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带一提,这次回来後,平宁玺便准许南风来看玉碎了,於是每份餐点都是南风亲自端过给玉碎,并盯着他吃完。如此玉碎只好乖乖地一一吃干净,这时一旁的平宁玺总会笑得满意,凑过去拿手巾替玉碎蹭蹭嘴角,夸几句南风的好手艺,赞几句玉碎的好胃口。
这样的‘豢养’型照顾曾一度让玉碎错觉平宁玺这是在养猪,养肥了好多卖些钱,还将这想法说与平宁玺听过,直逗得他哈哈大笑。
早几日凤凰就差人知会平宁玺说店里的几个公子要来看玉碎,念当时同那些公子相处得都不错,且还算上‘帮’过他的忙,平宁玺便没有听周围人关於面子名声之类的顾虑,吩咐下面早早准备,却也交待凤凰带人不要来得太早,玉碎总要睡到半上午才起身的。
平宁玺看看日头,知道差不多是玉碎醒的时候,便起身拉开了帘幔,打开一扇离床榻较远的窗子,然後再回到床边。
许是感觉到了光线,玉碎皱皱眉头睁开了眼睛,一如前几日,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平宁玺暖暖的笑容。
伸手扶着玉碎坐起来,平宁玺不忘轻声询问着,“觉得比昨日好些了麽?可还有哪处觉得疼?”
玉碎笑着摇摇头,“昨日就已不怎麽疼了,我好得很快,不用担心的。”看平宁玺近几日总是守着自己,玉碎直担心他耽误了生意。
“我担不担心是我的事,你好好养着就好,别想东想西。”平宁玺很清楚玉碎心里的‘小顾虑’,觉得贴心之余,却想到玉碎并非出於单纯的关心,不禁有些黯然,“今日凤凰他们要来,说的是傍中午时到。起来洗洗涮涮,吃些东西,准备准备也就差不多是他们来的时候了。”说着唤人进来给玉碎洗漱更衣。
待那些在门外候了有些时候的下人鱼贯而入,玉碎仍有些愣愣地,凤凰他们要来?怎麽这时候才说?
看着玉碎的一脸茫然与疑惑,平宁玺不禁笑出声来,果然同自己料想的表情如出一辙,“若早告诉你了,你定不肯睡到这麽迟的,我可宁愿你吃些小惊,也不愿你休息不好。”
转头望向平宁玺的那满眼温柔,玉碎只觉心里暖暖的,脸上不经意间便也浮上笑容。
初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地上,繁密的桃花旁蝶舞翻飞,街上一群公子走得叽叽喳喳,浩浩荡荡;院里并肩的两人,相视而笑。
第三十八章
一顿午饭吃得轻松热闹,府里自玉碎回府来便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稍稍松弛。
席间上来一道菜,翎一见便大叫着扑了上去,也不顾左边尔阳不住地扯他的衣角,更无视右边卿频频抛来的白眼,“啊!南风的黄金蟹球!好几个月没吃到了!不行,这盘都是我的了,谁都不许动!”说着已夹了两个放进自己的碟子里。
对於翎这种‘出格’的行径,平宁玺只是笑笑,没有在意,却是压低了声音询问旁边的玉碎,“你可喜欢?要不要吩咐再做一盘?”
另一边的凤凰也来凑热闹,“对呀,对呀,玉碎你可喜欢吃?我给你抢几个回来。”说着竟跃跃欲试地作势捋起袖管。
玉碎瞥一眼吃得尽兴的翎,暗自浅笑。凤凰是知道自己不爱吃的,这样问显然是想借题发挥,不知翎今次又是怎麽惹到了凤凰。
摇摇头,玉碎答说自己并不怎麽喜欢,却还是抬手夹了一个蟹球,在翎幽怨的目光中放入平宁玺的碟子里。“南风的确很会做蟹球的,你尝尝。”
看平宁玺脸带笑意地吃了,眼里张扬着满满的幸福,玉碎撇着嘴哼了一声,却在墨淡淡的一瞥後乖乖低下头扒饭。
而对面的卿则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用蔑视的眼神瞟着翎,然手上却在不停地为零‘运输’着菜色。
曾天天发生在香兰笑饭桌上的情形,时空迁变,又在平宁府上演,而身上未愈伤痕偶尔传来的痛觉,让玉碎只觉恍如隔世。
“诶,说起南风,怎麽不见他的人影?”也亏翎一边吃着一边还能分神来考虑这些,这突然冒出来的问句成功唤回玉碎正神游太虚的注意力。
看玉碎张口欲言又不知怎样解释,难得好心的卿便开了口,“他是厨子。”一句话提醒了翎这里是平宁府,不是香兰笑,南风在这里仅仅只是个厨子而已,没有上桌的资格。更是暗示翎他们这些人本也应没有上桌的资格,只因是客才受到这样的优待,别一点礼仪也不顾。
然而满嘴满脑都是食物的翎却没心思去想那许多,只是大概明白了卿的意思,便又专心地低下了头吃东西。
反是玉碎无奈地浅笑了一下,轻轻地叹气。
一旁的平宁玺看了,便唤过旁边的一个小厮,交待了几句什麽,看那小厮从旁门出去了,这才又回过身来吃饭。
没一会儿,一个众人都没想见的人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南风手里托着一个盛着各式水果的盘子,微笑着走进。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下人来给南风摆好了座椅并碗筷,恭敬地垂手立在一边等南风坐下。
玉碎起初是诧异,但很快明白了些什麽,扭头望向平宁玺,便见他恶作剧般地眨眨眼睛,全然不像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见状玉碎不禁轻笑出声,转会眼神的时候,不忘用只有平宁玺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南风一上桌,气氛便更热闹了起来,其中不乏一个劲为菜品提意见的翎的功劳。
笑笑闹闹一顿饭用完,平宁玺为各人都安排了厢房,略略休息一下,约好了下午同去花市逛逛。
花市上,趁着玉碎同那几个公子一同去看奇特的盆栽,凤凰来到了平宁玺旁边,笑嘻嘻地询问着,“那天动玉碎的那几个家夥你应该能知道都是谁吧,我可得让他们知道动我香兰笑的人是什麽下场。”
平宁玺看他一眼,淡淡地笑了,“不用找了,你找不到的。越本来就没有留他们到第二天的打算。”
稍显惊讶地挑了挑眉,凤凰也跟着笑了,“可真是手下不留情,我是该夸‘虎父无犬子’呢,还是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以为意地笑笑,平宁玺没说什麽,转身向玉碎的方向走去。
凤凰转回身,正对上墨稍显责备的眼神,分明在传达着‘你明明知道的,又奈何去招惹他’的信息。
“逗逗他而已,没什麽。”凤凰答着,意有所指地笑笑,也转身跟上前面那群人的步伐。
花市祥和热闹,会心微笑的花木不知情,多少性命,都付谈笑。
“玉碎?”平宁玺出声唤着走神的玉碎。
“啊,抱歉。”回过神的玉碎垂着眼帘,歉意地笑。
自傍晚凤凰离开,玉碎便总会时不时走神,脸上带着让人心忧的表情。平宁玺见了,多少也猜出些玉碎会这样的原因,却一直不知该怎样开口说些什麽,便一直拖到了夜里临睡觉。
这些天平宁玺都是在玉碎的别苑过夜,就睡在玉碎的身边。前几日是为了方便照顾晚上有什麽状况的玉碎,因他知道,就算有什麽不适,玉碎也不会老实地唤下人来服侍的;而近几日,便是两人都已习惯,甚至玉碎多少觉得有人陪在身边的夜晚会比较安心。
轻叹着将玉碎揽在怀里,平宁玺看着眼前的这张还是没多少血色的脸,觉得是时候说些什麽。
这几日虽是同睡,但平宁玺却没有对玉碎做过什麽出格的行为,玉碎便也不抗拒他的拥抱,然心绪却仍是不受控制地翻腾着。
在覃家被覃悦毅亲切地照顾着,回来又有平宁玺小心呵护着,让玉碎几乎模糊了自己只是一个脔童的事实,而今次凤凰的造访,又让他清晰地忆起一切。记起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倌,甚至连小倌都不如,离了香兰笑,就已经什麽都不是了。
感觉到平宁玺收紧的手臂,玉碎回神,抬眼,便见那蹙起的眉,疼惜的眼。
“玉碎,”稍稍用力将玉碎揽在怀里,平宁玺头一次觉得说话也是如此困难,不禁有些磕磕巴巴,“这些话,我想是时候跟你说了。也许我只会说一遍,希望你能听进去。”
“我想你已经听谁说了,说我买下你是因为你长得像我年轻时爱慕的一个女人。没错,你们长得很像,而且我想你也猜到了,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娘亲。”
“但是,我现在想让你知道的是,不管我当初是因为什麽原因,我现在却是真的将你放在心里,希望你好,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从心底发出微笑。当然,我知道这不容易。”
“首先,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麽,我都不会动香兰笑。而且,即使我想动也动不了的,你可别小瞧你那个老板。”
“再来,南风来,不是我强迫,是他自己想来陪在你身边。所以,如果你想离开,我不会也不能拿他来威胁你留下。”
“最後,城北角新开了一个梅子店,正缺一个掌柜,你可以去,起码养活你自己是不会有问题的。”
“玉碎,如果说这些就是我加在你身上的锁链,那我现在已经将他们一一打开,如果你要离开,我不会拦你。当然,我是想你留下来的。”
“玉碎,可以留下来吗?为我留下来。”
有些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平宁玺,玉碎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说他在为自己可能的离开而害怕,甚至伤心,然他的脸上却挂着略显扭曲僵硬的微笑;如果说他做好了放手的打算,那他手臂不安的颤抖又做何解释。
也许,应该相信一次吧,玉碎的嘴角不知何时已悄然扬起,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吧,也许,留下,便是最好的选择吧。
虽然已经几乎忘记该如何去相信,虽然已被伤害过无数次,虽然仍是无法理解那种所谓的感情,但是,就此相信一次又何妨,最多,不过是又一次的欺骗,已经早就习惯了吧……
“好的。”玉碎微笑着,从眼底扬起笑意,然後在平宁玺那有些不敢相信,有些惊讶,然更多的是惊喜的眼神中,轻声应着,“我留下来。”
透过窗格映进屋子的星光,是否见证了他许诺时的微笑,又是否见证了他眼角隐约的泪光。
模糊了的视线,看不清玉碎的微笑,然那暖暖的笑意,即使闭上眼,也能感觉地到。
第三十九章
清晨微暖的阳光透过窗格映入,闭着的眼帘稍稍颤动,然後睁开,展露一个清朗的微笑。
“我回来了,这次似乎去得久了些,苍淼还是那麽回耍赖。”褅庥轻声说着,对早已等在一旁的墨略带歉意地笑。
墨没说什麽,如常地默默将准备好的洗漱用具及衣物拿过来,低头浸湿手巾。
见状,褅庥也没说什麽,只当墨是如以往般不愿说话,笑笑接过递来的手巾,看着墨走出去拿早点的背影。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玉碎麽?”一个早上没有抬头看过褅庥一眼的墨终於望了他一眼,执着手中的沏了早茶的茶壶,低声问着。
淡淡一笑,褅庥应道,“说不去便是不去,凤凰去不也一样?你若总问这些,我可要以为你真的为了一个孩子而跟我生气了呢……”
墨正擎着茶壶的手一颤,又复低下头,没了言语。
不在意地摆摆手,褅庥也没再深究,只是极轻声地应着,“我原以为那孩子在哪里都不会改变的,那种除了绝望外什麽都没有的灵魂,可是很难得的。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我看走眼了呢。所以现在,我才没有那闲工夫去关心他,你若想管,下次再与凤凰同去不就好了。”
“是,我明白了。”有些黯然地应着,墨放下了茶壶,退到一旁。
若有所思地瞥了墨一眼,褅庥笑得有些忧心,“墨,你有些过於用心了。要走的路还很长,还是你打算要留下了……”
风,吹过树梢,走过檐角,穿过窗,是否有回答,如云飘散。
仲春的午後,清风已去了微寒,难得平宁玺同玉碎到了园中的亭子小坐。
“你刚刚去做什麽了?”玉碎浅笑着问,午睡一觉醒来便发现原本睡在旁边的平宁玺不见了踪影。
仿若得逞的顽童般笑笑,平宁玺答地神秘,“一会儿你便知道了。”说着执起茶杯,递到嘴边。
玉碎心里有小小的疑问,不知平宁玺在说什麽,却没有在意,抬手添一杯茶。
没一会儿,便见一个小童端着一个盘子走近,平宁玺脸上的笑容便愈发扩大了。
待那碟子放到石桌,玉碎依稀认出那是自己最喜吃的点心,只是形状与色泽分层有些奇怪,不像是南风平时的手艺。
“这是……”玉碎似乎想到了什麽,抬眼看向平宁玺,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点着头笑得有些得意,平宁玺应着,“没错,我方才便是去做这个了。这可是向南风学了将近半月的成果,虽然形状还是差强人意……”
有些僵硬地勾动嘴角笑笑,玉碎有些无法相信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好久没吃了’,仅仅为了这一句,平宁玺竟就这样放下平日的身段,不仅亲自下厨,还向南风低头请教。
“你不必这麽做的。”玉碎答着,垂下头,眉眼全藏在阴影,“只要吩咐一句,南风便会做好送来不是麽,你有何苦自己动手。如果得了空,玺应该去照顾生意不是麽,当家的便要有当家的责任,你有何苦去抢一个厨子的工作。这样,有意义麽。”
难得蹙起了眉头,平宁玺承认玉碎的这番话让他不悦,却也不知该拿什麽话反驳,只得轻声地叹,“玉碎,这些都不是你应该考虑的,我只是想让你感觉到我的心思,这对我来说便是最大的意义。”
闻言玉碎却依旧没什麽精神,他明白自己说了惹人不开心的话,然这些话是如何到的嘴边,如何轻易地脱口而出,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明明知道不该说,却就这样说了出去,可以说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这让玉碎懊恼的同时,也有些许的诧异与疑惑。
然正当玉碎暗自烦恼着,平宁玺却突然笑了起来,“虽然你这番话听起来让人心里不是那麽舒服,但你能对我说,却让我很开心。”看到玉碎投来不解的眼神,平宁玺弯了弯眼睛,“我不是说过,不论你心里怎麽想,都要跟我说麽,而从前你却是从来不肯开口的。你能把心里想法告诉我,让我很开心。”
“……”玉碎愣愣地望了平宁玺一会儿,方又将视线转向那盘甜品。想借此传达心意,最简单,也是最愚笨,然若不去顾虑其他,却也是最容易让人决出温暖的方法了吧。
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和着淡淡的竹叶清香,宛如记忆深处那种平淡幸福的味道。
侧过头扬起嘴角,笑意映着仲春的阳光,“很好吃。”
平宁玺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更深。
“什麽东西?老夫也来一口。”趁两人都不注意,不知何时出现的沈易已经伸手拿了一块丢进嘴里,边咂着嘴巴边评论着,“你做的?”眼神射向一旁的平宁玺,见他有些无奈地点头,便马上赚到了似的笑了起来,“唔,唔,还不错嘛,你什麽时候不做商人了可以来我家做厨子。”说着,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却马上转身离开。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吧,”沈易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悠哉地说着,“听说你好得七七八八想来给你上课的,不过似乎打扰到你们了,我老头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明天再来。呵呵,赚到了,赚到了……”
“先、先生……”对於沈易的突然造访与突然离去,玉碎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沈易不会再来了的,通过几日的接触,他也明白了先生是最不齿自己这类人的,来教自己不过是因为平宁玺的拜托与那乐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