是他唯一会记挂在心的人,他对自己的意义也是不同寻常的,照顾夏宁渐渐地变成了本能,只要那孩子不在眼前,他就没办法安心。可是,他又不禁问自己,如果连夏宁都离开了,他又要怎么办呢?夏宁走了,他可以去找,夏宁生气,他可以去哄,可是,如果他真正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他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如此想着,苏家生不禁后怕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撩开夏宁的头发,温柔地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淡淡的碰触是这么美好,令他想要一直地呵护在怀,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手。

33

两天后,庄谨急匆匆地跑到苏家生的办公室,脸上的表情是难得地凝重。他一进门,顾不得坐下就问道,“你知不知道邹老师病重的消息?”

苏家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庄谨顿时就恼了,使劲地拍了一把桌子,气冲冲地问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家生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知道。”

他眉头都没有眨一下,甚至不再抬头,庄谨自然气愤,一把抓住他,咄咄逼人地问道,“知道就算了?严念琛都赶去北京了,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苏家生沉默了,迟疑稍许,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去。”

庄谨忽而冷笑,“不想去?你开什么玩笑,疯了吗?”

苏家生终于抬头了,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没有发疯,我有工作,还要照顾夏宁……”

“工作个屁,上次还不是丢掉工作,丢掉夏宁赶过去了?”

苏家生的表情渐渐地不自然了,仿佛刻在脸上的面具将要崩裂“所以,我这次更不能去。”

“省省吧,苏家生,你真是为了夏宁?好,可能你是担心他,但你不担心邹老师吗?你现在已经怕得要命了吧。”

一句话就被戳中了心思,苏家生失神地坐在位子上,满目的愁思,神情透着苦痛,“去了又怎么样,我不是医生,在北京的人脉不如严念琛,难道就是为了看他死吗?”

庄谨一时无话,还未来得及开口,苏家生已经说,“出去吧。”

庄谨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乓”地一声摔门离开。而苏家生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神情异常地平静,仿佛是一潭死水,沉默无声。

苏家生回家的时候,意外看到夏宁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等他。

“你回来了。”

他笑着说了一句,刚走进客厅,夏宁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他的脸孔,神色极为担忧,“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很久没有听到夏宁这么好声好气地跟自己说话,苏家生不免有些吃惊。他看着夏宁古怪的表情,多少猜到了什么,但又下意识地回避,“没什么,公司有点忙。”

夏宁突然站起身,紧紧地盯着苏家生的脸孔,小心翼翼地问道,“邹文锦是谁?”

苏家生心头一惊,顿时变了脸色,他急着想去遮掩,反而更显得狼狈。

“庄谨说的?”

夏宁没有错过苏家生脸上细微的反应,他的神色越发凝重,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憋闷又难受。

“苏家生,我想听你说。”

夏宁慢慢地坐下来,抬头仰望着苏家生,平静地说道。

苏家生皱起了眉头,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他忽然发现夏宁变得成熟了,可是,他又不知如何面对他的问题。

他默默地走在夏宁旁边,思绪渐渐地飘远,他急着去找茶几的香烟,却被夏宁丢在了地上。

此刻,苏家生不得不转头去看夏宁,却惊讶地发现,那孩子的眼眶红了,他的表情紧张而又害怕,目光不敢从苏家生的脸上移开,神色中尽是关切和担心,没有了往日的锐利。

苏家生弯下腰,捡起了烟盒,他熟练地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能抬头去看夏宁。

“你还恨我吗?”

苏家生知道夏宁在恨他,那次争吵是他们两人都不愿提及的一段,即便他硬是把夏宁带回家里,那孩子仍是没有妥协。

那天在车上,夏宁狼狈喊出的是“爱他”,放在心里的是“恨他”,爱是不可思议的,恨是他们都知道的。

长久的静默,夏宁一直没有吭声,他的目光从苏家生的脸上移开,恍惚地环视四周,忽而又望向了他。

“你老是骗我,我怎么会不恨你。”

夏宁的眼眶渐渐泛红,明亮的眼眸被一层薄雾遮住,他一直都望着苏家生,尖锐的硬壳被剥去之后,剩下的是一颗脆弱而又温柔的心。

苏家生叹了口气,顾不得手里的烟灰已经掉下来,他就好像出神了一样,沉默得没有丝毫声音。他不愿为那次争吵辩解什么,也不愿放弃和夏宁之间的关系,正如他对庄谨说的那样,他的无私也是自私。

看到苏家生不说话,夏宁突然怕了,不管他对苏家生曾有多少怨恨,总也无法忽视那人的痛楚。下午的时候,庄谨突然跑过来,把近日的事情挑明了告诉他,末了,庄谨只留了一句话,如果你真的在乎苏家生,暂时放下心里的恨吧,他现在需要你陪在身边,不要忘了,苏家生也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是无坚不摧的。

夏宁至今记得当时的震撼,联想起前几天的异常,他不敢相信苏家生也会有痛苦的时候。过去,苏家生总是冷静到冷血的地步,夏宁以为他是没有感情的,永远不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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