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起抽烟,房间很快就烟雾弥漫了,严念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师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他一直比我们想得开。”
苏家生的神色有些恍惚,淡淡地说,“想不开又能怎么样?”
严念琛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说,“别想这么多了,顺其自然吧。你有空的话就多待几天,帮忙照顾着吧。”
苏家生点头,没有多说。
沉默片刻,严念琛忽然笑了,看了看夏宁,问道,“怎么样?又和好了。”
夏宁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没什么耐心的看看严念琛,不承认也不否认。苏家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藏着事,之前的争吵没这么容易忘记,也没有逼着他回答。严念琛倒是来了兴致,坐到夏宁的旁边,拍拍他的大腿,开玩笑地说,“别闹脾气了,家生这人还不错的,有什么事好好地跟他商量,他能改就一定会改的。”
夏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苏家生,撇撇嘴,继续闷头不说话。
严念琛吸了一口气,挑眉轻笑说,“赌气没关系,真生气就不好了。年轻人嘛,不要非黑即白的,感情没有这么绝对,谁都会犯错的。如果真要一直在一起,还是动动脑子,想想什么应该计较,什么不应该计较。”
夏宁突然笑了,眼睛里透着狡猾的颜色,别有意味地问道,“严老师都是这么教育情人的?”
严念琛弹了弹烟灰,笑着摇摇头,“怎么能说教育呢,这叫沟通,就是想跟他过一辈子才会沟通。两个人要在一起很多年,你不能苛求说每天都要甜蜜蜜的。吵架时好事,说分手就过头了,好好想想吧,是要一时的激情,还是长久的相处。”
不等夏宁吭声,严念琛又把矛头指向苏家生,“你也真是的,陪客户的事情就交给庄谨好了,要不然也自己注意点,别这么老实啊。”
话刚说完,苏家生斜了他一眼,厉声道,“严念琛!”
严念琛笑嘻嘻地站起身,一副要开溜的模样,“我走了,明天还得赶飞机,你们慢慢聊。”
严念琛一走,房间顿时安静下来,苏家生见夏宁不说话,便想叫点东西送上来。他刚拿起电话,夏宁突然开口了,“苏家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连个外人都比你讲得清楚,你就想吊着我吧。”
夏宁的眼神很迷茫,但又有点是生气的意味,苏家生放下电话,慢慢地坐到他的旁边。他没有立刻说话,低头沉默,思索片刻,刚要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夏宁的眼睛红了。
“夏宁……”
夏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地说,“严老师的话我都懂,可是,苏家生,我不懂的是你在想什么?”
苏家生没有说话,他深深地看了夏宁一眼,不由得感到心痛。仿佛是得到了力量,他忽然搂住夏宁的肩膀,将他抱得很紧。
“我们在一起,好好地在一起。”
夏宁靠着苏家生的肩膀,不禁哽咽起来,“你每次都这么说,哪一次做到了?还不是把我耍着玩。”
苏家生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安抚地说,“这次不一样了,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而不是我看着你生活。”
夏宁愣了愣,突然明白了苏家生的意思,几个月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就好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啃咬苏家生的肩膀。苏家生始终温柔,安抚地轻拍夏宁的后背,直到那孩子扑进他的怀里,他才开始按捺不住。
两个人好像打架一样,互相拉扯地撞到床上,苏家生一个反扑把夏宁压在床上,夏宁紧抿着嘴唇,好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他的额头渗出一层汗,眼睛红红的,表情别扭而又执着。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股火在燃烧,一月的天烧起灼热的温度,致命的欲望在彼此之间流窜。薄薄的一层衣服也变成了阻碍,两人就像是竞赛一样,抢着把对方的上衣脱掉,远远地丢在沙发上。
夏宁刚想解牛仔裤的皮带,苏家生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夏宁迷茫地抬起头,那人的眼神仍旧这么温柔,然而,眼底里燃烧的感情却是他未曾见过的。趁着他走神的时候,苏家生已经把夏宁按在床上,年轻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滑嫩和通透,而他所具有的吸引力也是非同一般的。
这是一场不同以往的性事,苏家生第一次濒临失控,他就好像疯了一样,温柔底下的动作越发狂热,拼命地在夏宁的胸口留下深红的吻痕,舌头吮吸着他的乳头,沿着边缘不停地打转,吞咽口水的声音对夏宁而言,就好像是最好的催化剂,他不停地抖动身体,紧紧地抱住苏家生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
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场追逐战,互相撕裂,互相吞噬,激情的狂热久久无法散去,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在对方的身上刻下什么。
严念琛离开之后,苏家生仍然留在北京。邹文锦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到了月底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每天都处于昏睡的状态,苏家生也不得不每日报到,生怕错过什么。
这几天,苏家生忽然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夏宁陪着他,如果不是有夏宁的存在,他可能真的撑不住了。他曾经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眼睁睁地看着邹文锦日益虚弱,然而,他现在竟然做到了。夏宁给了他另一个希望,让他可以缓和心情,让他不必这么绝望,让他有勇气面对另一场死亡。
苏家生不可能漫无止境地在北京待下去,他必须顾及上海的工作,还有家里的情况。春节前的半个月,苏家生和夏宁一起回去了,临行前,他对师母再三嘱咐,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得告诉他。当时,师母答应了,但等到他回去没多久,便收到了邹文锦的死讯。
苏家生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天,他坐在家里,正和夏宁一起看电视,突然接到师母的电话。
听出师母的声音,苏家生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然而,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耐心地听下去。
师母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语气很沉重,声音带着哽咽。
她说,家生,你们老师去了。
那一刻,苏家生的心跳几乎停住了,胸口憋着一股气,差点就提不上来。强烈的窒息感压在他的心头,逼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隔了三四秒,苏家生都没能回神,直到夏宁看出了异样,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你的手怎么在抖?”
苏家生愣愣地转过头,透过阳台门的反射,惊愕地看向自己,此刻,他的脸色惨白,双手微微地颤抖,动作十分地僵硬。
电话里,师母也极为担忧,一个劲地劝他想开一点。她说,之所以没有通知他们是邹文锦临死前的叮嘱,他不想看到他最喜欢的学生在他面前哭,他希望他们能坚强,真正的坚强,能看透生老病死的规律……
苏家生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很遥远,眼前的东西也变得不真实。仓促间,他失态地挂断电话,双手紧紧地交握,狼狈地低着头。
那一瞬间,苏家生第一次受到如此致命的打击,这种感觉就好像天也塌了,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的,世间的一切都不真实了。记忆在脑中翻滚,上映了一场回顾的电影,熟悉的画面变成了灰白,邹文锦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整个人都跌进了一个黑洞,狼狈地想要抓住什么,眼前尽是一片漆黑。这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将他放在心里十多年的支撑给摧毁了。
就在这时,苏家生突然感觉到夏宁抱住了自己,他的脸颊就贴着他的后背,一股热气从皮肤传过来,连衣服都变得湿湿的。
苏家生握住夏宁的手,慢慢地把他拉到正面,看到夏宁眼睛红红的,他平静地问道,“你哭了。”
听到这话,夏宁哭得更厉害了,他惊恐地抱紧苏家生,像是害怕眼前的人会突然消失,他的身体不停地发抖,那种痛苦竟不比苏家生来得简单。
“不知好歹,我是陪你哭啊。”
隔了一会儿,夏宁终于吼出了这句话,他的嘴唇在打颤,舌头也不利索,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刻在了苏家生的心上。
苏家生伸出手,缓慢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原来,他的眼睛也湿了。
还来不及把手放下来,突然就被夏宁抓住了,那孩子强忍着情绪,脸上渐渐露出气恼的表情,对他喊道,“够了,苏家生,你有什么痛苦,什么难过,一次了结了行不行,我爸死了,我也只是……”
见苏家生没有反应,夏宁挥舞着拳头,气恼地想要教训他,然而,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再也挡不住势如洪水的情绪,苏家生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就好像要把他淹没,他痛苦地挣扎不过是想要握住苏家生的手,告诉他没事的,他们可以一起挺过去,像是他爸爸死的时候一样……
此时,苏家生就好像死了一样,整个人动也不动。他看着夏宁,牢牢地盯着他的脸孔,毫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每个细微的变化都落在他的眼底,他的担忧,他的生气,他的难受……苏家生已经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他的痛苦到底是因为邹文锦的死,还是因为对夏宁的感情。夏宁一直握着他的手,不管他曾经多么地伤害他,在苏家生最痛苦的时候,夏宁还是回来了。
苏家生知道,夏宁放不下他的,可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又怎么放得下夏宁呢?那种放不下已经不单单是关怀和呵护,和他当年对邹文锦的感情也不同,他愕然地发现,自己的心分成了两半,一边是无能为力的痛苦,一边是夏宁给与的希望。
“苏家生,你说话啊!”
夏宁急了,他最怕的就是苏家生的沉默,他永远也不知道苏家生在想什么。苏家生也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地和夏宁拥抱在一起。
“恩,我们一起挺过去,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挺过去。”
彼此的身体密不可分地紧贴着,这是一种无关情欲的联系。心脏和心脏的位置是贴合在一起的,感触着对方的跳动,他们才能知道自己确实不是一个人。
拥抱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然而,也只有在最困难的时刻,他们才会知道这是多么值得珍惜,它所给与的是感情和力量,是比任何誓言都要牢固的东西,以至于可以支撑彼此一路走下去。
眼睁睁地看着生离死别的发生,随之而来的并非只有痛苦和无力,还有更深一层的思考,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未来的几十年到底要怎么过,真正希望与之长伴的人又是谁?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就连苏家生也需要一个人给他安慰、给他力量,并且能让他在乎、愿意照顾一辈子的人。
漫长的一夜,漫长的人生,幸好他不是一个人,也不仅仅是“苏家生”。
尾声
春节刚过,苏家生一个人去了北京。站在墓地,当他看到上面刻着熟悉的名字,忽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曾经让他眷恋又敬仰的人不见了,支撑了他十多年的力量就埋葬在底下。不管将他的音容记得多清楚,那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变成了一把骨灰,多么可怕,多么无奈。除了对着墓碑说说话,苏家生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邹文锦的死让苏家生知道,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也不是万能的神。然而,夏宁的出现也给了他另一个希望,苏家生的人生还很漫长,他有一个希望陪伴在身边的人,一个不单单是责任的人生。
回国后的那天,苏家生没有去上班,夏宁早早地回家,买了不少菜等他回来做饭。也许,生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亲眼见过生理病死之后,每个人都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这种感触不仅仅是对苏家生而言的。对夏宁来说,他曾经以为很重要的东西,放在生死的面前,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这不是对感情的妥协,而是让自己过得更好的方法。正如严念琛所说,感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它必须有缓和的地带。
那次北京之行给了夏宁继续的勇气,这份勇气也不单单是苏家生所给与的,还有他自己的信心和力量。很多时候,压力和安全感都来源于自己,若是能把他放宽一点,生活也会变得更加简单和美好。
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庄谨没有上班。到了中午的时候,苏家生有些坐不住了,想打电话给庄谨,却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正准备晚上好好地问他,快下班的时候,苏家生忽然接到夏宁的电话,许明言自杀进了医院。
挂断电话,苏家生立刻又打了一通给庄谨,这一次总算通了,但庄谨还是隔了很久才接电话。
庄谨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闷闷的,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喂?”
“你和许明言是怎么回事?”
庄谨沉默许久,沉重地说,“我和……朋友在家里玩的时候,明言突然回来了。”
苏家生一愣,禁不住叹了口气,“你怎么搞的,用用脑子行不行,每个人都有极限的。”
庄谨没有说话,沉吟良久,他苦痛地说,“我知道错了,家生,我刚刚真的很害怕。”
庄谨永远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苏家生从未见过他如此地难受,刚想好的教训也说不出口了。
“你待在医院别走,我立刻过来。”
庄谨叹了口气,说了一声“恩”就挂断了电话。
苏家生赶到医院的时候,庄谨正站在病房门口发呆,许明言似乎刚醒不久,夏宁正在里面陪他。
“到底怎么回事。”
苏家生递了烟给庄谨,庄谨苦笑着摇头,没有接过去。
“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家生和许明言毕竟不熟,站在朋友的立场,他总是应该帮着庄谨。可是,庄谨这次真的太过分了,连他都没法视而不见。
“我以为明言不在家,就把人带回来玩。他生气的时候,我已经哄过他了,以为他没事,谁知道……”
苏家生眉头紧蹙,立马呵斥道,“我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要玩在外面玩,玩到家里算什么?”
庄谨反驳道,“你不要光说我,你以前没有把人带回家过吗?当着夏宁的面。”
苏家生脸色沉重,肃然道,“不要说我们当时的情况不同,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做了。庄谨,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对许明言是真感情,就不要做出践踏他真心的事情。”
庄谨一时语塞,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时,夏宁突然从病房出来,板着脸孔呵斥道,“明言有事要跟你说。”
听到这话,庄谨立刻冲进病房。
苏家生拉着夏宁在旁边坐下,低声问道,“你怎么没有骂他。”
夏宁仍旧板着脸,“没有必要了。”
苏家生一愣,刚想问什么,夏宁忽然看着他,“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
苏家生知道他听到刚才的对话,伸手揽住夏宁的肩膀,笑着说,“恩,认真的。”
夏宁没吭声,慢慢地移开目光,注视着病房的方向。苏家生见他的表情,隐约猜到了什么,不等他开口,庄谨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出来。
夏宁马上站起身,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病房。苏家生也跟着起身,看到庄谨脸色惨白的模样,不免有些心惊。
“怎么了?”
庄谨紧紧地抓住苏家生的肩膀,沉默片刻,悲痛地说,“明言跟我分手了。”
苏家生心头大惊,转而看向庄谨的脸孔,他的眼眶很红,眼睛已经湿了。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苏家生从不认为他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可是,他也没想到先提分手的人是许明言。维系一段感情需要两年,说分手不过两分钟,两个人能彼此长伴是多么难得。
“庄谨,你没事吧?”
苏家生问了三遍,庄谨都没有说话,他单手抱住苏家生,整个人好像丢了魂魄,痛苦地靠着他的肩膀。他的声音开始哽咽,不停地问苏家生“怎么办”,而在苏家生看不到的地方,庄谨已经满脸泪水,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