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来欢迎我的麼?"
BALL懒洋洋的说话,长老们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啊,是BALL殿下。"
"嗯,行了,没有什麼事儿,散了吧。"
大长老伊斯梅尔走近一步,躬身行了个礼:"殿下难得来做客,主人不在,我们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BALL挥挥手:"不用,夏尔也在你们这裏呆过很久,有他在就可以,你们该做什麼做什麼去。"
大长老看我两眼,有些疑惑。
他本来也只和我照过一两次面,现在当然更是认不出来。
BALL转过头来:"你先休息一下吧,脸色很不好。"
我抿了下嘴,没有出声。
甬道裏有水流的声音,地宫裏有暗河,沿著砌的很平整的水道静静的流淌。
我一点也没有犹豫,直接走到最下面一层。
虽然我的面孔对地宫裏的人来说绝对陌生--不但与之前相比已经形貌大变,更重要的是,已经过了一百年。
不是每个人都有漫长的寿命可以捱过百年的时光。就算是大长老伊斯梅尔他们那种魔化的身体,也会渐渐衰老。地宫的侍女和奴隶,已经不知道更换过多少。
但是,我知道,他的寝殿一定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没有猜错。
这裏和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样。
甚至连帘幕,还有床上铺设的东西都完全一样。已经过去的漫长的时光裏,这些东西一定早就已经朽坏,现在这些看起来一样的东西,应该是新换上去的才对。
我看著床头的一件纱缕,怀歌起得晚的时候,就会披著这个,坐在泉池旁边喝加了冰的水果酒。他的头发是直顺的,但是有的时候也会因为睡了一觉的原因有些蜷曲,发梢落在泉水裏面,他可以那样坐一个下午,一句话也不说,安静的象一幅画。
我不知道这件纱缕是不是也已经被替换过,也许,还是原来的那件。
也许早已经不是。
我在床前慢慢跪下,轻轻把象水一样凉滑的纱缕捧起来,轻轻把脸贴上去。
95
我觉得那衣料真的很凉啊......但是,皮肤接触上去之后,又有一种隔离於世的,奇异的暖。
因为极凉的感觉只有一下子,就没有了。
所以紧接著就觉得脸颊其实是暖的。
没有那一瞬间的凉意,这一点暖其实也不会存在。
也许并不暖,只是我的错觉。
衣裳上面有一点淡淡的薰香的味道,是怀歌常用的那种味道。
已经隔了百多年,他没有再回来过这裏。再隽永的香气也不会保存这麼久。
我知道,这只是薰香。
但是,我闭上眼,可以想象著他还在这裏。
他还穿著这衣裳,坐在空旷安静的地宫之中,喝著掺著薄荷叶子的水果酒。
黑色的地面上有一层水晶似的膜,映著他的倒影,那清冷剔透。
其实他并不冷,他是很暖,很柔和的一个人。
是我爱的人。
有双手从背后抱住我。
我轻轻的叹息,感觉自己从没有这样软弱过。
很想哭泣。
在塔拉夏的记忆中,没有哭泣的片断。
那时候的法师塔拉夏,是骄傲,自信,睿智,绝不会哭泣。
即使是落到最后的境地,他也没有软弱过。
在青丝的记忆中,也没有哭泣。
奴隶没有眼泪,眼泪是最无用的,不会让你吃饱,不会让你脱难,不会让你活得更好。
那是一种被残酷的环境强制学会的坚强的麻木。
但是,似乎那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记得任何一个细微的环节,我都记得。
但是我觉得那些过往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除了他。
除了怀歌。
我只记得与他有关的一切。
对我来说,其他的全都那样虚幻不实。
只有他......
是我能够相信的,能够握住的实质。
但是,现在......
我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他。
不会听到他的声音。
不会再看到他的笑容。
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无从寻找他的方向。
怀歌。
我的记忆如此破碎而错杂,淩乱又模糊。
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爱你。
也许我曾经说过,也许没有。
也许,不必我说出来,你其实都明白。
也或者你什麼都不知道。
那双从身后抱过来的手,缓缓的在我身体上游移,让身体越来越软,意识越来越淩乱。
我的身体似乎被转了过来,那件凉滑的丝衣不知道何时已经不在手中,我的衣裳也逐一的离去。
我看到一双眼睛。
又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我在那眼中看到一个在流泪的,发抖的人。
我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
一个软弱的,绝望的,可以放弃一切的自己。
我不该回到这裏来。
不回来,或许在心底,我还可以欺骗自己,我没有失去他。
我可以骗自己说,他还在。
可是,现在,骗不了。
再也欺骗不了。
我呜咽著,闭上眼睛。
一个很重要的部份,身体中一个极重要极脆弱的部份,正在迅速的溃败,死去。
我哭泣著,手指无意识的屈伸,想要抓住那迅速流失消逝的宝贵东西。
我的声音破碎而模糊,但是他停了下来,温存而耐心的问我,怎麼了。
我说,不要在这裏。
不要在这裏。
这裏是他的地方。
他也许还有些感觉残存在这裏,也许......
他的气息还缭绕著未曾散去。
只是最后一点希望。
身体被抱起来,然后离开了那间寝殿。
我不关心要去哪裏。
无论哪裏都一样。
都一样。
都是没有他存在的地方。
带著抚慰和激情意味的亲吻,光裸的身体象初生的婴儿一样袒露著,没有遮掩,没有屏障。
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哭泣和呼唤,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呼唤什麼。
我也听到有人在呼唤我,但是,我却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不是他呼唤的人。
痛楚和销魂的感觉同时向我倾倒下来,象是记忆中的某个破碎的画面,许多的沙,扑天盖地,将人掩埋,不能呼吸。
--下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