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的初中是在长春八中读的,当时那是一个很乱的学校。
这么说好象有点不公平,怎么说那时的八中也是个区重点,在南关一带算很不错的学校了。可实情如此,我还记得那时有个顺口溜: 一中紧,二中松,不紧不松三四中,五中环境好,六中大粪坑,七中破烂市,八中打架窝。
不夸张的说,在学校门口上演全武行绝对是家常便饭。开始年纪小,看的人心惊肉跳。后来倒习以为常了,听说哪里又打仗,倒跟着跑过去看热闹。
有一次,中午吃过饭,和同学在校门口遛达的时候,就碰到一出。我们学校门口有个五路公共汽车站,很多学生都会坐那路车上下学。那天有个八中学生坐车逃票,下车的时候嘴里还地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车上的售票员也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哪能受的了这口窝囔气,蹭地从车上跳下来,从地上拾起一块板砖,朝那学生扑过去。那学生一看就是个小痞子样,大概是在车上逃票被售票员骂了,下车来还口过过嘴瘾,哪曾想他会追下来拼命,转身撒腿就往学校里跑。
那售票员小伙边追边骂:“你他妈有种给我站住。”
前面那位哪里肯停,一口气冲进校园。售票员追到大门口,还是有所顾忌,没敢冲进去,把手一扬,板砖擦着小坯子的脑袋,落地开花。
那时我还刚刚到八中,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哪知身边的同学见怪不怪地道:“这有什么,以前八中有个初一的学生拎着装满砖头的书包,追着一个高三的学生满操场跑。”
哈哈,这就是我那令人怀恋的美丽八中啊。
其实我是很不情不愿地来到八中的,本来我是省实验中学的料,只是考初中的时候有点大意,结果沦落到八中来了。
说是沦落,一点都不夸张。我是在一个大学的附属小学读的,同学里有一半的上了省实验,结果我这个人见人爱聪明伶俐的尖子生却出人意料地发挥失常,掉到这个鱼龙混杂的大染港里。
我内心的郁闷,就甭提了,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不愿归不愿,我父母只是大学里的穷酸讲师,也没什么门路,我也只得老老实实地,每天跋山涉水地去八中上学。
后来有时想想,冥冥中也许自有命运的安排。如果不到八中,也许我就不会有那甜酸交杂的少年情怀;不到八中,也许不会有那让我心痛欲碎的感情纠葛。
搬好你的小板凳,听我慢慢道来。
一
我说过,八中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除了象我这样的落泊才子,还有许多世井之家的子弟。对他们很多人来说,能读八中已经很幸运了。那时南关一带,虽不说象铁北一样脏乱龌龊,也属城郊结合部,是一个典型的世俗世界,贩夫走卒,杂色人等。
所以我刚到八中的时候,很有一种降尊屈贵的感觉,对班里的一切都看不上眼,很是自以为清高的。
和我一样清高的,是坐在我前排的付得文同学。他和我一样,是因为半分之差,被分到八中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付得文有一个翘翘的鹰钩鼻子,好看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应该说是一个很漂亮的男生。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彼此一见面便惺惺相惜起来。平时,付得文的脸总是高高的昂着,无论对老师还是同学。在他漂亮的眼里,八中的愚腐老师是不配教他的,八中的愚笨同学更是不配与之为伍的。而我,居然能和这样一个人做朋友,除了高兴之外,还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其实即使现在想起来,付本人还是相当有才华的。和我不同,他成长在一个工人家庭,很小就没了父亲。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都是普通的工人。他是家里的老小,又聪明伶俐,很受宠爱。大概家里把他当成唯一的大学生的希望,因为如此,他也自视甚高。和别的同学聊不来,他觉得我才是他的知己。我们经常会在一起聊一些对我们年纪来说很高深的话题,比如文学,绘画。付得文虽然家境不好,但家人却专门找了朋友介绍的人教他画画。那时也不懂欣赏,只觉得他的字和画都很好看。一般谈到这方面的话题,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有一天下午上自习,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和付得文又去教学楼后面的操场上散步。那天阳光很好,跑道上有校田径队的人在训练。
“你觉得咱们美术老师怎么样?”付得文在阳光下眯着眼睛问我。
“一般吧。”我看着远处。起跑处运动员正蹲在那里准备起跑。
“一般?”付的语气里满是不屑。“我看他狗屁不通。”
“是吗?”我有些心不在焉,正盯着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个子稍高的运动员,他一马当先地跑过来。
“不是吗?他懂什么叫美。他只知道照本宣科。”
那个穿红色背心的家伙风一般地略过我的眼前,率先冲过终点。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家伙真帅。
付得文见我望着那边发呆,不屑地道:“又是郭磊,这才叫四肢发达,大脑平滑。”
“郭磊?”我有些疑惑。他家伙已走到跑道边,弯着腰,双手拄着大腿,喘息着。蓝色运动短裤下面结实健美的大腿线条分明。“他就是那个初一时,追着高三学生满场跑的郭磊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付得文有些老气横秋的。“空长了一幅好皮囊。”
我张大了嘴,怎么也不能把印象中的小痞子和眼前英俊挺拔的他重合在一起。
“不过倒有很多傻了吧叽女生迷他,都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是吗?”我的嘴巴一直没合上,看着他往回走,口水差点流出来。
有些漂亮人物,在一百个人里,在一万个人里,你一眼就能看到他,郭磊就是这样的人。
他看起来,脸上一点凶相也没有,半长的发,紧抿的嘴唇,倒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好象很适合演琼瑶电影的男主角,怪不得女生会迷他。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大概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吓的赶紧低了头。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走过去了。我热辣辣的目光又紧随着他的背影,嘴里还装模作样地问付得文:“又要开区运动会了吗?”
他火红的跨蓝背心下露出被阳光晒得微黑的肩膀。白色的运动鞋,走起路的样子很是矫健挺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挺拽的。
我只一心看着他,付得文的回答一句都没听进去。
忽然,郭磊转过身来,恶恨恨地看着我。事出突然,我居然楞在那里,和他对视着。
向毛主席保证,他盯我的那眼足有三秒。
尽管我当时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
二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想法,反正从小的时候,我就很希望有个哥哥。
不过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我偏偏只有一个成天跟我象个仇人似的姐姐。小的时候,我俩是走到哪,吵到哪,不共戴天似的。
印象里唯一有哥哥的感觉,还是在读幼儿园的时候。那时有个大班的男孩,大概大我一两岁,我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跑。那位小哥哥好象也对我特别好,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我这个小跟腚虫。我还恍惚记得他带我去苞米地里捉蜻蜓,(我小时候,大学的校园里居然还钟苞米,难以想象吧。),带我去校门口的商店里捣乱。我小时候长的特别白净,幼儿园里的阿姨喜欢叫我‘白小’。可能是长的文静秀气的缘故,总会被别人欺负。不过跟那个小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很照顾我,也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小朋友一起玩打仗的游戏的时候,他就是总司令,我则是他的副官。他指挥打仗,分配任务,我就站在他身边,等他一挥手说,把我的马牵过来,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把那匹想象中的马给他牵过来。他做出很潇洒的样子,翻身上马,象评书里的英雄一样一挥手:冲啊。
每次我们冲上敌人的山头,就把抢过来的石头木棍当成枪支刀具,分配下去。每次除了他,就是我分的最多。一次有个小朋友很不服气,指着我问他:“为什么他分那么多。”小哥哥很神气地告诉他:“因为他是我的副官。”然后把手里的木棍递给我说:“我的宝刀你也替我拿着。”
我上小学之前,这位小哥哥就搬家搬走了,至此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不过这段短暂的友谊,却留下了两个后遗症:
一个是我一看到电影小说里司令和副官的时候,就总是有种暧昧的感觉。也难怪我,一般电影里的副官都是清秀漂亮的,也不知副官都是用来做什么的,照顾司令的饮食起居?
第二个是我渐渐开始明白自己是喜欢男生的了。当然真的确认是要到好久之后的了,但算起来,那个小哥哥该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生了,也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了,呵呵。
三
有哥哥的确是件很爽的事情。
我小学里有个姓赵的同学,长的挺漂亮的,只是有些女气,可学校里却没人敢欺负他,因为他上面有三个哥哥,而且他喜欢动不动就说:“我赶明儿勾我三哥来,揍不死你。”
听听,人家就叫三哥来,大哥二哥还在家里等着呢,都牛翻天了。
有哥哥的好处在八中这样的地方更能体现出来。要是说声“郭磊是我哥”,那效果大概跟“黑社会老大是我哥”差不多。
我说过我到八中的第一年,很是自视清高的,因此除了和付得文臭味相投之外,也就没什么朋友了。所以班里那些小混混总是明里暗里地欺负我。
有一天放学,我发现自己那辆新买的自行车的轮胎又被人扎了。当时气的浑身发抖,只想当场揪出那阴险毒辣的家伙。直到今天,我对这些背地里做些小人勾当的家伙,也是从心眼里鄙视。
眼看天快擦黑,路口修车的老头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能推着车回家。想想还是先把车放在学校,明天再来修吧。
我手里叮玲咣铛地拎着饭盒,气恼地琢磨着我们班上倒底谁会这么阴险,不知不觉地走上了通往“大锅底”的路。
大锅底其实是竞赛自行车的训练场地,因为整个场地是中间向下凹的,形如锅底,由此得名。
从八中到我家,如果走近路的话,一定要路过大锅底。不过在大锅底和南岭体育场之间,有一片小树林,经常有抢劫的事情发生。
我走过大锅底的时候,才想起前两天听付得文说过隔壁班的同学在这里被抢过。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今天不会什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吧。想要转身,回大路又要走挺远,而且天也快黑了。
想想算了,赌一把吧,加快脚步往小树林走去。
我脑袋上有三个旋。我们东北那说:一个旋楞,两个旋横,三个旋打仗不要命。
别看我外表文文弱弱,关键时刻我总能发现从我骨子冒出的血性。
可惜刚进小树林不久,我就发现大事不好。远远见到两个半大孩子,象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初中生抓去,正在搜他的身。
我转身想跑,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瘦高个已经发现我了,正远远地朝我打量着。
我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如果我转身就跑,以我的体育课不及格的奔跑速度,他们如果想追的话,一定会追到。而且到时候,不但要把钱拿走,很可能还会遭到一顿毒打。更重要的是,我一跑,正好说明我身上有钱,暴露了自己。
于是我装做不慌不忙的样子慢悠悠地走过去。其实抓着饭盒带的手心直冒汗,我特后悔那里面装的是个空饭盒,而不是两块砖头。
那两个人已经在小孩身上搜到了钱,其中的胖子恶狠狠地扇了小孩两耳光,嘴中教训着什么。然后小孩哭天抹泪地走了。
两个人转过身来,望向我。离近了,发现他们的年纪也不大。不是附近学校初三高一的学生,就是所谓的考不上高中的流失生。
我也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把钱拿出来。”胖子一脸凶相。
“我身上没带钱,不信你翻。”我一脸坦白地看着他们。“要是我有钱的话,就坐五路汽车回家了。”我的下一句话差点冲口而出。“要是坐五路,我还能被你们给劫了吗?”
胖子和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觉得我说很有道理,大概也被我一脸的正气震服了。胖子朝我挥挥手:“你过去吧。”
我觉得冷汗从脊背上哗地流下来。
其实在我的上衣兜里,揣着五块钱。别看现在五块钱不值什么,那时对我可是个天文数字。要知道,那是的汽车月票才五角钱啊。
现在我也记不清当时为什么怀揣巨款了,只记得象空城记里吓退了司马兵的诸葛军师一样,忍不住想长叹一声。
就在我迈着轻松的脚步,往前走了没两步,忽然肩头有人重重拍了我一下。
我回过头,见那个瘦子正一脸阴险地盯着我。“让我搜搜。要是没钱的话,自然放你过去。要是你撒谎的话。。。。”他说着恶恨狠地抬手做了要抽人的手势。
我被他吓的浑身一哆嗽,心想这回小命要不保了。嘴里尤自辩着:“跟你说过没有了。。。”只是口气已经软了很多。
那厮也不理我,上来就翻我的裤兜。
我正琢磨的是现在撒腿就跑,还是等他搜出钱来,哪种会死的好看一些。
忽然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别搜了,他是我同学。”
回头看时,正是郭磊郭帅哥。
四
我知道看惯了琼瑶小说的诸位,一定想象的郭帅哥白马王子一样的英雄救美,并告诉我他对我也是一见倾心。我们俩就在小树林里互述衷肠,海誓山盟,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醒醒吧。
那天确实的情景是,瘦子抬起头,见是他,叫了声:“磊子,是你啊。”那声音了透着亲热和巴结。看来天下的小混混都是互相认识的。
“恩。”郭磊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让他走吧。”
瘦子冲我挥挥手。“那你走吧。”
我提了饭盒,拔腿就走,一点诸葛军师的风范也没有了。
走出很远之后,我才想起没跟郭磊道声谢。我边走边想,要不要停下来,等他过来。
又转念一想,要是没把郭磊等来,倒把那怕胖瘦二魔等来,只怕我吃不了兜着走。然后又以小人之心揣测道,看他们那么熟,说不定是同道中人,把我放了是怕我发现了去学校告状。再等他们,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变了主意,连先奸后杀的事都干的出来。
越想越怕,不禁越发加快了脚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件事:郭磊是怎么认识我的?因为在运动场的一面之缘吗?在此之前,我对他可是毫无印象的。在那之后,我一见到他,就象做贼似的远远躲开,然后在暗处脸红心跳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哦,他那张迷死人的小脸蛋啊。
忽听下铺老姐一声断喝:“半夜三更你不睡觉,在上面折腾什么呢?”
五
第二天早上一进教室,见几个女生正挤在后排柳凤的座位上,边底头看着什么边小声嘀咕着。
我刚坐到座位上,我的同桌周丽便凑过来,压底声音道:“你听说了吗?”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凛,不是我暗恋郭磊的事这么快就上了校报吧。“什么事啊?”我顾做平静地问。
“山口百惠要和三浦友和结婚了。”周丽瞪大了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还要退出,再也不唱歌,演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