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 BY:我寂寞
那是一个潮湿阴冷的黄昏,黯淡的金光怯怯的从大明宫外探进来,这样宏大的一个宫殿啊,连普照的阳光,都为之失色。
那天我穿着白色的长袍,站在人群中,那么多的人,低着头,安静的等待着我们的命运翩然而至,我们无法选择,谁说的,这是命。
离家那天也是这样的阳光呢,忧郁的,娘在村头的杨柳树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坐在马车上上,透过简陋的窗帘,我看见一个忧郁的影子。
我静静的站着,在和那天相同的阳光中,这个大明宫,有阴冷的风。
然后我看见一个美丽而又威仪的女人,她冷淡的说:“这个孩子看起来满俊俏,就指给弘了,做个侍读吧。”
她有着尊贵的容颜,后来我知道,她就是整个大唐盛世中,最高贵的女人。
弘殿下,在她的身边,有着同样冷淡的眼睛。
后来我知道,太子弘,是我命中的劫难。
很久以后我还会想起那个下午,大明宫长而空旷的走廊,有风吹过,拂起她明黄的裙摆,弘默默的跟着她的脚步,细细的,昏黄的光从茂密的树叶中漏下来,闪过弘的脸,动荡不安。
做了他的侍读,其实也简单,不过是磨墨斟茶倒水罢了,同期来的人都说我好运,有这么一份清闲的工,弘殿下虽是个冷淡性子,但为人还算慈悲,听了这些话,我也只是笑笑,这个中滋味,如人饮水罢了。
后来我有了名字,弘唤我合欢,这是个香艳的名字呢,那个晚上月光很好,我看见弘的脸俯下来,他的气息平稳,手指却是冰凉的。
弘有张英俊的脸,他是那样一个男人,无时无刻都要活得隆重而典雅,那天他卸去了他的骄傲和风采,冷淡的眼睛里也有了波动。
微微的花香,他的唇迟疑的印上我的唇,炽热,白色的衣服披散下来,在地上,萎落成枯萎的花。
我没有说话,裹在冰冷得象条蛇的丝绸里,听见弘低低的喘息,他的话语象水流一样漫过我的心,他说:“你叫合欢吧,我的合欢。”
我只是惨淡的笑。
有时候会看到一个老人,是个花匠,他有沧桑的面容,眼睛却是清澈的,他见了我,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语,没有事就蹲着,看着他修剪花朵。
然后有一天,他沉默的看着我,那天有很好的阳光,在大明宫中,我记得的,也只是那阳光,温暖的,让我能怀念起宫外的日子。
他的手中有把剪刀,银色,在那温暖的阳光中闪过一道银光,我看见红色的血滴下,艳。
他说:“你有太多的劫难啊,孩子,这副容貌,在宫中,给你带来的,只能是灾难。”他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怜悯,那是洞察世事后的悲悯。
我沉默,手指拂过脸颊,看到一抹嫣红。
知道自己有幅好容貌,镜子中的自己有着俊俏的脸,可惜眉骨上有道伤,手指在那伤痕上滑动,细细的,已经快看不出痕迹。那天弘的手指也是按在这伤痕上。
他说:“合欢,谁伤了你”他的语气是平滑的,却有着微微的波动,象缓缓流动的泉水,别人看不出平稳下的暗涌。
我轻轻的摇头,弘对我已经太好,宫中已经有流言传出,说太子殿下宠爱个娈童,言语不堪,大明宫是个可怕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是你的朋友,而谁,又是你的敌人。
而弘呢,他不过是宠爱我罢了。
我静静的坐在镜子前,光滑的镜面印出我的黑发,那天我替弘梳头,浅白的象牙梳子滑过他的乌发,我看见我长长的手指鱼一样的穿梭在他漆黑的发中,弘闭着眼,神情安稳。
心中突然一动,这个男人,眼前这个优雅的沉默的男人,真的能给我幸福吗?一瞬间我看到了纯净的阳光,没有大明宫中压抑的昏黄。
他曾经低低的唤我“合欢,合欢。”温柔无限。
我看着他的眉,他的眼,然后,放下梳子,将他的发,和我的发,分出一缕,不分彼此的,打了个结。
却见他冷冷的笑,他说:“合欢,你在做什么?”
寒光闪过,那发委顿在地,曾经鲜活的发,已经死亡,他穿起月白的长袍,轻轻的说:“下次,最好不要做这种事情”眼里没有温度。
同心结,还未打成,就已经散了。
我不过是个娈童,怎么配和他结发,他对我那么好,原来只是宠爱,就象我们宠爱着小猫小狗一样,当然是爱的,不过是一时间的新奇罢了,我却放了真心下去,看着地上凌乱的黑发,我终于,笑了起来,直到流出了泪。
漠然的看着手指上的一滴泪,温热,透明,它在手指上将坠未坠,挣扎着不愿落到地上,但还是落了下去,轻飘飘的,在那青石地板上,一晃,就消失了,无可奈何。
就象是我呢,如果我要消失,也是这样轻飘飘的,一晃眼就不见了,没有人会想起,大明宫中还有个合欢,他曾经存在于这个幽暗的宫中,暧昧的活着。
垂下头,想起母亲沙哑的声音,她是个极度虔诚的女人,信菩萨,每天都不会忘了一柱香,但菩萨似乎遗忘了她,她一辈子困苦并没有人来拯救,她用着民间女子所特有的天真来要求下一世的好运。
那天她要我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做什么亏心事,然后菩萨会记住,下世就可以转到个好人家,那时候她终于哭了,在菩萨像前她哭得放肆,晶莹的泪滚了下来,我看见那观音,在画像里,笑得慈悲。
或许是我前世的冤孽,才会在这一生,进了宫,熬这活罪,虽然没有净身,但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人了,那个干干净净的人,现在的我,是合欢呢。
大明宫就那么大的一个天,蓝得澄澈,我的时间就在这么大的天里慢慢的过去,很多的事情发生,又有很多事情被遗忘,前太子被废了,远远的流放了出去,然后就是弘当上了太子。
那天弘回到宫中,眉眼里都是笑,他对我说:“合欢,我的理想终于可以实现。”太子服亦是黄色,明黄,衬得他意气风发。
我静静的替他宽衣,衣服解了开来,一层层,冰冷光滑的丝,上面绣满了繁琐的花纹,这就是大明宫中所有王子殿下所渴望的太子服吗?
不过是冰冷的一件衣服,所有人争夺着想要拥有,然后笑着套上那枷锁。
弘的眼睛里始终荡漾一种类似孤独的感情,他渴望拥有些什么,却仿佛无法得到,他的笑,带着大明宫特有的寂寞。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也是有感觉的,但我捕捉着他的眼神却只看见游离的冷然。
这是一个魔幻的宫殿,所有人在大明宫里纠缠着,不能出逃。
弘当上太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而言并没有意义,直到我看到了权力的血腥以及那芬芳甜美的一面。
大明宫里禁止养猫,那种娇小的,会在适当的时间有适当的表情以及动作的动物,它们有锐利的爪子,隐藏在柔软的脚掌下,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那尖利的爪子会温柔的划过你。
如果有听到细微的猫叫,就会有人神色惊慌的四处搜索,猫在大明宫是个禁忌,不容碰触,可就是有人,会在不适当的时间,去碰触不该碰的禁忌。
那是个美丽的女孩,有着粉菲菲的脸颊,桃花红的衣裳凌乱,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猫,低声的说:“不要杀它,好吗?”
花园里蔷薇开得无比的灿烂,香气浮着,我看见那个女孩压抑的哭着,声音透出凄郁。
一排卫士围着她,阳光反射着他们铁灰色的头盔,箭在弓上,对准的,却是一只猫。
那是大唐最为精锐的武士呢,他们有明亮的盔甲以及锐利的剑,原本应该在边疆,看那冷月一弯,他们的弓他们的箭,对准的应该是入侵的敌人,如今,却在这大明宫中,对准一只小小的猫。
讽刺呢,是因为皇后害怕猫,所以武士的剑染上的不是战士的鲜血,猫的眼睛幽幽的闪着光,那么多的箭中,那个宫女颤声说:“能不能不要杀它,放它出宫吧。”
“不行。”其中一个卫兵冷冷回答“皇后有令,宫中不得养猫,否则格杀无论。你也不要再求情了,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着你的猫。”
那宫女凄然一笑,轻轻的,抱紧了手中的猫“如果你们要杀的话,连我都杀了吧。”
阳光下,我看见那个卫兵瞳孔收缩起来,放出尖锐的光。
“慢”我悠悠的从牡丹花丛后走了出来,原来这个园子,种的是牡丹,然后移了些并州的蔷薇过来,那蔷薇长势猛,现在看起来倒象是蔷薇园了。
那些卫兵见我出来,不由都是一楞,一人向前,低声问道:“可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我摇头,施了一礼:“众位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皇后娘娘的命令是宫中不得养猫,那就将猫送出宫外,又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我不由心中冷笑,我合欢不是什么人,他怕的,不过是我背后的那个人。
那卫兵考虑以定,也笑了起来说:“既然有大人的求情,那就算了,猫还是要赶紧送出去,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我也轻轻的笑了起来:“多谢大哥成全。”
这就是权力呢,我甚至还没有触摸到便已经感觉到它的威力,所有人在它的面前颤抖着,扭曲着原本纯洁的心,很久以后那个宫女问我为什么要救她,我想了想,说:“因为你抱着猫的样子,很纯洁。”
她是我见过的,没有被权力所玷污的女孩,那天她有圣洁的容颜,让我看到了大明宫中最明媚的阳光。
弘越发的忙,太子监国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名义上的空缺而是实质上的权力,他明亮的脸孔灿烂的眼睛无不显示着一个帝国的太子,在权力的滋养下,能有多大的力量。
他握有生杀大权,整个大唐王朝,仿佛都已在他手里。
曾经他有冷然的双眼,笑起来那眼睛没有温度。
他的野心他的理想终于复苏,并蓬勃的发展起来,在他狂热的眼睛里,我看到悲剧的影子渐渐扩散。
弘呵,那么聪明的弘,险于权力中心,也看不出事实的真相。
三殿下贤来过,那天他们商议了很久,那个男人有着野心勃勃的眼睛,他对弘说“我们无法忍受太阳的光明被月亮所盖过。清冷的月光,只能在夜晚出现。”
弘沉吟
“可现在月亮已经当空照了,我们又能怎么办。”
我看见晦涩的眼神无声的交流着,又一个阴谋悄悄的产生。
而后的弘雷厉风行,我不知道他到底实施了些什么,只知道,权力已经慢慢改变了他腐蚀了他,我仍然是他的娈童,处于权力中心的弘,似乎也没有厌倦我的意思。
有时候他会紧紧抱住我,力量之大,仿佛要把我揉碎,他会喃喃的说:“合欢,合欢,不要离开我。”
这时候的他,优雅的眼神深处,却是迷惘一片。
我静静的抱着他,或许大明宫中已经没有人让他依赖了,他也不可能让人看到他的软弱,所以,他能依靠的,不过是我。
阳光悄悄的探出头,那样的小心翼翼,弘在瞬间恢复了一个帝国太子所应拥有的风范与气度,他庄重的起身,说道:“合欢,我走了。”语气平淡,我听出了缠绵。
没有说话,他勉强笑了笑,走了。
我和弘之间的关系,真正意义上的改变源于那个早晨,他对我的态度少了理所当然而多了些小心翼翼。我能看见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合欢,你能否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
我微微的笑,能有谁离得开这个大明宫呢,纠缠在其中的人,或许前世都有些夙愿呢。
弘的语气有些着急:“合欢”
我点头:“弘,如果是你,我答应。”
一瞬间他的脸亮了起来,他甚至有些怯怯的,取出一把梳子。
“合欢,这是把鸳鸯梳,你看,可以分开的,你一半,我一半,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就把梳子合起来,这样鸳鸯团圆,我们也就团圆了。”
乌木的梳子,他那半是鸳,我这半是鸯,合起来,就是一对完整的鸳鸯。
想起那天上午,委顿在地上的黑发,弘那时候说过:“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那天他有冷冷的眼睛,原以为我的真心已残,为何现在还能感受到痛呢。
弘低声的说:“合欢,我们虽然无法结发,但是,还有梳子呢。”
我点头,许久未流过的泪,终于,滑下。
大明宫里不会有幸福的日子,有时候我会怀疑,我们的悲惨源于这座宫殿的诅咒,它是那样的豪华,朱红的门明黄的瓦,衬着蓝的天。它用平淡的眼神看着住在里面的人,他们为权力疯狂。
我渐渐看到弘的真心,却恐惧着甜蜜日子的消失,它的存在会是那样的短暂,如牡丹花上的露珠,阳光一晃,就不见了,象是一阵轻烟。
弘在进行一场战争,一场无疑是以卵击石的战争,我看不出胜算,他的骄傲,李氏王族的骄傲不容许一个女人把持着朝政,他要抗争,他想要一个盛世,真正的,完整的,李氏的大唐盛世。
他亢奋,却日益憔悴,有时候他会恐惧的说:“合欢,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怕我会保不住你。”
这是危险的战争,却值得弘不惜一切代价却争取那哪怕是已经注定的失败的结局,那是他的教养他的血统所立下的承诺,弘不愿意我卷入。
他却不知道,我早已经陷入了,我的战争更加的惨烈,连敌人的仇恨都无缘享受到,但我得到的,却是你呢,弘,你令大明宫的阳光明媚得有如故乡的花,让我的战争也有了意义。
弘呵,我们互相温暖着,在幽暗的大明宫中。
已经是春末了,园子里的蔷薇仍然娇艳无比,它们开得蓬蓬勃勃,我对弘说:“这是并州的蔷薇呢。”
弘苦笑道:“所以才能进了这大明宫,可惜长势太盛了,再这样下去,宫中只看得到蔷薇了。牡丹可是国花,倒被挤到一边去。”
他的眉眼里俱是愁绪“合欢,你信佛吗?”
我一惊,想起那娘那苍老的脸,缓缓的摇头。
弘低声的说:“我却是信的呢,合欢,传说中有个菩萨,叫地藏王菩萨,他曾经许下个大愿,要教化六道众生,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你说他傻不傻啊。”
弘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分明感觉到悲剧的影子悄悄的逼近,想要度尽众生,谈何容易,爱嗔痴怨,我们也只能在这十丈软红中,纠纠缠缠,弘却想要学那地藏,却不知这大明宫啊,多得是被权力扭曲的人,永堕阿鼻。
我无语,闭上眼,不敢看他充满希望的脸
就象我的预感,事情无声无息的发生,无法阻止。
弘要编《丛台玉览》,他想要废掉《春秋》,但是这些事,分明已经触犯了某些人的禁忌,那天我见到了大唐最高贵的女人。
她的神色平静,穿着朱红的袍子,高贵典雅,在大明宫长而幽深的走廊中,她冷淡的说:“弘儿是绝对不会胡言乱语的,他说什么,做什么,从来都是经过一番深思苦想的。”
我分明看到弘的身体,轻轻的颤抖着。
那天晚上月亮居然是红得呢,红得妖异,弘就在我的面前轰然倒地,我的天空瞬间崩溃,鲜血缓缓的从他的嘴角溢出,我的弘呢。
他说他想要学地藏王“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可惜大唐回报它们王子的厚礼是一腔喷薄而出的热血。
那血艳丽的,沾染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比风中将要凋残的牡丹还要哀愁,他的眼睛睁着,静静的,静静的看着这个大明宫。
宏伟的大明宫,豪华的大明宫,巍巍的大明宫竟然容不下它们的王子,抱着弘,他渐渐冰冷,温热的身体这样冷下去,冷下去,我终于笑了起来,听见我的笑声在大明宫中回荡,一遍一遍。
弘,你要等着我呢,我静静的说。握紧了手中那另一半梳子,你是鸳,我是鸯,鸳鸯,是不会分开的。
——END
无限坠落
大二一年我过得相当的堕落,这由我的成绩单就可以看出来。
开学的时候我先过去了两天,骆驼还有山贼还有猴子都还没有到,我就先找了张看起来干净点的床铺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