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多好颜面,加上杜家堡声誉中天和主人家们刻意打肿脸充胖的行为,摆设迎接我们的,都脱不开满室珍馐奇味、满园戏班杂耍,热络的情境颇有庙会的味道;不过,要比起丐帮史前无例的仗阵,其它家明显暗然失色!
打从我们的车马进入丐帮总舵一里之内,路上即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夹道相迎,百尺内后,景象更是绝无仅有!道上不但张灯结彩、四处喜气洋然,丐帮帮众还将他们特有的补丁服一律染成大红颜色,由远处看上去,好像年节时刻无数个红包袋在路上闲逛一般!
更叫人笑插气的是,乞丐们一改平时的蓬头乱发,不但个个面貌洁净,头顶上还无所不用其极地扎成奇形怪状的文人髻,人手一册,也不管拿得是正是反,但通通有模有样的朗读着,只不过内容文句多是不通,还有些人干脆唱起歌来。
在兄弟们笑得差点跌下马前,二哥拦下一名乞丐问明原由,乞丐百般无奈地道:「少主说杜五少是读书人,喜好书卷气,难得远道来访,丐帮当然失不得这礼,不但强迫我们每个人穿戴整齐,还得背上古诗一首……古诗耶!也不想想,我们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了,还背书咧!」
大哥失笑道:「莫少主不需如此,我们不过叨扰一晚罢了。」
乞丐回答:「大少也不是不知道我家少主那脾气,说一是一,旁人再讲理也没用……大少还是先请到总舵吧,少主打一早就坐在那里候着诸位了,要是知道我绊住贵客,回头肯定没我好受……」
于是,在一群红衣乞丐的促拥下,马车很快来到丐帮总舵大门口,两盏大红灯笼挂在简陋古朴的屋檐下,两排井然有序的人龙,一旁零零落落、嘈杂难听的古乐演奏声,丐帮少主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迎候,我同兄弟们步下马车,拱手问礼,然后,便发生刚才那件无稽至极之事。
我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出食难下餍四字之意,并非丐帮内的膳食简陋,其实相较起其它奢华不实的山珍海味,我更偏好丐帮实在纯朴的佳肴。只是,当一个人撑着下巴,两只眼连眨也不眨地瞪着你时,再甘美的饭菜也是索然无味。
莫另还很成功地将除了大哥以外的其它兄弟气到不肯跟他同桌共食,我自认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但相较起莫另直到让人没力的行径,佩服之余只能甘拜下风!莫另爽朗豪迈,但那强驴般的固执个性推不倒也拉不动,即使是能说善道的二哥再怎么晓以大义,也改变不了他荒谬的初衷。
「莫少主,」我放下无用武之地的碗筷,决定同莫另说清楚:「在下很感激你的错爱,只不过你我同是男儿身,婚配一事绝无可能!」
莫另大惊小怪地叫到:「为什么!?」
我才问你还有什么为什么的咧!「男婚女嫁自古皆然,男人和男人怎么成亲!?」
莫另比我更理直气状:「这就是五少你不知道了,古来断袖分桃比比皆是,也不乏情深义重者,只要两心相守知惜,是同性别又有何碍?」
我翻瞪着眼,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转而求助于一旁默默用膳的大哥,大哥挥手,本对主人家的尊重,决定不以置评。
我叹了口气,绞尽脑汁欲从过往研读过的书册卷函中找出什么来反驳;断袖分桃……想着,一不留意,触动心中最深潜的痛处,思绪跌落到暗黑胶着的深潭中挣扎,任由无形的巨力重压着。是啊,或许男人和男人成不了亲,但却能同夫妻一般行房,而已习于在男人身上承欢的我,又如何义正词严地辩驳莫另?「因为……」脑海里浮现墨色的身影,口气也有些苦涩:「是不……不对的……」
「是吗?」莫另摇着头不感赞同,眼中的直率显而易见,「我可能不像五少读多圣贤书,只是我知道,世道德行、舆谈言论,更甚是人自身,都无法真正强行牵动人心喜恶,喜欢上就喜欢上,一两个小瑕疵绝难抺杀真心诚意!」笑了笑,「何况人生短短数十载,若连喜欢个人都需要顾虑再三,岂不苦哉?」
我怔忡地咀嚼莫另的强词夺理,脑中全是浑沌。喜欢?
我从未在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中,加注这两个字,原本,便是他单向暴行残虐地羞辱、肆无忌惮地掠夺,我也从不认为除了身体上的欲望外,他还想从我身上索取什么。但,不合情理的是,我也不能否认他对我的专著用心,从他频然地来访、心细的赠药、若有若无的呵护;即使没有经验我也知道,依他的权势、外貌,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个性,能取代我之人众多,但他偏偏就是独就于我,心无旁贷!
相对在这点我就显得矛盾,持续太久的牵绊,让原本恨极的情绪渐渐转薄而时浓时淡,羞愤中开始掺杂着无头无尾的思潮,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不想自甘下作,可一开始实在伤得太深太沈,以致于后来那个人点滴淡然的柔情,都可以引动我莫名的感动,然后,再为自己的不知羞耻而痛恶。
恨与不恨之间,突然变得难以捉摸,我猜,我恨自己的无用甚至比恨他还要来得多吧……
莫另看着我沈思不言,以为我被他的论调所惑,感动地握住我的手道:「五少,只要你给我机会,莫另一定许你一生!」
我呆呆地回望他,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说了什么,莫另的意思,人生苦短、真心难求,即使皆为男子,情爱仍不可抹杀是吧?「莫少主说的,是两情相悦……」莫另点头如捣蒜,脸上充满光彩,好似我接下来就会答应他的请求一般。
「可是,莫少主……」我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地告诉他:「我……没有喜欢你啊……」
莫另的话对我起了相当作用,我无法不去想,和那个人之间除了忿恨外,还有着什么?或……不应该有着什么……
我用尽心思却还理不清纠结的丝线,总在该与不该中踌躇不前,只是每次盘缠思绪,都迭累着想见他的冀望,思念滴滴点点积聚着,竟到强行也不能自制的地步。
「掩月?你又在发呆了?」四哥担心地探了探的我额,「千万别是个丐帮那个白痴少主传染了什么笨病才好!」
我自沈思中转醒,摇摇头:「想……事情罢了……」
四哥笑道:「幸好!」想来丐帮以后在四哥的印象中,都脱不开笨字了。「大哥说,再半天就可进城,前方山脚下有卖茶,你要不要先作歇息?」
我一直认为能再见到那个人,却没想到是在这般情境下!
两三个惊惶失色的茶客、局促不安的店家,戒慎谨防的兄弟、笑容可掬的斗杓;我伫立着凝视着那依旧墨色的身影,断线般的珠泪如溃决般滚滚而出,任我如何尽心尽力,也完全地无法抑止……
第十三章
我想,那绝对是兄弟们出道后,难得地落荒而逃。
森然的冷风,强灌进无可遮断的茶棚内,吹动众人衣袂飒飒。不知何时,茶客和店家逃逸无踪,偌大的旷野,只剩下那个人和他身后的斗杓,我和两旁的兄弟们。
我的思绪,在望见那个邪魅摄魂的男人时,全完地被掏空。盈盈的泪眼中,那个人伫立的冷傲身影越渐鲜明;俊美的面容上傲慢而霸气,幽深的墨瞳闪耀着寒光,他全身散布着令人寒毛直竖、不敢逼视的气势,彷佛翻手间,即可令山河变色、天地动容。
像是接续着先前的不欢而散,他沉沉的怒气漫成漩涡卷袭着周遭,顺着寒风将冷意带进每个人心窝,又像是炽烈的狂焰,放肆地灼烧所有人的呼吸,在场众人无不心神紧缚,禁声、不敢言语。
面对如此强劲的威胁和不善的来意,兄弟们紧慎戒惧的神情一览无遗,纷纷抽出长刄,团团护住我的四周僵持着。
斗杓仍是浑身笑意,见了兄弟们的阵仗更显愉悦,仔细打量后,似有若无地微微一含首,数名蒙面客即现,手各执刀剑,身形狡捷迅猛,以单挑或群攻方式,轻易地将不得不还击的兄弟们一一带离我的身傍。等大哥被两名蒙面人夹击无法分心顾及其它时,我终是落得一人无援地孤立,只能瞠大眼、颤着身躯,手足所措看着那个人信步逼近。
他停伫在我面前,暗黑如夜的瞳仁中,难得的一丝情绪波动,堆栈的眉宇,像是越见我奔流的眼泪越是深积,原先还是可怖的怒气突然渐趋缓和,神态上却仍是一派冷漠;尖锐的视线炯炯,像是想从我的眼中探掘出什么似的,目不转睛地睇视着。
我只手紧纠衣襟,周遭一切喧嚣彷佛淡去,只注意到,在眼前那双如泓深潭的眼眸中,印射出自己绝美萦弱的模样,看见自己深锁的眉睫间透着楚楚的悲凄,看见自己水气的泪眼中盈着满怀的委屈,几滴泪水顺着颊面滚落在手背,烧烫不已。
我断不出在他灼然如暗夜星芒的瞳中,蕴得是什么样的思绪,只是,宛如身陷无底的流沙深池一般,任由他的目光牵扯着我的神魂、勾引着我的沈沦。曾经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疑问,而今在面对时,却半个字句也吐露不出;一股强烈却不可俱名的感受涨满胸口间,紧缚压迫着心房,好沈、好疼,痛得叫我连喘息都是苦涩的……
猛地,莫另那一席诳言如落雷似地击中心弦,引起轰然巨响的震呜,我的呼吸一窒,原先胸怀间的浑沌不明,在经巨变后,渐渐淡化成清晰几字,响应着我一直不明所以的悬思,解答着我后来不可自抑的情念……冲击着……我几乎昏厥!
我现在才发现……现在才发现……轻轻地敛下羽翼似的双睫,却阻断不了成流的泪水,一如我压抑不住的情愫一般,深刻在骨髓里的感情,再也无法操控,一寸一寸地溢出……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视线勾勒着眼前人刚毅俊美的面容,强剧的心痛焚烧着冰冷的知觉,原来,早在我放弃挣扎臣服时,那个人便烙印在心中深处;曾几何时,怨恨成了不堪言明的情感的掩饰,在我假借保全他人的委屈求全中,竟是藏着可耻的私心……
不应该是这般不知廉耻、不应该是这般颠乱人伦的……
他抿着唇,恼怒我的满怀忧伤,不满我的泪如雨下,捉起我的手腕,不带情感地问口:「跟我走。」
我推拒着,却挣不脱他的箝制,然后,开始觉得万般委屈,带着哽咽激动地低喊着:「为什么?不放过我?」连心,都要侵扰。「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一顿,闪着灼光的眸逼视我的面容,思忖在他的瞳中流转着,缓慢却坚定地回答:「全部。」抬起我的下巴,强横地加注:「你的心,不允许有其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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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再写下去的,可是外面两个死小孩半夜了还在别人家门口大声地聊天,把我脑袋中已经很少的灵感赶得一滴不剩!另外,贴上我上礼拜写的,证明我实在没有偷懒,只是写起来不顺,就把文风改掉了,不过很多句子还是剪剪贴贴,所以都一样^^。
###多年后,茶篷主人还是一直向客人吹嘘着,他曾在一天内,见过一群伟岸英挺的侠士、一名浑身笑意的青年,见到天底下最冷峻邪美的男子和天底下最绝美尘烟的仙人;而且还发现,原来泪水,也可以很美、很醉人的……
我在一旁茶客和兄弟惊呼中微颤着、缓慢地步近,只注意到眼前那双如泓深潭的眼眸中自己绝美萦弱的模样,看见深锁的眉睫间透着楚楚的悲怜,看见水气的泪眼中盈着满怀的委屈,等发觉时,人已站立在他身傍,十指无助地交缠,几滴泪水顺着颊面滚落在手背,灼热不已。
他暗黑如夜的瞳仁中,难得的一丝情绪波动,堆栈的眉宇,越见我奔流的眼泪越是深积,原先还是可怖的怒气渐趋缓和,只是像不甘就此屈服般的,仍负气地侧过脸去,不肯与我对视。
身后,斗杓正向兄弟们撇清他与裘裴心的关系:「小的和前盟主绝无瓜葛,不过是武林盟内当差……只恨没早点知晓裘裴心的诡计,还让五公子受辱……」
兄弟们虽不全然买帐,但也没当面质疑,反倒更加担忧关心:「那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喔……那个啊?」斗杓愉快地回答:「是这样子的,五公子和我主子月前在武林大会时发生有许误会,尚未澄清……」
「武林大会?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还在记恨,这心眼会不会太小?」
斗杓一付被口水呛到的模样,干干地陪笑:「呃……那个……因为主子……在乎的东西不多的原故……」
我长长的睫毛如扇般垂下,试图截断住泪水滚落,却掩不住胸口不听使唤的疼,终于,他像是内心挣扎犹豫不过,立身将我纳入怀中,在我耳边喃语着:「你……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不晓得身后的兄弟见到这一幕全惊讶得呆傻住,他也没那么好心眼的提醒,我在那熟悉的温柔中,沈浸于不知名的伤怀中,似乎他的不悦、他的漠视,为我带来多少心酸和苦痛,一直到他开口,我才想起,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跟我走。」
想起自己身在何地,想起四周尚有他人,想起兄弟们也都在场,我,一个男人,哭倒在另一男人的怀里,这又岂是两字怪异可形容,
「不……不行……」我推拒着,挣不脱他###
第十四章
全部?
我瞠大眼愣对着他的瞳眸,脑中不断地反刍他的字句,感觉惊讶如涛浪般冲击,我万万想不到,他企图从我身上求得的,竟是连我自己都摒弃的东西!
慢慢地,惊愕转成涩味的苦笑。我的头重得很低很低,嗓音嘶哑着:「心……不给。」头一次,明目张胆地反抗他,我字字地说着违心之论,或许是管不住那不堪的情意,但表面上的尊严,是谁也夺不去的。
他勃发的怒气透过如炼火灼烧的眼眸四散,卷起一旁气流乱窜带起风沙漫天飞扬,再度强制我对上他的眼。「是因为……给了谁?」阴沈口气更加骇人:「慕容袁还是莫另?」
给了你。但我沉默不言,只在他如同撕裂的视线下,慢慢审视这张占满我思绪的脸。我想,是因为羡慕吧,健硕的身形、高强的身手、夺目的神彩,叫人无法不被他所折服的傲然霸气,这个人身上,拥有所有我冀求的一切,所以,浮动的心才会在不留意时,一点一滴地被蚕食而去。
我专注地沈陷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中,他紧扣住我腕部的手也执拗地不肯收回,我们两人就这么如绷弦似地对峙着,一旁的斗杓见情势僵持,担心那个人错手伤了我,不得不硬上头皮插话:「主子……」
那个人很明显地完全不把斗杓的叫唤当一回事,目光仍是紧紧锁住我的眸子不放,我在这当头也是固执,怕若一错便全盘皆输;可笑是,我实在不明白,我的意气用事是为了什么!
毕竟,连心都没守住了……
我和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视,直到,斗杓听似自远处飘散而至的字句如针尖地介入,「心这种东西啊,不能用要的,得用换的嘛……」
他闻言身形猛烈一震,暗色的瞳仁内闪过什么,不久,便放开手,凝睇我片刻后,再次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我还在为斗杓的话和他的反应讶异怔忡着,回神只来得及看见冷风吹动他的衣裳的下摆潇然飘逸,不一会儿即不见人影,甚至是那些正与兄弟们搏斗的蒙面人也连带地消匿无踪,惊愕得兄弟们一阵莫名其妙。
就……这样……?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预料,我无能思考,全身的力气彷佛被抽干一般,乏力一软,险险跌倒在地,还是斗杓眼捷手快扶了我一把,听得出担忧的口气:「公子没事吧?」
我靠着斗杓的臂,思绪里还是一片浑沌,那个人最后的神情,如铁烙般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兄弟们快速地围上,大哥将利剑指着斗杓:「放开。」
斗杓在确认我无事,举起双手,回复那笑瞇眼的面容,「诸位公子别误会! 小的绝不会危害五公子的。」
大哥小心翼翼等候其它兄弟扶起我,才严肃地面向斗杓:「你到底是谁?还有……他是谁?」大哥认出斗杓即是那日于清丰城武林盟所遇的总管,沈声问:「是裘裴心指使?」
「噗!」斗杓无礼地嗤笑,眼底闪耀精光:「裘裴心?大公子在见了我主子这般人物,怎么会觉得裘裴心有这能耐指使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