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声响起,打断翎的回忆,一个长相机灵的少年抬脚进了屋,笑笑地打声招呼,“哥。”
翎抬眼,应了一声,“哦,雉邢啊,玩够了?”
姚雉邢呵呵地笑着点头,又满脸幸灾乐祸地问一句,“还~~没忙完呢?”
“废话!!”翎毫不犹豫地照着姚雉邢就是一脚,结果被躲开,只好不甘心地放弃,“你说姚綮!怎麽想的,你明明已经有能力接手这些了,干什麽还非要把我大老远地弄回来。”
悠闲地倚在桌子上,姚雉邢摇头晃脑地应,“这不是摄政王的意思,是团子的意思。他说我要是成了九亲王,就没时间陪他玩。”
“那个混球,就没有安生的一天!”翎咬牙切齿地骂着,“当皇帝也没有个皇帝的样子,都多大了还不干正事。他是从小闲惯了,难道要他身边的人都跟他一样游手好闲啊?他要是勤快点,帮你做了亲王的事,那不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麽。”
“……”姚雉邢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在处理政务方面,他这个哥哥可真是好的没话说,可怎麽一到这种事情上就如此没神经呢?那样的话,团子还是皇帝吗?“团子他最近一两年也开始忙了,摄政王渐渐在把权利交还给他。”
“那他还天天‘丸子丸子’地叫唤着,喊你进宫去玩?!切!”不以为然地哼一声,翎收了手里的扇子,跷着脚冷笑。
尴尬地干笑两声,姚雉邢也不知该怎麽开口,只好多少有些生硬地换了话题,“对了哥,这次回来怎麽总见你拿着那把扇子,记得你以前可没有这爱好的。”
“啊,这个……”翎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看看手中折扇那愈显温润的玉骨,淡淡地笑,“故人之物罢了。”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平淡的一句陈述。
平日总是有了话头便说个不停的人,竟如此便静了下来。发现这异样的姚雉邢觉得着扇子里定是有故事,虽然看出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但却已然打定了注意,早晚要问出个一二三。
再说向来很是自信的卿,在快到九亲王府门口的时候便将车夫一行遣了回去,紧紧肩上的背包,抬脚走了过去。
看着空荡荡的大门与秩序井然地排着一队人的偏门,犹豫一下後,卿站到了那一队人的最後一个。
难得悠闲的下午,翎坐在凉亭里喝茶,惬意地摇着扇子。
平时的这个时候,姚雉邢总是在宫里的,今天却不知为什麽也很是有闲情逸致地慢悠悠陪着翎喝茶,眯着眼睛享受半下午暖暖的阳光。
“哥,咱们府上来了个很漂亮的花匠。花养得一般,人可是比他养的花要抢眼多了。”姚雉邢兴致盎然地说起,一脸跃跃欲试。
翎挑眉看他一眼,心想宫里好好的有一个皇帝不要,怎麽又看上了花匠,嘴上却只是笑笑,“喜欢啊?那就去追啊,不过一个花匠而已,玩玩也就行了,你家团子眼里可容不得沙。”
“别跟我说那个混蛋皇帝。”姚雉邢脸色不是很好,看来两人是吵了架,要平时他可是从不叫那人‘皇帝’的,“我就是想要一个花匠怎麽了?你是没见过那个人,若不是几次见他穿着下人的衣服站在园圃旁边,打死我都不信他是府上的下人。”
“嗯,是是。”心不在焉地应着,翎可不打算因为一个什麽花匠坏了他休息的心情。要知道他可是很忙,哪有工夫去关心府上今天多了几个厨娘明天少了几个仆役。
也是知道哥哥没在用心听他讲话,姚雉邢识趣地闭了嘴,又复眯起眼睛。
半个月後,两人在一个晚宴上又不知怎的聊起了那个花匠。
“我最近经常去找那个花匠聊天,”姚雉邢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你是不知道,他说话的方式很是特别,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很听得懂呢。”
“是麽。”翎应一声,笑笑,“许是外地来的,口音不同吧,等他慢慢改过来便好。”
“呃……”想说其实不是口音的问题,但看着哥哥那笃定的表情,姚雉邢没好开口,“哥啊,我想让他去我的书房做事。”
翎扭头看他一眼,心想他同皇帝的别扭早已经和好了,怎麽还不罢休,“你还和皇帝在闹?做什麽让一个认识没多久的花匠去离你那麽近的地方。”
嘿嘿地笑两声,姚雉邢没有应,权当哥哥这是默许。
然而没过两天,姚雉邢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翎的房间,一口接一口地喝茶,一刻锺多才勉强算是消了些火,但仍是忿忿地念叨,“他不就一个小小的花匠吗?他以为他是谁啊!竟然比我还拽?!我好言好语地让他到我书房来,怎麽看着差事都比他当花匠好了不只一倍两倍吧?他可倒好,我笑脸相迎地说了半个时辰,他竟然就只一句‘心领,失陪,见谅’,还说完转身就走人!什麽东西!!”
看着姚雉邢一脸忿然,翎在一边言辞刻薄地奚落嘲笑,直气得姚雉邢坐不住,起身执了佩剑要跟他打一场。
最後姚雉邢还是多少消了些气,进宫找他的团子诉苦去了。
看着他满脸不郁地离开,翎在心里暗暗对那花匠起了好奇心,想那人若不是真的傲骨极高,便是真的太不会看人眼色了,怎麽说也是寄人篱下,做出这种事也真是没神经。无奈地摇摇头,翎想起卿也常是如此的,不管谁说话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实际上则是真的没在听。
弯弯嘴角,翎拿起那把折扇展开,向来写字龙飞凤舞的卿难得将字写得如此规整,一首本只是附庸风雅的咏兰词却让他填得郑重其事。
“到底是个怪物。”翎笑着骂一句,收了折扇,继续伏案工作。
经过这事,翎以为姚雉邢定是将那人好好整治一顿扫地出门了,至少也应是放弃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弟弟竟如斯执着。
“哥,哥,把你那把扇子给我呗?改明儿我得了更好的再送你?”姚雉邢一脸狗腿无比的笑容,缠着翎要那把折扇。
翎瞪他一眼,凉凉地问一句,“做什麽?”却是半点要给他的意思也没有,“你要能寻着更好的,又何必来找我要?再说我这折扇也没什麽稀奇。”
“啊呀,我想送人嘛……”姚雉邢也是听出了翎的意思,有些失落地碎碎念,“更贵重的我不是寻不到,但那人却不喜欢那些,成天只是拿着把同你这一般的玉骨折扇在摇,扇面也只是寥寥几笔勾勒的枯石疏竹,真是同他人一般冷清。我看那折扇与你这把很像,便想他应该也是喜欢你这把,我这不是想送去讨个人情嘛,搞不好他一高兴,便顺了我的意呢……”
“哼,谁会因为一把扇子就──”翎满脸不屑地嘲弄着,刚想说若真有人为了一把折扇便将自己後半生给卖了,那可还真是廉价。然而话刚说了不到半句,便觉出不对,觉出这花匠不对。
长相漂亮,虽身为男人却还是被赞漂亮;说话方式古怪,话少且句短;从不听人讲话,哪怕是对着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极爱扇子,总执着一把勾着水墨草石的玉骨折扇慢条斯理地摇。无论怎麽看这都是卿的作风,还是说这世上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成。
“雉邢,去把你说那个花匠叫过来。”翎皱着眉头说地一脸严肃,手中折扇攥地更紧。
“啊?”觉得莫名其妙的姚雉邢没有动,“你是要帮我劝他?”说完自顾自地摆摆手,“免了吧哥哥,你的话他也不一定听,就算团子来说都不会有用的,那家夥定宁愿抗旨不──”
“少废话!”翎没好气地打断了姚雉邢的话,第一次对着他发火,“让你去叫就给我快去!”
姚雉邢被惊得一愣,到底是怕了正在气头上的哥哥,利索地起身离开去叫人。
翎坐在椅中暗自恼火,若不是雉邢一开始便告诉他那花匠姓林名瑾,他怎会现在才反应过来。林瑾?卿你可真会取名!翎在心里冷笑着骂,全然忘了自己也向来用着假名。
看着下人装扮的卿出现在面前,翎的嘴角很是抽搐了一会儿,“为什麽来了却不来找我,跑去当什麽狗屁花匠?!”许是因卿一身下人衣衫,或是因翎这些日子做惯了九亲王,翎的气焰比起在香兰笑嚣张了不止一点,全然没了往日耍赖发嗔的感觉,真真是一个脾气不小的王爷在发火。
然而两人都明白,翎用什麽语气说话在卿听来都是一样的,半偏过头,卿表情有些别扭地答了句,“招下人,走错门。”
翎哑然,卿这话让他想气也气不起来。无奈地叹口气,翎也知道这向来是卿的作风,也是他倒霉,正好撞上王府招下人,他还真好死不死地往人多的地方去,觉得人多的地方定是没错。不过这次自己说起竟知道这是丢人的,对卿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那进来後你也能来找我啊,你应该知道我是九亲王的吧。”翎无力地支着自己的脑袋,看早已很自觉地找位子坐下了的卿。
看的出卿的脸色因这句问话而变得不是很好,默了有一会儿才应了句,“令弟……”
“……呵……呵呵……”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雉邢去招惹他,那个该死的混蛋!翎是明白卿的,对着雉邢的那些事,卿是怎麽也说不出他是来找九亲王的。果然是怪物……翎在心里无力地叹,摆摆手告诉自己卿本身不就是这种人,没办法的。
“行了行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也没什麽用。”翎强迫自己作出很是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转头对旁边站着的婢女吩咐,“带他去沐浴更衣,安排他住在我那院子的客房就好。”
婢女闻言毕恭毕敬地走到卿面前,“林公子,请。”
然而卿却没好气地看翎一眼,没有动。
“怎麽了?”翎很是纳闷地问一句,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卿皱眉,不悦地留下一句话自顾自地离开。
“我不是男宠。”
卿愣一下,刚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卿却已然离开。
“咳,咳,还生气呢?”三天後的傍晚,觉得卿应该已经消气的翎曾到园圃旁边,对着正在剪枝的卿问。
“没有。”快速而干脆地应一声,卿继续手里的工作,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满都是怒气。
“太明显了吧卿,你想装也装地像点啊……”翎说地无力,他真是向来拿卿没办法。无奈之余想到这次来找卿的目的,方又正色道,“我真的没有拿你当男宠的意思,一点也没有。”
闻言卿马上停了手中的活计,一脸认真地问,“真的?”
呃……你也太好骗了吧……即使今次不是在骗卿,翎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卿果然是最好骗的。“当然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那麽想过。你当我姚雉瑜是谁啊?!”
“向寄阳。”卿刚刚平息的怒气很显然又被翎一句不经意的话惹起。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翎看着下手更重的卿只好在心里骂自己的嘴巴,一边陪着不是一边逗着卿笑。向来是被安慰从没同安慰过别人道过谦的翎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终於,卿脸色缓和了下来。淡淡地笑笑,放下手中的工具停止了残害无辜植物的行为,在一旁的石凳坐了下来。
“我说卿啊,你不会打算一辈子就在我们家当花匠了吧?”翎漫不经心地问一句,在卿对面坐下。
“为什麽不?”卿一脸的认真,看样子还真是打算那麽办了。
“呃……我说卿啊……”翎真的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不知是说你何苦好呢,还是说我们家的花花草草可禁不起你再折腾了好,虽说两个都是实话。
也是看出翎的意思,卿问道,“那你说。”
翎很是认真地蹙眉想了一会儿,然後灵光一闪,满脸欣喜地说道,“要不咱们私奔吧?”说完还很是严肃地掰着指头算,“我这离家出走也离过了,抗旨不尊也抗过了,欺师灭祖也欺过了,离经叛道也叛过了,卖笑也卖过了,乞讨也讨过了,抢劫也抢过了……也就差还没有私奔过了,怎麽样怎麽样,咱们私奔吧?”
“……”这次终於轮到卿无语,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麽地不了解翎是个什麽样的人。
“走还是不走,一句话。”翎拍拍桌子,继续自己的豪言壮语。
“好。”卿很是顺口地应着,却又想起什麽,“你是九亲王。”
“哎呀那个好说,”翎很是不在意地摆摆手,“给雉邢留封信,就说爷我不伺候了不就得了,他绝对没问题的,我弟弟我还不清楚。再说他不是还有那个混蛋小皇帝给他撑腰呢麽,我们管我们的就好了。”
虽说不是很听得懂翎话中的意思,卿还是点头应了。
翎开心地笑笑,开始安排他们私奔後的生活,“我还是喜欢南边,咱们就先南下吧。不过坐马车我会晕,船就更别提了,咱们走着去好了,路上找些挑水劈柴测字算命的零活做做,算是赚盘缠。不过卿你可别指望我啊,你也知道的,我可不做工,你就辛苦点养活咱们俩吧。啊还有,路上也不定遇到什麽歹人,卿你还是把那扇子买了吧,太招眼,买个朴素些的竹扇凑合着得了,反正都是个扇。卿?你没事吧?在听我说话吗?”看着卿一脸菜色,翎很是贴心地问。
卿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扇子,抬眼,“……翎,我还是做你的男宠好了。”
“……你到底有多舍不得你的扇子啊!!”
笑也好,骂也好,吵也好,闹也好,反正日子就是这麽笑笑骂骂吵吵闹闹地过去的。
人们只知道九亲王一夜之间半个字都没留下便消失无踪,而之後贴边全国的寻人启事却不是由朝廷发出。有人说发告示的那个总执一把折扇的男人是九亲王的仇家,又有人说九亲王是抢了那男人的女人,也有人说那人是九亲王在民间的拜把兄弟,更有人说那人是由皇帝秘密派出。
纷纭众说总是难以封口,好在当事人不介意,随人们去说。
而最终那男人究竟有没有寻到九亲王,便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