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生的态度一点点地磨去了夏宁的底气,死一般的寂静让他渐渐地感到不安。他偷偷地瞄了苏家生一眼,那种近乎于冷漠的平静让他颇为紧张,他不得不握紧手心,试图分担一些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墙上的挂钟发出细微的响声,在安静的客厅里竟然变得鲜明。
夏宁等了很久,以为苏家生会像平时一样,温柔地揉弄他的头发,笑着把他搂在怀里,耐心地解释几句,让这件事轻松地过去。可是,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苏家生不过是抽着烟,平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夏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把近日的不满和委屈一股脑地说出来,“苏家生,我二十一岁了,不是十一岁,真以为我不懂吗?”
夏宁知道自己在逞强,可是,他不能低头,不能哀求,更做不到许明言的委曲求全。或许他可以装傻充愣地过下去,但是,此刻的他也是不愿意的。
看到苏家生抬起头,夏宁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然而,当他发现对方仍在等待他的答案,心里不禁恼羞成怒。
“我懂,谁认真了,谁就输了。你是老江湖了,我这点道行哪里玩不过你。”
苏家生皱眉,对于夏宁的气恼和嘲讽,只是觉得麻烦而已。他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夏宁,这不是玩得过,玩不过的问题。你也不小了,应该为自己的话负责了。”
见夏宁不答,苏家生又冷淡地说,“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和童童离婚吗?她就像你现在这样,质问我,却忘了自己答应的事。”
苏家生看着夏宁,眼中的温度渐渐地冷下来,他的口吻算不上严厉, 却让夏宁越发恼怒,甚至气得脸颊通红,愤愤地说,“对,我就是不甘心了,怎么样?我知道,谁先破坏规则,谁就得滚蛋。行啊,不用你赶人,我自己走,我就不信没有你苏家生,我还能过不下去。”
夏宁就是这样,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只要他用心了,就不能看到自己的努力被人践踏,即便苏家生所做的不过是维持他一贯的标准。他自顾自地开始,不曾考虑苏家生的意愿,也没有耐心去斟酌,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份量。
夏宁转身回房,换了衣服就准备离开。苏家生意外地没有阻止,就连半句安抚的话都没有。他只是看了夏宁一眼,平静地说,“我送你回去。”
夏宁停下脚步,冷笑地看向他,“省省吧,我知道自己丢脸,但不想一直都这么丢脸!”
夏宁匆匆而去,“乓”地摔门离开。苏家生沉默片刻,拿了钥匙跟下楼,却没有追上去。直到目送夏宁上了出租车,苏家生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家。
夜风阴冷,苏家生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外套,微微地拉拢衣襟,双手插在口袋里,平静地走在街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深色的背影显得寂寞。然而,自始至终,苏家生的神情都很平静,不曾流露半分的慌乱。
回到家里,看到玄关处狼藉的脚印,苏家生不禁皱眉,眼眸中透着些许失望,然而,他再也没有更深入的感情了。
14
那天之后,夏宁去过苏家生那里一趟,他是挑白天的时候去的,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又坏心眼地把钥匙丢在鱼缸里,就算是一拍两散了。
苏家生也明白夏宁的意思,他说离开,那就是真正的离开,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那是夏宁不削的。然而,苏家生却没法简单地把夏宁抛之于脑后,他在夏宁的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情感,即便那些都是与爱情无关的。
没过多久,庄谨就收到了消息,知道苏家生和夏宁分手了,高兴地差点开香槟庆祝。苏家生笑他无聊,却经不住他的坚持,中午被他拉出去吃饭。
讲了一点公司的正事,庄谨嫌苏家生不给他放松的机会。苏家生无奈,转而又问道,“夏宁最近怎么样,没在外面乱混吧。”
庄谨放下筷子,不爽地说,“你有病吧,都分手了还管他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啊。”
苏家生皱眉,扫了庄谨一眼,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夏宁的性格太冲动,很让人担心啊。”
苏家生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可是,庄谨并不服气,“你要是这么担心他,跟他分手干什么?”
苏家生笑了笑,亲自给庄谨添了茶水,“分手不是我提的,他要走,我总不能拦着吧。”
“哄哄他不就行了,他平时这么听你的话。”
苏家生挑眉,平淡地说,“问题不在于分手,而在于他的态度。他要的东西已经超过了我们说好的范围,这样下去的话,分手也是迟早的。”
庄谨冷笑,毫不客气地说,“找什么借口啊,他要什么了?飞机大炮,还是坦克轮船?就是想跟你认真地谈恋爱,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装傻什么啊。”
苏家生笑着反问,“我装傻什么了?”
庄谨没有回答,一语道破苏家生的心思,“你是没装傻,就是喜欢把自己当成他爸。年轻的时候恋父,老了还要逼着人家恋父,苏家生,你真无聊!”
苏家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庄谨以为他是认同自己的说法,渐渐来了兴致,“要我说,也不怪夏宁玩真的,你对他越来越好,换了谁都会动心的。”
苏家生倚着座椅,慢悠悠地说,“你倒帮他说话。”
“我帮他干什么,这叫好好地讲道理。”
苏家生笑不作声,隔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还没说呢,他最近怎么样了。”
庄谨斜眼看向他,气冲冲地说,“能怎么样啊,整天把明言拉去陪他,三天两头翘课逃夜,我去找明言,他还不敢把夏宁一个人留着。哼,担心什么,我看那小子玩得很高兴。”
苏家生皱起了眉头,“是吗?他不是大四了吗,论文没写完?”
“我怎么知道!”
苏家生无视庄谨的气恼,自顾自地琢磨,“他学的是营销吧,我记得严念琛也是教这个的,对了,我还有事要找他帮忙呢。”
庄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苏家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解释说,“夏宁的事情是顺便,找他是为了公事。”
“他在大学搞研究,你找他能有什么事啊?”
谈起公事,苏家生正色道,“找他做一份研究报告,关于房地产市场这一块的。他前段时间不是和酒厂搞营销吗?那边的反响不错,这次还有好几个外地的厂派人到上海听他的讲座,有点本事啊。”
“找他容易啊,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
苏家生摆摆手,“不用了,我给他打电话吧,正好问问他们大学的毕业情况。”
闻言,庄谨不禁惊呼,“搞了半天还是要扯上夏宁的事,苏家生,你要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管他?”
苏家生嘴角含笑,淡淡地说,“等他顺利毕业了,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庄谨撇撇嘴,没话跟他说了。
周末,苏家生订了位子,请严念琛出去吃饭。两个人是老同学,高中在一个班,大学又住隔壁宿舍,还跟过同一个教授。这几年在上海也常常碰面,关系并不算生疏。
苏家生提前一刻钟到了餐厅,而严念琛迟了几分钟。他和苏家生一样的年纪,打扮却要年轻很多,淡色的衬衫和休闲裤,外面披了一件大衣,没有什么老师的样子,倒像外企的高级主管。
知道对方讲究环境和档次,苏家生自然没有怠慢,点菜也颇为用心,都是新鲜的样式。
饭桌上,闲话不多,客气了几句之后,苏家生便谈起了正事,都是和房地产行业相关的问题,也有不少政府规划的消息。他很了解对方的性格,真要给他时间东拉西扯,严念琛绝对可以说上一整晚。倒不如直接进入正题,说到他感兴趣的方面,慢慢地勾起他的兴致。
严念琛也是聪明人,知道他想说什么,也顺着他的意思聊下去。他对市场分析以及营销手段很有研究,更是长期从事房地产相关的研究,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而当苏家生提出想请他做一份研究报告的时候,严念琛也没有退却,爽快地答应了,分文不取,算是给朋友帮忙。
正事谈完了,苏家生便问起他们大学的情况,严念琛一听就笑了,挑眉道,“为了上次的男孩子?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苏家生并不否认,笑着问道,“庄谨说的?”
严念琛不禁大笑起来,俯身向前,调侃说,“还能是谁啊,就他嘴巴最大。我老早就说了,有什么秘密千万别跟他说,说漏嘴了也得骗他是假的。”
严念琛抿了一口茶,接着说,“我以前带他出去玩点新鲜的,说好了别讲给方明轩他们听,那小子一回去就传播开了,害我被他们念叨好多年。不过,后来也被我报复回去了。他去年不是找了小朋友吗?叫许什么的,正好在马路上被我撞见了,回头还偷偷摸摸地让我别说出去,装什么神秘啊。我看完信息就跟他们放话了,以后出去玩别找庄谨,他有伴了,安分守己不乱搞了。”
苏家生笑笑,回忆道,“难怪他刚和许明言在一起没多久,这件事就传开了。我还觉得奇怪,他没瞒着,反而到处说,不像他的风格啊。”
“他们还谈着吧,前几天去宝山还看到他的车子。”严念琛摇摇头,“没想到他坚持了这么久,你倒是和那孩子分了。”
严念琛笑得别有意味,苏家生却佯作没发现,顺势又扯到夏宁的学业问题。严念琛也不含糊,爽快地说,“行啊,我回去问问他跟了哪个老师,打声招呼总没问题的。”
刚过八点,严念琛就要回去了,等到苏家生买单之后,他又点了几个菜外带。
“这么急着走啊,我还想叫你去酒吧坐坐。”
苏家生抢着付钱,严念琛说什么都不肯。看到服务生把袋子送过去,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家里还有人等着,回去晚了就跟有心事一样,吊在半当中也不舒服。”
苏家生皱眉,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笑道,“不像你啊,甘心这么安定?”
两人并肩而行,严念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问,“不甘心又怎么样,谁能没心没肺一辈子?等到你玩累了就会发现,有人在家等着的滋味也不错。”
严念琛顿了顿,瞟了一眼苏家生的脸色,又接着说,“你看看庄谨就知道了,外面的诱惑再多,家里那个是不会放手的。别人都以为他越来越不敢玩了,其实,他可精明着呢。不过,也是被他赶上这么个人了,动欲简单,动心就难了。”
两个人都是自己开车来的,苏家生把严念琛送上车,看到他把袋子小心地放在副驾驶座,不禁笑道,“你对那孩子挺好的,比庄谨细心多了,他呀,就顾着自己吃。”
严念琛点头,开玩笑地说,“没办法,年纪大了,再不加把劲就得被年轻人甩了。人性本贱,不要被甩了才知道不甘心,要惜福啊。”
苏家生附和地点点头,严念琛随即又问说,“对了,你今年还没去看过邹老师吧?”
苏家生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严念琛佯作没看见,继续说下去,“他上次打电话过来,让我催你去他那儿玩玩,你们不是每年都要一起爬山的吗?”
过了一会儿,苏家生才回答,“嗯,早着呢,开春的事情。”
“反正我把话带到了,邹老师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打给你,还要我在中间传话,万一不小心给漏了,他不是又要失望了?”
苏家生笑不作声,严念琛也不继续。等到车子开走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车上,苏家生的脑子一直都空空的,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严念琛,夏宁他们大学的就业情况。
15
第二天,严念琛就打电话来说,夏宁的事情已经关照了,只要那孩子乖乖地交上一份论文,顺利毕业没什么问题。
挂断电话,苏家生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庄谨,他并不在乎夏宁是否知道,也不需要他感谢自己。
一个星期之后,苏家生从庄谨那里得知,夏宁最近安分了不少,他爸爸难得放假回家,他自然找不到理由出去混。等到他爸爸走了,学校又要开始写论文,还要为实习单位烦恼,也没人有空陪他玩。
十一月份的时候,苏家生给夏宁打了一个电话。听到苏家生的声音,夏宁显然很吃惊,但态度却不太友善。
“最近怎么样?”
苏家生的态度很平和,语调更是温柔,仿佛他们不曾分手,也没有那场争吵。
然而,夏宁却没沉住气,挑衅地说,“好的不得了,长那么大还没这么高兴过呢。”
苏家生忍不住笑了,也不在意他的话是真是假。
“学校怎么样了?开始写论文了吧。”
夏宁愣了一下,气冲冲地说,“苏家生,你有病吧,真以为你是我爸?我告诉你,咱们以前是床伴,现在连床伴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苏家生轻笑,解释说,“我没有管你,只是关心你。对了,实习工作找到了吗?你爸爸有没有安排?还是我帮你留意?”
闻言,夏宁愤怒地吼道,“苏家生,你有完没完啊,还来劲了是吧?别给我耍阴的,真当我是傻子啊!我懂你的心思,最好是我回头求你,愁眉苦脸地跟你说,咱们复合吧,我保证乖乖听话,绝对不会影响你在外面风流。”
苏家生还来不及否认,夏宁恶狠狠地说,“我呸,谁会这么贱啊。”
苏家生无奈,只得匆匆结束这通电话。然而,夏宁的态度并未影响他的心情,更不会让他改变态度。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夏宁的想法,一如既往地给予温柔,一如既往地关心他的生活,只要是苏家生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他就会不顾一切地继续下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过是活在自己世界里。
电话刚挂断,苏家生又接到了一通国际长途。他唯一的妹妹苏家萱从美国打过来,正为圣诞假期而烦恼。
“你不打算回国?”
苏家生语调一沉,苏家萱就不敢吭声了,支吾半天才说,“回来也行,你给我租房子,或者让我住你那里。”
话刚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要不然,住酒店也行。”
苏家生呵斥道,“你有家不回,住在外面干什么?”
苏家萱不高兴地说,“我才不要回家住,妈妈脑筋不正常……”
苏家生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不要这么说。”
“我哪里说错了,她就是脑筋有问题,自私得要命,根本不管我死活。小时候啊,我带朋友回家,她还要把她们都赶走。你又不是没听过,她都是怎么骂人了。”
类似的抱怨对苏家生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家庭情况一直都让他很头痛,那是比做生意更麻烦的事情。
“行了,你先回国再说,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家萱对这个哥哥是很怕的,嘟囔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是在挂电话之前,她不甘心地说了一句,“妈也不见得高兴我回去,她就会顾自己,连你这个儿子都不要,更何况是女儿?”
挂断电话,苏家生不得不为家事烦心,他想用其他事情去转移注意力,比如工作,比如浇花,比如安排夏宁的事情。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都是徒劳的。家庭对他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沉重的枷锁,逼得他无法逃避,又不愿前进。可惜,既然他站在“苏家生”的位置,就必须扮演好“苏家生”这个角色。思索了很久,苏家生还是决定周末回家一趟,上次去庄谨家,他爸爸让他转交给母亲的东西,现在还好好地摆在办公室里。迟了整整一个月,确实是他“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