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臣确定索伦已远去之后,他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属下见过统领。”他转身向棠欢躬身抱手一揖。
“张臣,你为什幺会在这里?……你怎幺知道我在此地?”棠欢低问道。
张臣不理会棠欢的询问,迳自地趋向前伸手查视着棠欢胸口处的伤势。
“统领,你的伤不要紧吧?”他的眼里满是担忧之情。
“不碍事!倒是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张臣这才将那日追寻他的经过娓娓道出。
“那日统领负伤先行离去,我与陈丰皆认为放受伤的你一人单独行动,真的有欠妥当。所以,我便随后追寻你,可是,寻了好些距离,却始终找不着你。于是,我又掉头回转战场。遍寻不着你,我与陈丰都非常地心急,就在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狮子花出现了。于是,我和陈丰商讨后,决定由他带领弟兄们先行撤退,而我则尾随狮子花寻找你。所以,是狮子花带我找到你的。”
棠欢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那弟兄们现在退守在于何处?”
“还足原地。”
“嗯!”由陈丰领队,他大可放心。着眼现下,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先自这里脱困才是。
“真是辛苦你们两位了!”
“统领你这幺说就太见外了。”
棠欢感激地望了张臣一眼。蓦然,“你来此地多久了?”
“已有三日。”
三日!“那此地的地形想必你已了若指掌?”
“是的。”
“可已安排好脱逃的退路?”
“脱逃路径已全计画妥当了,绝对万无一失,请你放心!”
“很好!那我们今晚就行动。”
“什幺?”张臣心惊地注视着棠欢下定决心的坚毅脸庞,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幺快就要行动。
“可是你的伤还未痊愈,怎堪承受得住夜窜的折腾呢?还是请你在此多歇息些时日,待你的身体痊愈之后,我们再行动也不迟啊!”
“不!没有时间了!”棠欢打断张臣的苦口婆心。
“我们必须趁敌军阵营空虚之际逃离。不然,错过今晚这大好的机会,往后,我们绝难逃出此地了!”
“可是你的身体挺得住吗?”张臣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与不赞同。
然而,他也非常清楚,只要是棠欢打定的主意,任他再怎幺多费唇舌,也是无法改变的。
“你无须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今晚丑时,来此接应我便是。”
张臣仍觉不妥,本欲多言的他,却一眼瞧见了棠欢绝决的眼眸,霎时,他止住了口。
只因那坚定无比的眸光,已清楚地表明,他再怎幺多言,亦是无用!
“好吧,今晚丑时,我会准时来接你。”张臣边说边扶住棠欢的肩膀,他低头望进他的眸子里,无比认真地说道:“不过,在那之前,统领必须先答应我,你会安心的好好地歇息,并且养足好精神与气力。”
棠欢点了点头,当作是应允。
张臣扶住棠欢的后背,帮助他缓缓躺下。待棠欢躺好后,张臣还细心地为他盖妤毛毯。
他窝心的举动,教向来面无表情的棠欢,唇际难得地露出淡淡的笑痕。
“谢谢。”
张臣有些腼腆地低垂下眼眸,清了清喉咙,他道:“你我无须这幺客套。”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吆喝声……
张臣霎时敛起了眉眼。
“属下必须出去了,在这里待太久,我怕他们会起疑。请统领好好地休息,属下先告退了!”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如果见情势对你不利,不要管我,先行脱逃,明白吗?”棠欢是认真的!
“如果不能带你一起走,我是决不可能独自离去的!”张臣亦是认真的,而且他的心意更是坚定。
见张臣的语气如此地坚决,棠欢也只能轻叹了。
“好吧!万事小心!”
“我会的!”
第八章
夜半丑时——
月隐星稀。
两条迅疾的人影,动作敏捷地穿梭在夜色之中。
北风吹起,霜结树梢。风吹悄动,冰霜被撞得碎裂,点点白光洒落在漆黑的大地上,亦洒落在两条闪躲的身影上……
“你不要紧吧?”张臣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望着棠欢气喘吁吁的模样。
“我没事,快走吧!”棠欢轻捂着隐隐发疼的胸口,说道。
“还是先歇一会儿,再走吧!”
“不!”棠欢想也不想地便一口回绝张臣的好意。
“时间越是拖延,对我们就越是不利。”他说得也有道理。况且,越早离开此地,他也才能放下一颗悬高的心。
“好吧!那你先忍一忍,再前进数尺,狮子花就在那里等待。”
张臣扶持着棠欢,并配合着棠欢蹒跚的步伐,继续向前进。
棠欢也不再多说些什幺,他只是任由张臣的带领,努力地走着。但,他虽然表现出沉着镇定,可心中那股不明的骚动,却教他惴惴不安。
因为,他总觉得事情进行得似乎太过顺利了!顺利地让人有股错觉——有股随时会掉近陷阱的错觉。
孰料,棠欢心头方现的不安,未几,竟转眼成真了!
轰轰如雷响的马蹄声,由远渐近。追兵将至,刹那间,已迫在眉睫了!
“糟了!他们追来了……统领我们快走!”
张臣原本扶于棠欢肩膀的手,改而环抱他的腰间。
在半抱的姿态下,张臣带着棠欢疾奔了数尺后,终于来到停放马匹的所在地。
两人连喘息的余裕也没有,在张臣的扶持下,棠欢先行跨上了马背。
“统领,你先走,我来断后!”
棠欢闻言,迅即地冷了一张脸。
“要走就一起走!”
“可是,两个人一起行动是很难逃出升天的!”
“我说——要走就一起走!”棠欢执拗地俯视着张臣。
“你……”
眼看马蹄声越来越接近了,可棠欢却怎幺也不肯先行离去。张臣暗暗一咬牙,在情非得已之下,还是让步妥协了。
“好吧,我们一起走!不过,我认为我们还是分成两路,这样逃脱他们追捕的机率会大一些,你认为如何?”
“好吧!”棠欢算是勉强答应了,他不是不知道张臣此一建议的用心。轻叹了一口气,他道:“祝你好运!千万别死了!”
“我一定不会死的。你自己小心!……我们“隼鹰”见。”
夜色深盲——“喝!”
“喝!”两人在茫茫阗暗之中,各分东西了。
※ ※ ※ ※ ※ ※ ※
伏在狮子花的背上,棠欢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与刺骨的寒风,马不停蹄地摸黑狂驰着。
不知过了多久,狮子花终于停下了脚步——停在一处河畔旁。
仿佛是要棠欢下马稍微歇息的狮子花,嘶鸣了一声。
棠欢翻身下马,伸手轻拍了拍狮子花的鼻翼。
“好马儿,多谢你。”
狮子花转头用鼻子轻蹭了蹭棠欢抚摸它的手后,便举足朝河边走去,低头啜饮着河水。
不知此刻张臣是否已逃入安全之地了?棠欢有些担忧地抬眼望着暗空中的点点疏星。
该是远离他们追捕的距离了吧!这里应当安全了!棠欢慨然地叹息着。
回去之后,大将军不知会如何处置他?他曾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绝对会战胜,但,如今却沦落至此,他实在是愧惭不已啊!
别说是没脸见大将军了,他更无颜面对信任他的众兄弟啊!
他是宁可战死在沙场,也不愿失信于众弟兄们啊!可如今,他已脱逃出敌营了,他还有什幺理由不回“隼鹰”?!……
更何况,如果他不回“隼鹰”,那弟兄们的性命将置于何处?他们很有可能会全部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大将军宰割。
他们信任他,甚至将性命交托于他的手上,他怎幺能背信于他们呢?
他那该死的战胜承诺,就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吧!凝望着潺潺而流的河水,棠欢缓缓地紧了紧双眸,再次重叹了一口气后,他走到河边,蹲跪了下来,用手掬着水喝。随即,他轻吁了一口气:“这水真是甘美!”寒冷透心的河水,恰好为他浇熄心中如火狂烧的紊乱。
多想何益?想,就能将事情解决了吗?与其在这里追悔,还不如勇敢地回去面对!思及此,棠欢的心更加坚定了。
不过,在回去面对众弟兄与大将军之前,他需要先好好地养精蓄锐,毕竟,接踵而来的变化,绝对不是他所能预料到的。
打定主义的棠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仰躺于绿茵连绵的草地上。
※ ※ ※ ※ ※ ※ ※
他轻合上眼眸假寐着。倏地,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猛然袭向他,棠欢猝然惊醒,飞快地坐起身。
危凝之势再掀!
棠欢纵目环视着周遭,令人不寒而栗的骇意,使得他寒毛直竖、呼吸也随之急促。他缓缓地站起身,不敢大意地自马袋中抽出长剑。
这时,狮子花亦不安地蹴踏着马蹄,不停地喷气鼓噪着。
——是狼吗?
嚏……畦……嚏……是马蹄声?!——难道是追兵?……抑或是张臣?
随着一声又一声愈发接近的马啼声,棠欢的心也越跳越快,仿若是要从他的嘴巴里跳出来似地剧烈。
肃静的旷野之上,只听得见他怦如雷响般的心跳声,与哇畦而来的马蹄声。终于,马蹄声在棠欢身后不远处,停住了!
颤着一颗心,棠欢极缓、极缓地转过身躯。
四目霎时相交,刹那间,棠欢的呼吸也为之一窒。怎幺会是他?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该在“丁令”的吗?……
他甚至连战甲都尚未脱除,可见当他回来不久,便发现他逃走了。棠欢可以想见,这个男人是如何马不停蹄地在追寻他。
老天啊!难道他注定无法摆脱他?他和他,难道真的是命运注定?唉!棠欢无奈地紧了紧眼眸。
羿央见棠欢那副难忍合眸的模样,心中不禁怒火中烧。他语带讥诮地冷笑道:“怎幺,不敢看我吗?”
棠欢闻言,蓦然张开了双眸,冷冽地凝视着羿央阴冷蕴威的嘲讽面容。
“惊讶吗?在想我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是吗?”羿央俐落地翻身下马。
他缓缓地走向棠欢。……直至棠欢的跟前,他才停下脚步。
“我说过,你、我两人是天生注定的!不管你愿意与否,你都是那个足以匹配上我的人,因此,你是我的,也必须属于我!所以,纵使必须囚困你一生,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明白吗?”他抬手轻刮着棠欢冰冷的颊侧。
略顿了一下,羿央继续用手轻抚着棠欢冰冷的颊侧,接续道:“不要再妄想逃离我的身边,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你千万别一次、又一次地考验我,不然届时,纵使必须杀了你才能将你留在我身边,我也会在所不惜地杀了你!所以,别考验我,也别再妄想离开我,你今生只能是我的,也只能停留在我的身边,别无他处!”
他的手指虽然温柔,但他的语声却十分地强硬。
羿央那霸佞激狂的言语,不禁教棠欢的心掠过一阵颤抖。
这就是命运吗?若是,他真的清楚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了!因为此刻的他,竟有种必须听候他的安排的宿命感。
棠欢的心开始在动摇,他想屈从于羿央口中所谓的“注定”!因为,他真的累了,他下想再回去过着争战的日子,更不想过着那种了无生趣、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他真的不想!
可,过惯了尔虞我诈的虚假生活,这教他如何能相信他呢?他的心无法轻易地就相信人呵!
心受了伤,任谁也无法轻易地相信人!当然,棠欢也不例外。
即使羿央如此在乎他的激狂言语,仍不免让棠欢再度起了疑猜。
棠欢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峻笑。
“你想留住我,无非是为了“隼鹰之面”吧!若我把“隼鹰之面”双手奉上,你便肯放我走吗?”
“拥有它的人,即可雄罢天下,是不?”羿央敛起神色,双眸凛凛地凝视着棠欢,缓缓说道:“如果“隼鹰之面”与你,两者我都要呢?”语落,他的唇际徐徐地横起狂野的酷纹。
呵!他的目的,与别人有何不同!果然还是相同的,不是吗?棠欢满心凄怆地咬紧了唇瓣。
他一直以为,他与其它人不同,与那些当他是卒子的人渣不同!但,看来他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棠欢心痛难耐地抬眼,恨恨地瞪向羿央。无比痛心的他,不禁切齿道:“你与其它人又有何异?一样是杂碎!……我告诉你,“物在人在,物失人亡”,想要它的话,就拿出你的真本事吧!”
话声刚落,棠欢便已往后退跃了数尺。随即,他舞动着长剑直刺羿央。
赤手空拳的羿央,对于棠欢的攻击,只是轻松自若地闪躲着。他完全没有还手的打算。
反观棠欢却不若羿央般的气定神闲,他挥舞剑身数招之后,便已上气不接下气地,伫剑而立了!
“怎幺,累了吗?”羿央交抱着双臂,挖苦地睨着低喘不已的棠欢。
“哼!不要光只是躲,有本事就拿起你的剑,与我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羿央傲慢地挑了挑左眉,低嘲道:“你连我的衣袖都摸不着,如何与我决一死战?……纸上谈兵吗?”
羿央那桀傲不驯的口气,着实地教棠欢怒红了眼。
“放下你的剑,乖乖地随我回去。”羿央将手伸向棠欢。
“休想!”棠欢一声狂喝,执起长剑再次攻向羿央。
这次,羿央不再对他姑息纵容了,他的神情冷凛到了极点。
“你真是磨光了我的耐性了!”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电光石火之间,棠欢手中的长剑已教羿央给击落了!
而羿央无情的拳头,也残酷地击向棠欢毫无防备的左胸伤处。
“……”猛力的一击,教棠欢差点儿忘了如何呼吸,亦痛得忘了如何言语!
猛然,棠欢的脑中出现一片眩白的激荡,顿时,他眼前一暗,精瘦的身躯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卧在草地上了。缠绕在胸前的白布巾,已渗出了汩汩的鲜红,霎时,狂涌的鲜红将白色的外衫染成赤红了。
棠欢左胸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随即,羿央高大魁梧的身躯,迅速地覆压在失去抵抗能力的棠欢身上。那刚硬的身体与重量,压得棠欢忍不住痛吟出声。
“唔……嗯……”他扭曲了一张痛苦的容颜。
胸口的剧痛蔓延至全身,棠欢已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痛。
他只知道,他好疼、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
低头望着棠欢苍白、星眸紧闭的吃痛容颜,羿央爆裂的怒火却依旧无法平复,他激狂的心绪反而更加地被挑起。
“伤口很痛,是不?”他低头狂野地蹂躏着棠欢血色尽失的唇瓣。
“可你这点痛,比得上我的心痛吗?”羿央的嘴就着棠欢的唇,挫败地低吼。
心痛?他此话是什幺意思?棠欢很想问清楚,然而他却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瘫软无力的他,只能轻启着口,气息不稳地急喘着。
“我一再对你放任纵容,是为了什幺?你是我的俘虏,我理当将你丢进那污臭的黑牢之中,可是,我并没有这幺做……你可知这又是为了什幺?”
羿央一手撑起棠欢的身体,一手则冷酷地握紧他的下巴。
“我本想等你慢慢了解我对你的用心。我本以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可是,你却一再挑战我的底限,一再漠视我的心。甚至,还妄想自我的身边逃开!……你,究竟将我对你的心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