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多看几次?这蠢事也要我教麽?」
「师父……」
「还嚷嚷!」她柳眉微蹙,面色一沉,倏地拿起布袋里的针掷向门外。
「师、师父?」准是师父是气昏头,本想拿针灸的针罚他,可一时心底不忍,又硬生生地转向门外了呗。
「蠢徒。」她冷啐一声。这蠢徒在想些什麽,全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一看分明。「还不进门?真要我掷中你才甘心?!」
「不、不敢!」佛衣连忙摇头,收拾医书和针灸之具,一股脑儿的往房门冲。
看著佛衣进门後,她若有所思的调向门外,水眸染上一抹黯色。
「麻烦,真是麻烦。」她喃喃低语。
第参回
这几日佛衣连夜翻读医书,醒著的时候看,睡了也喃喃地念著医经上头的文字。醒醒睡睡之际,只管囫囵吞枣的吞下腹,用他一知半解的医术药理,来料理那位行将就木的人。非得到逼不得已时,这才来问她。
她真看不过去的时候,也会好心的提点他一番。免得蝴蝶谷真多了一具亡尸,到时苦的不只是蠢徒,还有她这个可怜的师父。
在佛衣迷迷糊糊,懵懂半解之下,那人始终陷於昏睡,但好歹毒总是解了。
天微曦,这蠢徒又忙进忙出的抓药煎药。冷眼看著他挥汗如雨,总算是走向前低首打量他抓取的药材。抓了一把,细细地闻了一遍,放下。
「佛衣,」眸子半垂,瞧不清神色,音调只觉比平时低沉些:「黄芩、苍剓是解体内残毒;柴胡、红花是补血醒神。那你放南星,啚庹旄咪鬙什麽?」
「师父,南星是恢复气力,啚庹霴要他快些苏醒。」
「南星、雄黄是有这等功效啊……」她闻言啧啧称奇地点点头,低吟的声调拔高起来,带了点啼笑皆非:「乖徒儿,你真是熟读医书啊。」南星是上火药,雄黄又属寒性,到底是要寒还是要热啊。蠢徒,医书都给念混了。
「哪的话,师父。」佛衣傻笑回道。
「佛衣,药理最忌什麽?」
「什麽?」好像有读过……在哪见到的呢……佛衣埋头苦思,想了许久,始终皱著眉头未展舒解。
「你自个儿慢慢想呗。」瞥了那些草药一眼,她率性地拍拍手中残屑便进屋内,丢下迳自烦恼的佛衣。
一脚才跨进屋,另一脚还在屋外,便听见上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她蹙了眉瞟屋顶一眼,冷嗤一声:「好极了,近来可真是越来越热闹。」
馀光瞥见门外的佛衣,她高声呼唤:「蠢徒儿,你过来一会儿。」
佛衣手里捧著一堆草药,傻乎乎地走向她:「什麽事,师父?」
话都还没问明白,她随手抽起桌上的一只箸就往他脚边扔去,来势凌厉迅速,佛衣就这样愣然地被掷中脚踝。也顾不得手上的草药,哀叫一声,连忙抚著疼痛的伤处。
「不会躲麽?」她柳眉微拢,神情不悦的沉道:「明明教过你『蝶戏丛芳』这招,你又给忘了是不?」
「师父……」佛衣皱了脸苦叫:「徒儿近几日都忙著看医书,只管料理那人,武功……较疏散了一些。」
「岂止疏散一些,我瞧是抛到脑後了呗!」她眉尖一挑,斜睨著他:「等会儿你收拾好了来见我,我要考验你的武艺。」
「师、师父,那里边……」佛衣迟疑的指向房门内卧病在床的那人。
「放心,毒都被你解了,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人。」
她独自走向外,对著蓊郁的翠林恍了一会儿的神,便听见身後蠢徒踏著缓慢有些浮虚的步履。
哎,都教他扎过马步了,怎麽脚步老是踩不稳。她摇摇头,水眸调向他,唇畔勾起了一个豔光四射的笑:「佛衣,开始扎马步。」
「嗄?」不是考验武艺?
「瞧你的马步我就可以略知一二了。『身子沉坐脚微曲,两脚踏宽与肩齐,双手握拳持於侧,胸挺腰直天与立』这口诀打你小时起就背到现下,你总不会忘了呗?」
「没忘、没忘!」佛衣连忙踏出步伐,依著口诀照做。
「好,我两个时辰再来,你就一直蹲著马步,不许偷懒。」
「师父!」佛衣闻言心急大叫:「师父……徒儿还没用过早膳……能不能……」
「想吃啊?」她扬起一抹笑,「行啊,把『蝴蝶剑法』三十式念一遍各讲出剑诀,我就让你用早膳。」
「呃……呃……」还没觉得热,就先冒汗来,只不过是盗出冷汗。「蝴蝶剑法第一式,『辰蝶出谷』,剑诀是……剑诀是……」支支吾吾一会儿,佛衣苦了脸哀求:「师父,徒儿真想不起来了,您放过徒儿吧!」
「行。」
佛衣一愣,没想到师父这麽爽快。
「去用早膳。」她笑,笑得温婉柔和,「你边吃,我边讲出『蝴蝶剑法』的招式跟剑诀。」万一用完早膳了却还没背好,那就等著领死吧。她笑著在心底补述。
「师父真是好人!」佛衣差点没感动的落下泪来。
「去啊,还愣在这做什麽。」
「师……师父……」他就明白、他就明白……
他就明白,师父哪是这麽容易就会放过他的人。
他那时只记得吃早膳,师父在耳边念的、嘴边讲的全都没记到心上。哪知道用完早膳後,师父也笑嘻嘻地问起「蝴蝶剑法」的剑招、剑诀。他张著嘴,什麽也答不上来,没一会儿又惹的师父大怒,赶到门外来扎马步了。
佛衣站在外边扎稳了马步,上头还顶著豔阳的刺目燠热,任凭脸上身上汗水涔涔地,不敢擦拭。
她站一旁瞅了一会儿,凉凉地开口:「站稳了没有?热不热?脚下还抖麽?」
「师……师……父……」头昏脑胀,话也说不全了。
望了头顶上的炙阳,算一算这蠢徒也蹲了两个时辰了。「好,歇息一会儿。」
佛衣顿时放松了身子,整个人软趴趴的伏坐在地上,忙著擦去脸颊上的汗渍。不一会儿,他瞥见师父拿著一把草药走了过来。
「师、师父,不是说歇息一会儿的麽?怎麽还来!」佛衣苦叫。
「叫你歇息的是身子,可不是脑子。」她丢给佛衣一把药草。「来,一个个说给我听,告诉为师这些药草的名字和药性、药理。」
「呃……」佛衣愁眉不展的拿起某株药草,细细端倪过,方道:「师父,这是苏叶,辛味属阳热性,散风寒用的,忌……忌……哎哟!」话还没说完就狠狠地被她敲了一记,疼得佛衣直抚著头。「师父,徒儿还没说完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里边的那位,可以等这麽久都没死的。」她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佛衣,拿起旁边的木剑,现下使一招『彩蝶弄云』我瞧瞧。」
「嗄?」不是正念著药理,才说歇息的麽?
佛衣拿起木剑,傻愣愣的站起身子,才站好了脚步又听得她说:
「心里记著剑诀,嘴边念著药理。明白没有?」
「师、师父?!」佛衣犯愁的纠结著自己俊俏的五官:「这……一心得两用,徒儿……徒儿恐怕不成……」
「不成也得成。」她随手捡了一旁的竹子做利剑,凌厉转过身,「出招,还得给我念出药理来。」
佛衣慢慢地抽起木剑,心中又是剑诀又是药理的。脚下才踩稳,那头师父便问:
「五味是哪五味?」
「五味……五味是……」话都没说全,才觉眼前晃过一阵翠竹的绿光,佛衣持剑那只手便被狠狠敲了一记,疼得他差点握不住木剑。
「啧,剑不过顶,你又给忘了是不?我这要是真剑,你这只手就没了。」她气恼的说道。
「师父,您又是医又是武的,徒儿心底都给弄混了……」
「佛衣,不论医术或是武功,都求心凝神定。站稳脚步,你的身子就踩得稳,出剑必当行云流水。剑法即人法,若是人剑合一,剑法使招自然如行走那般容易。此时武功心和神平,你内心自当一片空澄,也就能念出药理了。这不是什麽一心二用,为师教你的可是敛气凝神的功夫,明白麽?」她面色沉重的沉吟。
这还是师父头一回没恼得对著他大叱大喝的,说的净是为武学医之道。佛衣在一旁,又惊又愣的,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辰蝶拂晓』的剑诀是什麽?」
「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蛰伏於山,动如脱兔。」
「好,你就记得这剑诀。」她举竹齐眉,瞟了地上的木剑。「捡起来再同师父使一遍。」
佛衣苦著脸,慢吞吞地拾起地上的木剑,才跨好的脚下步伐,见师父举翠竹突地向前刺去,他连忙身子微侧,以木剑剑身抵著竹子,轻轻一推,画了个剑花,又倏地朝师父的手边刺一剑,连边都没勾到,又被师父巧妙的化解。
她眼底闪过一抹激赏的流光,招式又变,嘴边也不停歇:「五味是哪五味?」
佛衣木剑腾地转到脚边,又蓦地转向她没持竹剑的左手,虚招进,实招退。木剑如棍,来势汹汹,却又轻灵如蝶,正如剑诀所言:蛰伏於山,动如脱兔。
「……辛……甘……酸……苦……咸……」每念一字,手边剑招愈发凌乱一著。虽是慌忙,倒也不失章法。
她扬起笑。这蠢徒总是算是开点窍,没让她在一招半式之内打掉他手中木剑。
漾著精光的水眸,转而寻觅佛衣脚底下的破绽,手边依旧以竹抵剑,左足行跨东南,右脚踢他『伏兔』、『风市』两穴。佛衣只觉腿一麻,又分了神,持木剑的那手又被敲了一记。
「哎!」佛衣手疼脚也麻的,又是摸腿又是抚手,好不忙碌。
「行了。」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眼底透露几分欣慰。
「师父!」所以终於可以歇息了是不?佛衣脸上挂著对歇息的企求。
「剑招劲道不足,这可不成。你去提两桶水来。」
「师、师父?!」不、不会吧……
「再扎马步,不过你得加两桶水,而且手平提著不许搁下。每一刻钟我便出来问你药理,答对了就减些水,答错了就增点水。每一个时辰,我就要和你对招,听仔细没有?」
佛衣苦了脸,连哀鸣的话也讲不出口,只敢喏喏唔唔的低声问:「师父,那人……怎麽办?」
「死不了,你就用膳的时候给他煎药便是。」稍善的神色又严厉起来:「还不去!是不是要我再加桶水,让你头上顶著?」
「别、别、别!师父!徒儿立刻去!」佛衣歪歪斜斜的冲向井边,连忙打了两桶水上来,就照她所言的提著扎起马步。
哎,师父难违。
第肆回
炎炎夏日,想睡个好觉也不行。她极为隐忍的闭著眼,努力想要让自个儿入睡。
难得的徐风伴著蝉鸣缓缓吹入窗帘内,不带湿黏闷热的微风,隐隐约约还夹杂著细微轻渺的脚步。
她蹙了眉,辗转反侧,难以沉眠。
好的很,这是第几个了?她没好气的轻哼。从蠢徒救了那人回来後,这几日的声响有增无减,可来的人全是不成气候的喽罗。
思及此面色更沉,不耐的微掀眼帘,随意瞄了在外头扎马步的佛衣。
蠢徒,人都到谷里来忙进忙出的,就这蠢徒还浑然不知。近日忙著教他蝴蝶剑法,倒是疏忽其它武功身法,什麽听位辨音、轻功移步、拳法刀枪……都没教全。怕的是一次给他这麽多,不混了他的脑袋才奇了。
她观望一会儿,又恼得阖眼入眠。算了,就看他什麽时候才会发现。
才觉安静一会儿,屋檐上又传来阵阵脚步声。她气恼的张开眼,伸手捡了桌上摆著的药针,往上狠狠地一射,隐约听见一声哀鸣,然後接著一阵略微兵慌马乱的碰撞。
来人净是一些不济事的蠢材,个个都存观望之心,才给了蝴蝶谷一片宁静。她现下可无大开杀戒的心,算他们走狗运。
冷嗤一声,随即对於平息的骚动感到十分满意。她心满意足的闭上眼,准备安安静静地入梦去——
「师——父——!」佛衣的惊叫划破夏日的蝉鸣,「师父、师父!」终於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深怕旁人听不见似的喊道:「师、师父……有、有人!」
这会儿才发现有人,反应还算是快啊。下回就教他听音辨位……还有察言观色。
「没聋嘛,终於听见了是不?」她咬牙硬是扯了一个笑,「佛衣,为师还在睡呢,有什麽事,不会等为师的醒来再说麽?」
「可……师父……谷里有人……这、这是件大事啊……」佛衣指著屋檐,带点惧意,「师父,您屋顶上……可有东西呢!」幸好是白天,要不他真以为见了什麽不乾净的东西。
「蠢徒,这还用你说麽?不会去追?」她愤愤的起身怒瞪。
「师父……才晃眼就不见人影,徒儿……追不上。」没以为是鬼就谢天谢地了。
老实的回答招来她更焰的怒火,怒意来的太凶,让她不禁颠了一步。佛衣紧张的凑上前去关心道:
「师、师父,您没事吧?被来人下了毒?」
「哼,没那本领。」小喽罗哪来那麽多本事,没被她掷中死穴就不错了。
「师父……那些人……该怎麽才好?」
「问我?」怒气稍缓,瞥了佛衣那张令她发怒的蠢脸。「蝴蝶谷不是咱们俩住,就是他们。你是要他们住还是咱俩?」
「一起住不是更热闹!」佛衣拍了掌,喜孜孜地嘻笑道:「您瞧他来了蝴蝶谷也没做什麽事就走,说不定只是路过一趟,想找地方住一晚呢!」这麽一想,他心底就没怎麽怯然。
她不怒反笑,艳容的脸略带一层青色:「佛衣,为师的不爱热闹,所以这蝴蝶谷里只可留两个人。一个就是为师的我,另一个……若是要黑衣人留下,那你也可以收拾收拾包袱出谷去。」
「师父,您还漏了睡在里边的那人……」佛衣好心提醒。
「哼。」她微勾冷笑,「放心,等你走了之後,我会大发慈悲,把里边那个半死不活的下葬了事。」
「师父……这样是挺好的……可您和黑衣人住一块儿,徒儿怕您危险。」佛衣惧怕的蠢脸略带著一抹忧心。
「危险?」她挑了柳眉,「蠢徒,亏你记得这事。那好,你把黑衣人赶出谷,师父就不撵走你了。」
「徒儿怎麽赶黑衣人出谷?」佛衣愣愣然的瞅著她问道。
「蝴蝶剑法不是教过你麽?不出五招之内,必教他们败在蝴蝶剑法手上。」她斜睨一眼,没好气的冷嗤:「不过要是你来使剑招,就要五十招才能胜出。」蠢徒,五十招都还嫌多!连著这些日子教他蝴蝶剑法,若是败了,岂不枉费她一片苦心。
「徒儿能打赢?!」佛衣脸上净是讶异。
「比比看就明白,你同我出去呗。」她拿起桌上剩馀几只药针,还将挂在墙上的剑佩在腰间上,这才步出房门。
「师父,您要针灸麽?」佛衣蠢脸傻兮兮的笑著:「那人在屋里头,您怎麽走到屋外来了?」
「佛衣,我既然说过不救他,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你怎麽老忘了为师说过的话?」她回头给了一抹咬牙切齿的笑。
「呃……」那师父为啥拿著药针?佛衣的疑惑不言而喻。
「你看著,现在我教你暗器投掷的工夫,你就算现下学不会,也要把要诀记起来!」她抓起一把药针,各相间在指缝之中,眼底含著一道冷光。「『眼明心狠手快针准』就是要诀,这八个字你给我牢牢地刻在心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