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眇的佛手香已经弥散在空气中,再也找不到。
独上西楼,何处凝眸;望断高城,院深苦候。
何似长相守。
残红雨后不耐风揉。
路长梦短无眠夜久。
封雪哥哥。
再见。或者说——再也不见。
倔强坚强的女孩抹掉了最后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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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披风的男子勒马而立。
骏马停在傲然挺立的山巅。烟雨迷蒙的芙蓉城在它脚下,染着一丝媚色悠然而卧。山间浮了一汪青翠的草色,如若隐若现的游龙蜿蜒云海。
秦封雪淡淡的凝望了一眼这座妖娆而繁华的城市,手中银鞭轻扬,在清冽的马嘶声后,拔马而出。
银色的发丝隐没在披风中,披风低低压下来,他绝世的面容隐没其中。
没有人知道,这个风尘赶路的人,竟然就是天下独绝的浣剑门门主秦封雪。
也没有人看得到,他嘴角那一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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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黑衣的暗卫以鬼魅般的速度,向各方拼命奔驰。带着最隐秘的消息,传达向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们。
一场惊变,终于再长久的酝酿之下,呼之欲出。
一场盛大的决绝的,赌上了性命及一切的盛大演出,终于拉开了厚重幕布,即将在武林这个真实而残忍的舞台上,上演。
【何处觅广寒 醉卧广寒】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情敌又见情敌
段重锦到客厅的时候,看见那个素来带着妖冶微笑的男人。
秦封雪一身飞鹭碧波纹白衣,大襟宽袖,袖口以捻金线绣了缠枝莲花。手中一柄牙边襄扇缓缓摇着,懒洋洋倚在竹嵌紫檀木椅上。旁边围了一群侍女,倒水的倒水,捶腿的捶腿。
段重锦微微怔了一下。
猛然觉得这个男人变得不一样了,或者说,变得与开始时一样了。
忽然又成了一开始时那个风流成性,无法无天,冷漠高傲,天下万物都无法入得了他眼的,却又显得笑得那么温柔,平易近人,谦和有礼,那样戴着面具的人。不再像前几次一样,对段重锦展露出他赤裸裸的执着,他的狠辣,他强烈的占有欲。
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了。自从那一次浣剑门婚礼上尴尬的碰面之后,至少有半年没见了。虽然一直保持着必要的联系,但都是纯粹公式化的,毫无私人感情的。
段重锦不傻,不冲动,也不感情用事,那么多年的江湖生活早就了他的城府,他的确比一些人要更重感情更有原则,但不会因为颜广寒的事而彻底与秦封雪决裂。在当下这个情况,重华山庄想要生存,必然要依仗浣剑门,他承受不起因为自己的感情而葬送重华山庄的罪。
然而,这半年来,他的确不好过。
人有时候会用折磨自己这种愚蠢的方法来逃避痛苦,因而变得更加痛苦。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理智又感情用事,激烈的矛盾着。
理智告诉你,选择权是他的,他的幸福他自己来选择。感情上却不断一次次无可抑制回忆起两个人在一起的一点一滴,那些画面,那些话语不断在脑海中盘桓,叫嚣,折磨得他身心俱疲。
这半年,他把自己淹没在公事里,一刻闲下来也要发疯一样练剑,经常连三餐都忽略过去。自然的,他也就消瘦下去,脸上和身体的线条显得更加棱角分明,身上的气息也由过去的柔和而转为带上些许凌厉,他不爱笑了,或者说,自从那以后,再没人看过他真正的笑。
“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自己来了。”段重锦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口气疏远而生分,但是内容并不客套。他和秦封雪都很了解对方,没必要摆上那堆假装的礼仪。
侍女们都识相得退下,顺便还带上了门。
秦封雪挑眉笑笑,“事实上我的确派人来通报了,也许明天就到了吧?”
段重锦轻轻笑了一声,“那秦大门主您这么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秦封雪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端起桌上上好的普洱茶浅浅呷了一口,然后笑,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我特地来向段庄主交代罪行。”
段重锦狐疑皱眉。
这家伙耍什么花样。
“什么?”
秦封雪笑得更加可爱,眼神里透露出点希望改过从新的无辜,“交代我当年是怎么威逼利诱,落井下石,逼良为娼的。”
段重锦立刻意识到。他是在指——颜广寒。
手不自觉在袖中攥紧。很快,又松开。
“何必再说呢?”段重锦冷冷笑了一声,“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现在又说起来,难道是要向我炫耀?我相信秦门主你没那么无聊。”
秦封雪用某种好笑的目光看着段重锦,那目光中显然是有轻蔑的。
“段重锦,我没有给你选择,我的话你必须听下去,而且我保证,你会很乐意听的。”
段重锦暗暗咬了牙。但是的确,他现在不能拒绝秦封雪的要求。
已经忍了他太久,再忍一次……也无妨。
段重锦耸了耸肩,放松了神态,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段非墨是借段秋凉的势力,被她扶植起来的——我想这一点你已经查清了。但是有些事你仍然不知道吧,比如段秋凉操纵段非墨的手段。”秦封雪用很无所谓的口气,慢慢道来,“是血咒,听说过么?段秋凉通过血咒可以毫不费力操纵段非墨,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他只能蹲在她的脚边做一只乖乖舔着她鞋底的狗。”
段重锦一言不发听着,目光渐渐变得尖锐,墨色的眸子颜色深得让人觉得有些恐惧。
“段非墨自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此,他无法再忍受被她随意玩弄的日子了。”
秦封雪依旧不急不缓淡淡说着,但是在这里被段重锦打断,“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么?抱歉打断你,但是我已经知道了。”
“不,”秦封雪柔柔笑笑,“段重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段重锦僵硬得扯了扯嘴角,“你继续。”
“血咒是可以继承随血缘继承的。”
“什么?”段重锦猛然抓住了木椅扶手,什么东西冰冷得忽然袭上他的脑海,倏然又消失,留下惊惧的回声。
“知道血咒为什么没有继承到你身上么?”笑容妖冶的男人慢慢把眼睛看向他,他的眸中,没有半分笑意。
秦封雪没有给段重锦任何思考的时间和回答的时间,“因为段非墨把他转移到了颜广寒身上。”
段重锦不可置信长大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那一刻,他已经顾不上什么仪态,实际上,他已经彻彻底底呆在那里,无法思考。
“知道颜广寒为什么要离开你了?因为他害怕你知道真相。”
“你知道那段时间段秋凉是怎么折磨他的么?你不知道,你也想象不到。她一瞬间就摧毁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
“你又知道颜广寒为什会跟我回浣剑门么?因为我抛给他一个大诱饵,我我告诉他,我能够保全你,保全重华山庄。”
“你知道么?颜广寒是抱着必死的认知和觉悟离开的。”
“你知道他为了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么?不再美丽,不再锋利,矿石名剑变成了废铁一把。”
秦封雪一句句说着,带着淡淡的笑意,带着淡淡的讽意,毫不留情的,又好整以暇得说着。段重锦的脸色已经血色褪尽,连唇上都一点点血迹不剩。
“不要说了……”
段重锦慢慢俯下身,脸埋进手指。
秦封雪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用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说,“颜广寒为了你,磨光了自己的锐气,磨光了自己的感情,一点一点,把自己剥开,血肉模糊,挫骨扬灰。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而你呢?不仅丝毫未察觉到这些,还自怨自艾?还怨恨他?段重锦,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段重锦没有任何反驳,只是隐藏起自己的面孔,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肩在无可抑制地轻轻颤抖。
“颜广寒的演技并不高明。是你不信任他。”
秦封雪懒洋洋下了个结论,终于不再说下去。
其实秦封雪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段重锦不相信的人不是颜广寒,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不够强大,因为他不够有力。他无法保护颜广寒,甚至还需要颜广寒的保护。他没有资本去爱他。
作为一个男人。这是无法忍受的。
秦封雪这样说。添油加醋的,多少是为了自己出口恶气吧……
性格恶劣如他。
秦封雪耐心地窝在椅子里喝茶,神态如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他在耐心得等着段重锦把一切都理清楚,等他冷静下来。毕竟段重锦也是他选择的盟友,他知道段重锦的底线和城府,知道他不会像那些有头无脑的人一样,脑袋也热就怎样怎样。
“当年我就告诉过你,‘你可得小心看好他’,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所以颜广寒被我叼走了主要责任都在你。”
“其实现在想想你们俩的事我插一脚进来真没什么意思,到头来他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搞得我一直扮演个恶人的角色,里外不是人。”
“过了这么久,我玩也玩腻了……”
“秦封雪,”段重锦突然抬起头,眉头微微蹙着,神色疲惫但是却很冷静,“你今天话特别多。”
“是么?”挑眉,淡淡笑着反问。
“多的不正常。”
“我也这么想。”秦封雪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又笑着露出齐齐的牙齿。
“刚才你没说完的那句话,后面是什么。”段重锦冷静得盯着秦封雪。
他强压着眼中汹涌的波澜,懊悔,自责,痛苦,那么深那么沉,浓浓搅在一起,近于凝滞。
他虽强压着,秦封雪还是看得懂。
“我说……”秦封雪别开眼,懒懒看向窗外,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笑,“我玩腻了,你想要,就还给你好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败类又遇混蛋
段重锦目光审视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按照他的个性,的确,如果他对小颜厌倦了,还给他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
他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他进门。
现在,说放,就放掉了么?
“什么意思……”段重锦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秦封雪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字面意思。”
“你有什么条件。”
“你能给出什么价码?”
“任何。”
段重锦回答得毫不犹豫。他知道,秦封雪不会狮子大开口,胡乱要价。他也知道,自己给得起的任何加码,他都会给。就算不是为了爱情,也是为了报恩。
这样也算是为了重华山庄,而并非自己的一己私利……
秦封雪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做苦恼状思索了一下,“这个嘛,我暂时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啦。”
段重锦神色古怪看他。
秦封雪接着又开口,“其实呢……颜广寒现在不在我手上,他被段秋凉的人劫走了。”
“什么?!”段重锦忽然就站起来了,愤怒得像一头狮子。
秦封雪还是气定神闲坐着,慢吞吞笑着开口,“刚才忘记告诉你了,呵呵。”
“因为发生这个变故,总攻提前了。要赶在段秋凉碰到颜广寒之前对她的老巢发动总攻,同时动用精锐力量去救颜广寒。就这么简单。”
“简单?!”段重锦简直不相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眼前的男人怎么能云淡风轻事不关己至此,他到底对颜广寒有没有一点担心,有没有一点感情啊?
“你知不知道,出任何一点小纰漏,小颜的性命就会不保?”
“可能吧。”
“你……”
段重锦不可置信盯着秦封雪,眼睛都微微发红。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回去。
“救小颜的事,我去。”
“可以啊,随你。”
“管秋和沈妍蓉……”
“沈妍蓉可以,管秋不行。”秦封雪毫不犹豫回答,“总攻需要管秋调配人员。”
段重锦再一次蹙了眉,秀挺的眉峰簇起,却仍旧好看,“管秋?那你呢?”
“我?”秦封雪看也没看他,略微上挑的眼角眯起来,漂亮的手指轻轻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下,“嗯……这个季节,阳澄湖的螃蟹应该都养肥了吧……”
“秦封雪!你认真一点!”段重锦终于对他这种漠然的态度无法再忍受下去。
“我是认真的。”秦封雪转过眼睛,定定看着他,深黑色的瞳孔如同暗夜,沉静而平和,让人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仿佛会把人整个吸进去。
段重锦看着他的眸子。
忽然也明了。
他是认真的。他是想要脱开这一切了。
但是,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忽然对这一切都厌倦了呢?为什么布置安排完一切之后,却在上演前的一刻,彻底得离开,放弃了这场自己精心布置的表演?
“秦封雪,发生了什么事么?”不知为何,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出这句话。当然一开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男子,不会把内心的任何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看。
秦封雪果然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段重锦心底沉沉叹了口气。
罢了。现在也没空去揣测那家伙的心思。现在,抓进去布置安排才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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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狂奔了几天几夜,在某个不知名的山脚下停住了。
我也懒得看窗外,反正我是个路痴……看了也不知道在哪……
这几天窝在马车里,颠得我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不过好在待遇还不错,好吃好喝招待着,还经常有个新鲜水果供应我啃半天。“劫持”我的人,也不过就是技术比较到家的车夫,大概只是知道我是急着赶去某处,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次惊天劫持案,糊里糊涂就做了“帮凶”。秦楼月本来也就没想防着我,我要想逃随时可以,只不过我犹豫了几天,终究还是没跑掉。
“颜公子请下车,来接您的人来了。”门外的车夫诚惶诚恐得说。
我懒懒应了一声,拍拍身上的食物碎屑,衣冠不整掀开车帘下车。
“噢~~良人~~~你总算又回到我身边了~~”我一下车,就被某个不明物体扑了个满怀,鼻涕眼泪一把一把使劲往我身上蹭,蹭衣服上还不够,连脖子上都湿漉漉一片。
“靠,唐羿你个恶心的家伙,离我远点!”我使劲挣扎着,用力把攀在我身上八爪鱼一样的东西剥下来。
“君竹孤!你还不过来帮忙!”我一边挣扎一边对站在一边的青衣儒雅男子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