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睡意惺松的看著我:"怀歌?"
"嗯。"
他又埋下头去枕著我,手臂横在我腰上。
"醒了就起来吧。"
"再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我躺在原处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爬起来,阳光照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有种宝石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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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光弧很熟悉,带著一种难言的诱惑。
我抬起手,轻轻盖住眼。可以那个人下床,穿衣,然後又坐到床沿来:"起来吧,睡了很久了。"
我睁开眼,他正拿著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梳子,把他那头火焰似的头发梳顺。
我说:"你一定要跟著我?"
他笑笑,右边腮上有一个浅浅的圆涡,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这个圆涡让他看起来更添了几份稚气,他用根带子把头发绑起来,然後来拉我起床:"你可以喊我迪迪,我哥就这麽叫我。"
迪迪?
这样一个名字,和火焰破灭之神,怎麽也扯不到一起去。
毯子被他扯走,我也被拉的坐起身来,他从我的行李里找干净衣服递给我:"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我觉得思绪凌乱,青丝,汝默,还有这个有著稚气笑容的毁灭之王迪迪。
我和青丝的关系难以梳理,已经不象主仆,有些象朋友,但是以前的牵系已经不见,没有再在一起的理由。
汝默......我仍然没有忘记他,还有对他的爱,但是只有这一点爱,也经不起时光反复磨砺。
至於身边这个......迪迪?
他正坐在我的旁边,拿著一块干硬的面饼,把碎肉放进去,然後卷起来吃。等他开始咬第一口,肉汁立刻顺著饼向下滴。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把他的饼托平,简单说:"托著吃。"
他向我笑笑,又露出那个笑涡,然後托著面饼,大口的咬下去。
沙漠里的食物就是这麽简单,有时候也有用鸡和羊肉还有稻米混在一起煮的饭,肉,骨头和米饭都炖的烂烂的,用手抓成团,然後送进嘴里吃。可以自己往里面添香辛粉和辣椒末。
鲁高因当然不产稻米,这些粮食是东边的大船运来的,库拉斯特可以种植水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都有。
我在库拉斯特的时间,都消磨在崔凡克。有时候也会沿著堤道向西走,穿过上城去市集。
那里湿润,喧闹,有著茂密的雨林和密如蛛网的河道。许多货物就在船上叫卖交易,柴,米,蔬菜,水果,鱼类,肉,东西都是十分新鲜的。密封的甕里装的是家酿的酒,淡淡的醇香,并不醉人。
库拉斯特的矿藏也很丰富,铜,银,铁......还有稀有的黄金和宝石。船家女人裸露上身,戴著大串大串的银饰......
"怀歌!"他吃完了东西,端著汤叫我:"你在想什麽?"
我面前的食物根本还没有动过。
"你不想吃吗?不合胃口?"
我说:"刚醒,也不饿。"
他喝完盘里的汤,抹抹嘴说:"没关系的,我们出去找别的东西吃。"
"你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怎麽会。"他拿著一串烤肉递到我嘴边来:"每一刻我都很快活,我想了你这麽久,找了你这麽久。"
烤肉的油已经蹭在我的唇上,我咬了一口,他缩回手去,在我咬过的地方咬下去,笑嘻嘻的说:"再说,我们的时间这麽多,这麽久,就算是浪费掉也没有什麽。"
我失笑,他说的也很有道理。
太阳快要落下去,在外面活动的人又多了起来。
我们在烤肉摊子那里流连了好一会儿,这个人象个孩子,什麽都要试一试。烤羊肉,羊肝,驼峰,驼肉,驼肝,烤鱼,还有烤仙人掌。这个我也很久没有吃。把丰厚的仙人掌切下来,刮掉刺,抹上
油脂在火上烤,吃的时候要撕去外皮,洒上调料。味道与从前吃的略有不同,但是很爽口。尤其是吃完油腻的烤驼峰之後吃一块,那种淡淡的甘苦非常舒服。
他吃的满手是油,离开时说:"就是看上去有点脏。"
我忍不住说:"吃的时候又不说,吃完了再嫌也晚了。"
他笑笑:"不会,和你在一起,就是吃石头我也觉得美味。"
这孩子,以前我记得他不会这麽多甜言蜜语。
他还买了一大包炸果,原料异常简单,无非就是油,糖和面,上面洒著些芝麻。他捧著这样粗糙的点心,吃的津津有味。
胃口真好。
看他吃东西就有一种饱足的感觉。
内城添加了兵丁,盘查严密,而且盘查之後也不肯放行。
我想了想,昨天王宫那里似乎是有骚动。
也许是发生了什麽变故,所以才会这样。
我们於是绕过内城的墙,迪亚波罗说要去海边。
又有商船进港,下锚卸帆,忙碌著搬货。
靠码头依旧有一排小摊子,迪亚波罗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卖的东西一样,一个个摊子的看过来。他停下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那个摊子的老板。
对方先打招呼:"哟,又见著了。"
我点点头。
迪亚波罗回过头来看我,又看看那个老板。
"昨天我来过。"
"哦。"他低头去翻拣,手指挑起一串红色的珊瑚珠子:"成色一般哪。"
那个老板倒是很爽快,笑著说:"您看我这是什麽地方,小地摊儿上要有上等珠宝,那才叫不合适哪是不是。这些个东西嘛,送给见过世面的女人是肯定不行的,不过哄哄沙漠部落里没出过门的小
姑娘还不错。"
迪亚波罗笑出声来:"你说的对。"他挑了七八样东西,有掉了镶珠的银镯子,绞丝的镏金腰带,一个贝壳匣子,乱七八糟的一堆,然後有模有样的跟老板还价。最後只花了一点小钱就买下了全部,
乱糟糟的抱著,看我。
我说:"我可不替你拿,你自己买的自己拿吧。"
他问我:"你昨天买什麽了?"
我伸出手给他看,他说:"看不清。"
我又抬高一些,他飞快的凑上来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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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的好象一只偷腥得手的花猫,眼睛都眯了起来,甚至还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样子又滑稽又有些......
我摇摇头,这样的人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也不会想到堂堂的三魔王之一会这样孩子气。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麽用?"
他忽然把手里的东西全冲我砸过来:"买来送你的啊。"
我手忙脚乱的让到一边,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都落到了沙地上:"胡闹什麽。"
"不是啊,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的吗?"他指指我手上的戒指:"要不你买这麽丑的戒指做什麽啊。"
我抬起手来,这个戒指的确不漂亮,指圈都算不上均匀,上面镶的小小绿色石头一看就没什麽名堂,不要说用魔王的眼光来看,就算是刚才那小贩说的,沙漠部落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大概也不
会喜欢。
我把戒指褪下来,给他他看内圈刻的字。
"卡......沙?"他困难的辨认。
"是卡姗。"我说:"这个戒指是卡姗的情人用手工一点点做出来送给她的,虽然粗糙,但是却代表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是件信物。"
"你怎麽知道?"他奇怪的问。
"送我戒指的人说的。"
他更奇怪了:"不是你买的吗?"
"不,很多年前有人把这戒指送给了我,只可惜我将它遗失了,然後昨天却在小摊上又见到它。说起来,人生的确奇妙,似乎冥冥中有只手在摆布著一切。兜兜转转一大圈,发现自己其实站在原地
未曾改变过。"
迪亚波罗叹口气,但是说出的话却与我想的完全不相同:"唉,这什麽人啊,这麽又丑又便宜的东西也送得出手,完全配不上你的气质啊,你看你手指多美,戴这种东西太难看了。等我们回去,我
用黑金熔炉给你做个漂亮的,保准比这个漂亮一百倍,不,一千倍。"他顿了顿:"怀歌你要不要吃?"
我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吃什麽?
他指著前面一个摊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在卖牡蛎和蚝。这里离海近,往东走的辉兜牡胤接锌亢N娜耍S腥讼潞Hッ庑┒魃侠垂埂?BR>他凑上前去,让人给掰开两个生蚝,,撬
开牡蛎,滴一点酱汁在上面,直接生吞。
他吃的不亦乐乎,一边还不忘招呼我:"你也来尝尝,很鲜的。"
我摇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精神世界。他在人世间所经历过的不会比我少,但是依然童心炽热,对什麽事都那样新鲜好奇。
想的少些,苦恼也少些。
或许这样简单的生活会更快乐也说不定。
但是快乐不是一件容易寻找的东西,而心中的想法也不会因为你的意愿就消失不见。
"老板,再来两个。"他冲我招手:"来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那个老人从盛满海水的甕里把生蚝拿出来,用小刀利索的将它一分两半,滴上一点酱汁儿递给我。
味道的确鲜美滑嫩,海水味,微微的腥气过後的鲜甜肥美......我有些出神。
上次这样吃东西,是什麽时候?
还是和汝默在一起的时候吧?坐船出去,喝著库拉斯特的独有的果醴酒,就这样吃海鲜。
"怀歌?"
我回过神,他问:"不好吃吗?"
"不,很好。"
"可是你的样子,好象不太喜欢。"
不是不喜欢。
只不过,我发觉人越成长,食物能带来的愉悦就越少了。
我还是一条蛇的时候,吃到一点鲜肉就会乐的要命。
但是现在却觉得快乐是那麽渺茫而不可预料,无处可寻。
我们坐在海边,他似乎吃不饱一样,买了一大把的沙棘果,一点一点的咬碎了吃。这东西其实并不好叫,皮硬,核坚而大,果肉只有薄薄的一层,吃不饱肚子,倒是很费牙劲的东西。
迪亚波罗指指前面的海面:"喂,好象库拉斯特的船要起锚了。"
我向下看,的确是。
"怀歌,其实你爱我哥,没关系的。我并不要求你爱我,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我看他。月光下他的长发有种清冷的流丽的光泽,很动人。
"我希望你不那麽寂寞,我希望陪伴你。你在心里喜欢著谁都可以的,我没关系,真的。你也不用担心我对你有什麽肉欲的念头,你知道的吧,我和我哥,还有BALL,我们都一样,肉身的需要其实
完全可以抹消掉,我只是喜欢你,很想和你在一起。"
真是孩子气。
如果一切真的能那麽简单就好了。现在的他或许是这样想,但是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後也许他就会换一种想法。
我相信此刻他的真诚,但我也知道所有的诺言都会改变,不管你自己想不想。
"当然啦,"他忽然凑近:"如果你有需要,尽管要求我没关系,我一定全力的迎合你的。"
我哭笑不得,他却扭股糖一样缠上来,双臂勾著我的脖子,人向後倒躺在了柔软的沙砾上:"要不要试试,我怎麽说也是个美少年啊,不会让你觉得全无胃口吧?"
"好了,不要闹。"
他拉著我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眼中满是笑意:"试试嘛,不试你怎麽知道自己想还是不想?"
我和他在沙滩上纠缠半天,弄得衣服里头发里都是沙子。我好笑的一脚踢开他,坐起身来揉眼。
刚才似乎有沙子进了眼里。
迪亚波罗在一旁,用委屈的,发嗲的声音说:"你,你好无情......"
"你玩够没有,弄的我一身是沙!"
他精神一振:"怀歌,你的意思是,下次没有沙就可以了吗?"
"可以你的头。"
我站起身来,他坐在那儿不动,耍赖的说:"你拉我起来,我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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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店的时候我问了下店老板,他说我的同伴一直没有回来过。
青丝......他已经不打算再回来了吧。
迪亚波罗拿薄荷酒当水喝:"其实啊,别看你和他在一起同路,其实你未必有我了解这个人呢。"
我用探询的目光看著他。
"他啊,很骄傲的。第一次和他交手的时候他才十四岁,年纪小小,法术却已经非常精深了,我说的可不是一般的法术,而是现在早已经失传的禁咒。最可怕的是他不会畏惧,我们以前也遇到过其
他厉害人物,但是那些人都有弱点,但是就是这个小孩子一样的人,好象什麽也不怕,不怕死,不怕痛苦,不怕威胁,也没有什麽东西可以诱惑他的,真是非常的头疼。自从那时候起就被他缠上了
,咬住了我们穷追猛打,弄得连停下来喘口气吃东西的空暇都没有。"
我淡淡的说:"魔王还有吃不消的时候?"
"嗳,那时候我们刚到人间,一人找了一具身体寄居,什麽都不太懂的,也没有什麽势力,他们是地头蛇,当然凶恶难缠。"他放下酒杯:"和现在不一样啊,现在我们什麽都懂得,而且也知道如何
在人间生活的如鱼得水。"
我说:"继续说他的事吧,我对你如何生活没什麽兴趣。"
他扮个鬼脸:"哦。这中间过了好些年,後来的结果差不多是两败俱伤吧,我受了重伤逃入地狱火中,大哥也魂体分离。BALL最倒霉,他一开始还满不在乎,总是想和那个小法师勾勾搭搭,结果被
抓住了封进灵魂石里,这麽几百年的幽禁可一点儿也不轻松啊。"
我想起在哈洛加斯见过BALL,看起来是个非常冷豔的人物,似乎连呵出来的气息都是冰凉的。
但是不得不说,魔王在人间待久了,变的很人性化起来。
汝默的深沈,迪亚波罗的坦率,还有BALL的冷傲。
"对了......"他说了个开头,又犹豫起来。
"想说什麽?"
"嗯,没什麽。"他笑著拉起我的手,把柔嫩的脸颊贴在我的手心:"搬个地方处吧,这里乌烟瘴气,吃的也不好。我们去城内的豪华旅馆住好不好?最起码那里有冰镇的陈年好酒。"
我笑笑,摇摇头。
"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迪亚波罗的嘴唇微微撅起来,很象蔷薇花苞:"你别不相信,我说的真的。那个人很骄傲的,而且後来又被自己的追随者背叛,落得那麽惨的下场。他的心中恐怕对同类是
没有什麽信任和依赖的感情存在了。你不是也见了,他那副神气,根本就看不上旁人。老实说,拼真本事的话,他和我差不多也算旗鼓相当的,很有骄傲的本钱。"
我听他絮絮的说话,只是眨了一下眼。
"不过有一点他不行啊。"迪亚波罗笑容狡黠:"他就算恢复了法力和记忆,也是一具人类的身体。他会老会死,和我们不同。你现在和他再要好,再过一百年,他变成一堆白骨,还有什麽意思?"
我还是没说话。
"好嘛,我又没说要离开这座城,只是想让你换个好点的地方住。"他说:"如果他要找你,天涯海角都不是问题,他可是古往今来最天才的法师之一了。他若是不想再找你,哪怕你在这个地方等一
年,十年,他也不会来的。"
"是吗?"
迪亚波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旅店门口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俊美的面庞上带著讥诮的笑意:"我真不知道菠萝殿下对我的了解如此透彻,真是失敬失敬。"
迪亚波罗有些口吃:"你,你干嘛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