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龙说,朱毕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印象的么?开始是觉得你们俩挺好玩的。你安静,朱碧火爆,做实验的时候老和我吵。那回交作业,我说真菌胞壁要用双线,朱碧懒得改,我冲她吼,说,你要是不改,今天就你作业不及格。她一溜烟儿跑没影了。你帮她收拾东西,然后拿了本子过来改,我说你拿错了,那是你自己的。你说没错,然后把你画好的图擦了,顺手画了个单线条的胞壁,说,没事儿,我陪她。还冲我笑了笑。
有时候我想你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这念头挺傻的,是吧?李子龙自己笑了,接着说,和你在一起,让人心里挺踏实的,可能我不行。你看过一个电影么,叫她比烟花寂寞。我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她还是寂寞,而且因为有了我,反而更糟。你说,我不走行么?我没什么可说的,看着远处周雪站在那儿,烟花的光亮映在她脸上,忽明忽灭,嘴角有个笑容,却是隐隐透着疲倦。
臻玥跑过来,要我们去照个合影,立拍得,说是可以照下整个背景。小女孩儿就爱搞这种煽情的东西,临别纪念啦,blablabla....一群人造型折腾了半天,没想到,影像现出来背景十分辉煌,每个人的脸却都很模糊。照相的小伙子也傻了。结结巴巴的说,那什么,这相片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就不收你们二十了,五块钱,怎么样?朱碧没好气,说,你拿着没用,我们拿着有用?都看不出来谁是谁!小伙子,说,我照了这么多年冰灯了,怎么别人都照出来不这样,就你们。李洋给气乐了,说,合着不是您照得不行,是我们长得抱歉。眼看着要急,周雪拿了五块钱买了,说算了,留着给飞飞玩吧,不值什么。我看着她有些累了的样子。招呼上李子龙跑去给每个人买了一杯热饮。周雪不顾烫,喝了一大口饮料,感激地笑笑,又有点歉意,说我这人没福,晕车老是改不了,稍微走远点就不行了。
我看着周雪,她多半不爱李子龙。不然也不会眼睛里这么寂寞。她不爱李子龙,那应该是,我打了个哆嗦。周雪立刻关心的看了看我,然后问大家尽兴了没有,要不要出发去订好的农家院吃饭。大伙轰然而应。她总是很善解人意,而且非常自然。周雪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话来,甚至可以说话不多,但是别人她总是很认真的倾听,那种表情甚至有点孩子气。基本上接触过她的人都挺喜欢她的,即使是象臻玥,朱碧这样挑剔的女孩,还有,我。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闷闷不乐,朱碧跑过来一语惊人,她说,我刚才说你呢,别对人不怀好意。我大吃一惊。朱碧接着说,咱俩,who跟who啊,你什么时候发情,我还不知道你。说不清楚,反正你们俩透着诡异。
我突然一股无名火,我说,朱碧,我要是真tmd对她不怀好意,你还要谢天谢地呢。说完我就蔫了,他们都不知道,我一开始就不是对她,而是对他,不是不怀好意,是好意太多。现在怎么办,我在凯旋不在的时候莫名其妙卷进了周雪和李子龙的糊涂官司。有些事凯旋虽然没有明说,我却可以猜到几分。他摆明了不肯和我偷偷摸摸的,解决和周雪的事只是早晚的问题。我看着周雪的侧脸,她正歪在车窗上合着眼,神态慵懒而不自知,一点不设防的样子。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呢。我恹仄仄的想,这个想法也让我讨厌。凯旋,就要回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他,又有点怕见他。
大家都累了,只有飞飞咯咯的笑声,时常在车厢里响起。
廿八 浴火
从冰展回来的那天,我第一次开始借助安眠药入睡。好多问题既然想不清楚,又不能不想,索性找个简单点的解决办法。可惜安定虽然助我入眠,却不能阻隔噩梦。我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阳台上,衣袂翩翩,神态决绝,你们再说一句离婚,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分明是小一号的朱碧,等我进前去拉的时候,怎么又变成了飞飞,她咯咯的笑着,拉着我纵身跳了下去。旁边是一双褐色的眼睛,细细长长的带着哀愁,仿佛要说什么,却是欲语还休。我一下惊醒,冷汗淋漓,可笑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问题不是爱或不爱,而是能不能爱。
我们之间这段公案,要怎样才能理的清。如果不是我对凯旋的好感,我不会对周雪有好奇心,也不会发现她和李子龙的秘密。如果我没有用这个秘密去刺探凯旋,也不会发现自己对他真正的心意。如果那个人不是李子龙,我也不会再和周雪见面。如果没有再见周雪,我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惑。如今凯旋的妻女已经不再是一个字面上的含义,她们的样子随时都会活泼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更糟糕的是,我喜欢周雪,她身上有一种迷人的气质,混合了温柔,优雅,天真和一点颓废的味道。从一见她,我就觉得有一种温暖熟悉的感觉。想到这些,思路开始混乱了,到底是我破坏了周雪和凯旋,还是周雪阻隔了凯旋和我?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凯旋到底怎么想她,怎么想我?。…………脑子在高速运转,日子在毫不迟疑的过去。凯旋回来了。
风平浪静而又提心吊胆的三天。礼拜五下午下班,我看见那辆陆虎安静的等在小院儿门口,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眼前有点模糊,都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上车的时候,凯旋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逗留了一会儿,我几乎能感觉到一种温柔的触摸,我躁动不安的心立时平和了不少。下一分钟,他似乎又和平时一样冷静了,专心的开着车子。我渐渐放下了心事,从眼角偷偷看他,他今天穿的是藏青色的西裤和一件灰色的开襟毛衣,看起来比平时显得更成熟稳重。他的眼睛好像有点阴影,似乎没休息好。凯旋的嘴角浮上一抹笑,被发现了。我尴尬的收回视线,觉得懒洋洋的,既不想说话,也不想问他,我们去哪里。我开始专注的听cd里放出的音乐,pink
floyd,division
bell我们都喜欢的一个乐队,凯旋说过,如果他们重新出山,砸锅卖铁他也要去听他们的音乐会。我倒真盼着奇迹出现,能让那几个老家伙再现江湖,毕竟这是我听凯旋说过的最冲动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凯旋也疯狂一回?我开始琢磨上哪儿去才能把这几个玩音乐的揪出来。
车子进了密云,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最后开进一个外观不起眼的大院儿,门口的哨兵没有盘查,敬礼放我们进去。又是那种认车不认人的地方。院儿里疏疏落落的分散着几栋别墅,每一栋都自成一体,有独立的院墙隔了。凯旋轻车熟路的开进了其中的一家。
干吗跑这么远?我站在客厅门口四下打量顺口问道。
找个能安静说话的地儿,凯旋伸展了一下,坐在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地方,示意我过去。
我忽然感觉不像刚才在车上那么自在了,毕竟我有想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犹豫了一下,我走到离他一尺左右的地方,还没坐稳,就被他拉住胳膊猛地一带,我一下撞进他的怀里,一双手臂迅速在我背后收拢,箍紧。我压根儿就没想挣扎,什么也不想说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温暖的怀抱,沉稳的心跳更实在的
。
我有点透不过气来,扭了扭头。凯旋松了一点胳膊,说,还不老实点?走的时候还说要听话的,后来怎么弄成这样?
我挣脱开来,看他,你都知道啦?
是飞飞告诉我的。凯旋苦涩的笑。
哦,是那个刚会说话的FBI啊。我看着他,忽然有点来气,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想我生气么?有些事早点告诉你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他越是镇静,我就越是暴躁,这几天来纷乱的思路这时候呈几何级数扩增,恨不得把我的脑子挤爆了。我忍着没跳起来,还有什么可说的?那些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冷静点。毕毕,以后听我的,好不好?我和她的事的确和你没关系,让我来解决好不好?
我深吸气,再深吸气。终于把酝酿已久的话说出来了,不好。我不要你离婚。我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我,不,要,你,离,婚。
为什么?离婚并不都是坏事。你和你妈妈不也很幸福?
不是人人都可以象我妈,而且我不知道我妈算不算幸福。她只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即使那粒沙子是她自己。我不要做那粒沙子。我说不下去了,其实我不能在一边安慰苏雪悲伤的时候,一边纵容她的丈夫和她离婚。这个说不出的理由让我感到特别伤心。有些事情,太沉重了,超过了我所能承受的。
别傻了。凯旋的声音里有些焦虑和关切。他伸手过来试图抱住我。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交给我好不好?相信我。
我在他碰到我之前跳起来,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我相信你,可是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我不想让飞飞也没有爸爸。
那你打算怎么办?凯旋的声音很无奈。
我能打算怎么办啊?这么一想,我忽然发现,我已经被自己挤到了悬崖边上,再没退路。我们,就这样吧。我还真是我妈的儿子,做事都是一样的。我心中酸涩,眼泪没有流在脸上,直接流到心里去了。
看来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外,有一会儿工夫儿,他沉默着,只是看我。我也看他。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镇静的说着,若无其事的伸手去拿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没法再演电视剧了。我道行太浅,再撑不过两分钟估计就要哭出来了。
衣服没有拿到,人被捉住了,深吻,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凯旋牢牢的箍住我,半拖半抱往楼上走,“今天你别想回去!”他忽然探过头来吻我的脖子,有点像啃咬。我诧异的连哭都忘了。脚下虚浮,被他拖着往上走。慌乱中差点一脚踩空。凯旋架住我,轻轻笑了一下,“小心。”以前他也会吻我,可都温柔的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瓷器,不像刚才这样辗转而强势,带着浓烈的情色味道。尤其是那个落在颈项间的吻,他的
牙齿触到我的皮肤,仿佛在那里点了一团火。这个样子的他我没有见过,本能的预感到什么有些不一样了,心悸慌乱。
他一脚踢开卧室的门,我忽然清醒了。开始死命挣扎,抓住门框不松手,就是不肯进去。他来松我的手指,力道并不太大,我固执的不撒手,而且像小孩子一样拼命跺着脚,凯旋看着我的样子笑了,“别闹了”,他改从肩上圈住我,他的体温包围了我,刚才点起的火开始在我身上蔓延。我终于还是被拖进去了。
我和他对抗,厮打,把他推远又拉近,我原本温和的面具被拉了下来,理智不见了,化身为一只嗜血的小兽,在我能碰到任何地方咬他,殷红的血珠透着妖异,唇齿间的味道让我疯狂。我不知道我所作的更加加深了我们两个的兴奋。最后关头,他动作一缓,轻唤我的名字,热情,隐忍。我毫不犹豫的抬头吻他,敞开我的身体,从今以后,天堂地狱,但随君去。引颈叠股,汗水肆溅,果然只有身体的语言才能说清灵魂
最深处的渴望。
‘毕毕,毕毕,毕毕,毕,毕,毕…………’我枕在凯旋的胸膛上,他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头发,叠声呼唤我的名字,声音慵懒,深情,还有一点悲凉的意味。我听着他的心跳,眼泪终于滑出来了,这个时刻我才发现,他也离不开我,如同我离不开他一样。
“不要离婚好不好,我不想有人受伤害。”嘴里有我自己眼泪的味道,更用力的抱住他,让我们贴的更近些。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声音这么温柔,吸引着我越来越多的眼泪。
廿九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
我和凯旋没能达成一致。他要做什么,我没有办法替他决定,但是我有我的坚持。回到宿舍后不久,收到他的一条短信,毕毕,照顾好自己。相信我。良久,我注视着这条短信,直到屏幕忽然黑了,手机没电了。我把电池卸下来,手机放在枕头下面。凯旋的书被我放回了书架,衣服套好衣架挂到墙上。墙上空白的地方贴着一幅六号的铅笔画,围绕着果树的夏乐宫。这是我们唯一一幅合作的作品。
说白了,与善良无关,我不是个那么高尚的人,要怪只能怪命运吧。当它把苏雪推到我的面前,让她对我吐露了她的悲伤的时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我不能一边承担着苏雪的信任,一边接受凯旋的热情。我不过是个懦弱的人,而已。可怜的是,我只是个小人物,不能在感情受挫的时候放弃一切,飞到塞纳河边或加勒比海岸去慢慢的舔自己的伤口。书才念到一半,还要念下去,然后毕业,然后养活我老妈。
所有和凯旋相关的东西,我都放在只手可及的地方,玉玦也还贴身挂着,我没打算把这些东西还给他,或者藏起来。他不缺这个,而我也没必要抹煞这段感情的存在,毕竟多少人一生也不能这样爱过一次。生活在继续,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凯旋来找过我一次。那天我在病房耗得太晚了,跑到澡堂大爷正要关门,磨了半天才宽限了5分钟。头发都没擦干,滴着水我就出来了。从澡堂回小院儿几分钟的事儿,一般大冬天的我们也都穿拖鞋去,省得麻烦。反正都是小伙子,火气壮。不过今天还真冷啊。我缩成一团赶紧走。走到胡同口,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靠在熟悉的车子上。安静的就像一幅画。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就扔了手里的东西,掉头狂奔起来。听见有急刹车和叫骂的声音。我也顾不上了。我们不是演电影,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也听见有人追在后面,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终于冲进了老楼入口,迅速钻进地下一层。这是清末民初留下来的房子,一大片楼区的地下一层都蛛网般交联着,一般人白天都搞不清楚,何况大晚上,灯光又很昏暗。我跑进去,左拐右拐,最后找了个旮旯藏起来,也顾不得脏了。我听见凯旋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的,有几次离我已经很近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忍着没跳出去。见了面,我对这人完全没有抵抗力。他在离我
不远的地方默默站了好久,我几乎以为他已经发现我了。最终他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时候我才觉得脚下一片冰凉,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心里真疼啊。疼痛是好事,我安慰自己,至少说明这部分器官还活着,见过高位截瘫的病人没有,随便你在他胳膊腿儿上做什么,好像都和他没关系一样。不过,真疼,我一抹,脸上一片湿。
后来几天,凯旋没再来过。他也很忙,并不能天天就干这个。实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我去找了一次大姐。她正忙着,我自己在画廊里溜达,看一些新进的作品。一下,我就被那幅画吸引住了。那是一幅名为《日出》的油画。层层叠叠的山峦在白雪覆盖下沉睡着,厚厚的云海翻涌如浪,只有在天地交界处,透出了一线金色的光亮,只一线,却是瑰丽而夺人魂魄。这幅画下笔洗炼,甚至有点潦草,但是日出时那种磅礴欲出的气势却是鲜明的。黎明时的寂静,让人不由屏息,只是等待下一刻的大光明。犹如早春时分江河破冰之际,从一条不可觉察的裂缝,一触而发奔泻千里。我用目光摩挲着这幅画。不用看标签,我也知道他的画我负担不起。而且这样的作品如果真的被放进我的小窝里,那就太委屈了。它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不错吧,已经有好多人来探过口信了,”大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侧,“可惜送来的时候就说好了是非卖品。”
我心里一动,没有出声。虽然我安心从他生活里消失,毕竟还是渴望知道他的消息的。大姐果然接着说了下去,“凯旋看来要转型了。油画原不是他擅长的,技法太糙。不过他的作品很少有这样充满激情的。好几年都没出东西了,上回我还问他,是不是打算挂笔啦?真是没想到。”世界人民都八卦,大姐也不例外,她转过头来问我,“你最近有没有见他?听说他要辞职了。”
这是我头一次听说,难免诧异,相信我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大姐也看出来了,接着说她的,“这回估计得给他哥气坏了。罗立威一直在给他运动,想让他当上一个全国文物保护机构的头,凯旋虽然不上心,也没明确表示过反对。这下可都泡汤了。这家伙肯定有事儿。就是铁嘴钢牙,拿老虎钳子都撬不开。”没错,而且还意如钢来,志如铁,一意孤行。我在心里补充。看来他已经开始实行他的计划了。他说,我们一起去看爱琴海。想起那封信里提到的对未来的安排,我茫然若失,心里开始隐隐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