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这位大侠是同情心泛滥还是怎么的,竟然对我道,“小兄弟小小年纪便已参透生死,实是难得。在下此番南下,正要经过‘问生断死’蒋醇玉蒋神医的医馆,蒋神医乃在下的故交,小兄弟不如就随在下一同前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谢大侠美意在下心领,只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更何况三千红尘也确无甚留恋之处,还不如尘归尘土归土,舍去这身臭皮襄,归去来兮,至身世外,任我逍遥快活。”
他不再做声,深深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将我的灵魂看穿一般。我垂下眼帘躲过他的视线,两人无言对坐。只是此时却不知往后那莫明的纠缠却始于我说惯了的谎言,只盼着小船能在宽阔在江面上早早靠岸,好让这只麻烦的落汤鸡快点消失。
三十二
当船到达启江南岸之时,夜幕早已拉下。好在虽然这里是天朝的边界,却也是渡船集散的一个重要港口,早已形成了一个三国交界处最大的港口城市东启县。说是县,其实只是比一个郡小一些罢了。
本想一上岸便和那只落汤鸡告别,买匹马连夜赶路。可那人还不等我发言,硬是拉着我找了家客栈住下,美其名曰报答救命之恩,而且根本就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也只好跟着他住了下来,休养一下也好。因为他那副得性实在是有点吓人,所以我建议他先去洗个澡,吩咐小二买新衣服、请大夫。这么一折腾就快到午夜了,才和他一起坐下来吃饭。
“今日多亏小兄弟,小兄弟与谢某萍水相逢便大义相助,谢某感激不尽。请。”
他带头干了一杯酒,人家一个身上带伤的病人都喝了,我不喝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也只好与他干了这一杯。
“……对了,还未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我眼角抽搐了一下,这人怎么这样啊?在船上时我没说就表明是不想告诉你了,还问?不过看他的表情又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我道:
“在下杨语。杨柳不语离人泪的杨语。”
“杨”通“羊”,“语”通“羽”。羊羽便是“翔”,这样即不算骗他,也没暴露自己。
“原来是杨兄弟。”
“不敢当,盟主唤在下名字便可。”
他垂下眼思索了一下,道:“那,我叫你语可好?”
我抖了一下,怎么这么肉麻啊……还不等我反驳,他便自来熟地亲热地向我道,“萍水相逢也算是一种缘分,今日谢某交定了你这个朋友。既然是朋友,你也不必和我客气了,叫我雨菡便可。”
“这……”谁跟你有缘分啊,“能见到盟主便是在下三生有幸,怎敢如此造次……”
“你这么说可是看不起我,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哪里的话……能与谢大侠谢盟主交朋友实是在下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
“那就别推辞了,来来来,干了这一杯!”
看他豪爽地将乘满酒的杯子塞给我,把自己那杯一饮而尽,我只得满头黑线地附合着喝了。江湖人士我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见的都是些与朝庭有关联的人。原来真正的江湖侠士是这个样子的吗?那我还是少与他们打交道为妙……
可惜天不随人愿,怕什么来什么。我刚将酒杯放下,他又开口对我说:
“方才在船上时,你说此行是为回乡,语是天朝人吗?家在何处?”
瞧瞧,这才认识多久,就开始打听人户口了。
“在下家住南岭。”
“南岭,的确,只在南岭那样钟奇灵秀的山水才能养出语这般风流俊秀之人。”
听那口气像养鸡似的,“哪里,盟主谬赞了。”
“语,叫我雨菡。”
还雨菡呢,我才寒呢。我正哭笑不得间,突然对上了他的眼睛。现在这样一看,到是与先前的印象大不相同。收拾干净的谢大侠到真有一代大侠的风范,本就已极为出色的相貌愈发俊朗。目前为止我见过的帅哥没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单看相貌最为出色的要数北辰云了。但与他比起来,北辰云却缺乏了他指掌天下的气势,再出色的相貌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语?”
我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是看他看得入了迷,不禁脸上一烧,尴尬地笑笑,没做声。
“语为何不愿叫我的名字?”
“呃……这个……”虽然有千万个理由拒绝,不过突然之间又不想再做计较,于是便轻声道,“雨菡。”
他这下子可满意了,笑得那个柔和,这大冬天的,似乎外面呼呼刮着的西北风都让他给笑回去了。
“语今年多大了?”
“三十二。”
“三十二?”他明显不信,“语真爱说笑。我看语大概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吧,再怎样也未及弱冠。”
我说的是心理年龄……算了,这个身体发育不良,多补补好了。
“语可否再让我把下脉?”
再怎么把你也把不出什么来,我便将手给他,随便把,到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他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给我把脉,眉间的阴云越来越凝重。片刻之后,他对我道,“我的医术也仅限于一些习武之人所知的皮毛而已,实在看出不其中的深意。只是你奇经八脉具毁,而这样的身体居然能够承受住此如奇特的巨毒,实在是个奇迹。”
奇迹,我也这么认为。当初下定决心要将自己改造为百毒不侵的体质时,其实是怀着一种自抱自弃的想法。如果连这个都受不住的话以后又该怎么办呢?然后便以一种至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志挺了过来。虽然造成了这种诡异的脉象,不过体质改造成功的同时,也锻炼了意志,一举两得。
“中毒之后我用以毒攻毒的办法将之牵制,所以才勉强得以生存。不过也终不能幸免……”
“语懂得医术?”
“略通一二。”
“我看,语还是随我一起到蒋神医那里去,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明显就是不信任我的医术嘛,“我看还是不必了,在东溟之时我曾有幸遇见云游四方的‘回春圣手’宇文先生。”
“‘回春圣手’宇文慕?”
“是,”看来宇文慕还真有名嘛,连武林盟主都知道他,“据宇文先生所说,此毒,无解。”
他大吃一惊,脸孔上的所有表情都褪了个干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只听见他嘀咕了句什么,然后猛然抬起头,认真地对我说道,“既然有毒药,便一定会有解药。回春圣手解不了的毒,别人不一定解不了。这次武林大会各方英雄云集,说不定其中便有解毒高手。”
“武林大会?”武林大会不是九月份开的吗?现在都十一月末了。
“武林大会本是三年一次,不过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些事,所以临时发出英雄贴,召集了各方豪杰共同商讨。”
“什么事这么急?”
见他面露犹豫之色,我便道,“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不,”他忙道,“既然语也要去,这事迟早会知道。”
等等,我几时说要去了?不是一直都是你在自作主张吗?
“江湖门派颇多,大大小小数百家,平日各据一方,但各门派子弟行走江湖,到也是知根知底,在武林盟会中都有记录。不过其中一家却是个例外,语有没有听说过呤龙门?”
呤龙门?!
我暗自一惊,原来这回的武林大会是要讨论那个神神秘秘的呤龙门的吗?
我面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他。他便继续讲道,“据前辈们的记录,呤龙门现于江湖最早是在三百多年前,当时西锦一些地方的江湖人士纷纷遭到暗杀,死者均为额心处中一根三寸长针,死于一种从未见过的特殊的毒物。当年前辈们调查未果,没想到在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上,出现了自称是呤龙门左右使的二人,向天下宣布那些暗杀来自于呤龙门。那种毒物叫做二月英华,乃呤龙门绝不外传的毒药秘方,只有呤龙门的敌人才会死在二月英华之下。那二人向武林大会保证,呤龙门绝没有滥杀无辜,死的都是该死之人。而事后那些遭遇了二月英华的门派也的确没有提出异议,之后这种毒物也极少现于江湖,到是从此以后,每次武林大会呤龙门的左右使都会现身,但他们通常什么也不做,只是来露个脸,让人们不要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帮派。”
这倒是比宋宁的资料详细了些,不过宋宁那部分虽少,却都是可靠资料,江湖上的说法也难免会有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之嫌,权当参考。
“这些事……跟我说不要紧吗?”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江湖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呤龙门的事。这次紧急召开的武林大会便是为呤龙门之事而来。”
“难道是因为呤龙门再次现身江湖了吗?”
他点点头道,“虽然目前还只是有一些苗头,但恐怕不久之后,呤龙门便会现出它的真身了。”
我一听立刻兴奋了起来,天诛楼和流云楼都查不到的东西会自己冒出来吗?虽然他还只是在推测,但既然呤龙门的活动开始增多,那么留下的线索也会更多。而且俗话说人多力量大,这么多江湖门派参予的武林大会,难保没什么人知道一点内幕呢?
这回的武林大会我去定了,但又不能明摆着表明自己对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呤龙门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我道,“既然是这等要事……我这样的外人去怕是不好……”
“怎么会是外人呢,”他忙道,“你是我的朋友,更是救我性命的恩人。我只是带你去找能够解毒之人,你并非武林人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这些琐事都不用你去操心。”
当然要操心,要知道那个呤龙门也惹到我头上来了呢。
“语,和我一起去吧。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好吗?”
他直直的望进我的眼,让我无法逃避。虽然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千方百计都要混进武林大会,不过此时我也只能犹豫再三,然后勉强地笑笑点头。看着他一脸不知道在感动什么东西的表情,我差点就要喷出饭来。拜托,几个时辰之前你还为了提防我点了我的穴,像拖麻袋一般将我在船上拖来拖去,现在这样好像是对着生死之交的语气和表情是不是有那么点诡异啊?这位大侠,你的人格变换也太快了吧?
和他一路也有个好处,在失去莫离之后又找到了个武功高强的保镖,比起莫离来不但免费,还是个移动钱包。虽然莫名还在身后跟着我(没我的吩咐他是不出来的,只是每天给我一个约定好的暗号,以便让我知道他还在),但他可是秘密武器,不能随便用。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桌上早已放着先前吩咐小二备下的笔墨纸砚。我写了两封长信,一封给宋宁,交付了我的行程变更,一封给永安基地的负责人,叫他找人到武林大会上来接应我。写完之后叫来已经入睡的店小二,让他把掌柜的找来。
“这位客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小的得了。”果然不愧是我的旗下产业训练出来的人,客人第一的理念学得还不错。要是在其它家客栈,怕是早就给人脸色看了。
“我吩咐你,你做得来吗?”我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黑曜石做的牌子给他道,“把这个给你们掌柜的。”
这间客栈是东启港口最大的一间,也是我布在天朝的产业之一。像谢雨菡那样身份的人,不用我给他提建议,他便会自己住到这间客栈来,也使我方便了不少。不一会儿,掌柜的便过来了。
“这位客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他将黑曜石牌子双手呈给我道,“既然客官带来了我家主子的令牌,我等定当全力相助。”
这样的令牌也只有几块,分别给我的直属部下用。这间客栈的掌柜用现代术语来说是属于有凤来仪的四级经理,就好像现在一个大公司的某个顶目负责人。我也用不着向他暴露身份,以来使的身份就足够了。
“这里有两封信,这封送去给盛京有凤来仪宋宁宋管家,另外一封送去给永安江南小筑楚清秋楚管家。事情紧急,你派人连夜赶去,越快越好。”
他没多问什么,接过信去了。一会儿功夫,那掌柜的又回到了我的房间。
“信已派人送出,使者还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吗?”
我想了想,对他说,“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包括你的上司也不行。就当没见过我好了。对了,和我一道的那位朋友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你还是当不认识我就行了。”
他应了声便出去了。我这才终于能够在床上躺下,却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在想着呤龙门的事情。既然有凤来仪被这个诡异的门派给盯上了,身为老板怎么也得关心下才对。虽然大可以派别人去,不过这次的武林大会一定会热闹非凡,错过了未免可惜。反正等楚清秋的人来接应我之后便可展开工作,现在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三十三
既然踏上了天朝的国土,我这个原“天朝人士”是定要好好看个仔细了。在我继承的欧阳翔凤的记忆中,对天朝还真是一无所知,似乎他呆过的地方便只有欧阳府与永安天牢,虽然也有一点关于天朝皇宫的记忆,却是十分模糊。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万一不小心遇到熟人,就能推说当时年纪小都不怎么记得——不过话说回来,也不可能有熟人了吧。
说到熟人,又想起了欧阳家的哥哥。虽然我觉得他目前呆在北魏也没什么不妥,不过身为弟弟对北魏的老大做了这样的事,又对北魏的老二做了那样的事,不知道那两兄弟会不会把气撒在他身上啊?话说回来,估计那两个也不好意思把这种那种事的都告诉别人吧?面子问题事大。
“语在想什么?”
转过头便是谢雨菡笑意盈盈的脸。顺便说一下,离开东启县之后,因为考虑到我的因素,盟主大爷便雇了辆马车赶路。说起来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吧,这个样子悠闲地赶路行吗?
“虽说我是生于天朝,不过对这里还真没什么记忆呢,”老是不说话也不太好,我还要靠他关照我到武林大会去呢,“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于是我就随着父亲离开家乡四处游医。父亲去世的时候是在西锦,没有办法回到家乡。他临终时叫我把他的遗体火化,骨灰洒到了启江之中。他说,那样,启江之水便会将他带回天朝,带回家乡。因为水是无孔不入的,就算启江没有流到南岭,他也会随着江水渗入土地,乘着地下的河流回到母亲身边。”
反正没事干,就编个故事给你听吧。
“令尊一定深爱着令慈吧。”
“是啊,所以我相信他现在一定早已回到母亲身边,和她一起安眠于九泉了。”
“语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回去吗?”
“就算回去,那里也没人认识我,没有什么人在等着我。我从小四海为家,早已习惯了。直到身中巨毒、直面生死之后,才想了很多。好歹是出生的地方,在死之前就回去看一眼吧。看看是在怎样的地方,让父亲与母亲从相识到相爱,从相爱到相守。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会有我了不是吗?我想,那一定是个好地方,很美很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