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正在处理医书的男子,好像司空见惯般的抬起纯净的黑色眸子,微扬的唇角噙着了然的笑意问:“这次又是谁受伤了?”闻着那浓郁的血腥味,男子的秀眉为微蹙起来,带稚气的低语道:“好浓郁的腥味……究竟是谁?”
“傀儡者,十七皇子,青隐夜鸦。”四月不卑不吭的回答。
“啊?”这下男子总算露出了应该名为“诧异”的表情,伸手习惯性的拢拢自己的黑发,站起来走到床边,一手掩住口鼻,露出了恶心的厌恶神情,另一只手将医书卷着,轻轻挑起覆盖在小孩身上的衣物,很快的又放下,毫不客气的将医书丢进了火盆里面。男子不缓不慢的走到窗边,轻依在镂刻了精致文案的窗框上,明净的指尖拈起窗格上的绿叶,淡淡地说:“这个人……不医。”
“哈——”
四月想冲上前,却眼尖的看见那一瞬间男子微微动了动的指尖,立即脸白的打住,无可奈何的说:“可是……陛下交待,必须由你治疗,无条件可谈。”
沉默许久后,男子点点头,一边往里室走一边开口:“虽然是傀儡者,但始终是皇子……但为什么会被冠上‘青隐’这个姓?奇怪了些吧?”“嗯。”四月很主动的清洗手上的血液,又脱下身上的血衣丢进火盆,只穿了件薄薄的里衣说:“是他自己不要‘千姿’这个姓氏的,很倔强……口口声声说自己‘叫夜鸦,是青隐夜鸦。’所以,陛下才亲自动手……捏断了他的双脚,不予医治。”
此时男子已经从里室走出来,还拿着好些药材,纱布之类的东西,瞥了眼可以算是没怎么穿衣裳的四月,笑着摇摇头说:“怪不得,陛下会这么生气!呵呵……”
“有什么不同?不一样吗?”四月放下头发不解的咕哝。
“怎么会一样?”男子示意四月上前帮手,小心的处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蹙紧了细长的眉毛说:“因为‘叫’,代表了自己是那个人,而‘是’,只是给外人看的,没有实质的意义……或者说,自己是某个人时,那只是一种类似于无用的东西,况且陛下是那么清高的人,怎容得一个小小的傀儡者这么欺辱呢?没杀了他……就算好的了……
“但是,陛下捏断他的双脚,这个傀儡者不就没有一丝用处?喂狗也嫌脏。或者一开始,陛下就没有当真了……否则,以陛下的性格怎么会这么鲁莽呢?不过……四月,到底谁是皇子中的傀儡者?”
四月利落的上了最后一层药粉,知趣的退到一边,由男子裹上厚实的纱布,喝着清淡而夹杂着血腥味的茶水,耸耸肩说:“谁知道呢……主子的心,岂是我们能够妄意猜测的?”
男子黑色的眸子流转了什么光芒,最后都消失无踪,也不急着去洗干净身上斑斑的血迹,在四月的对面坐下来说:“哦,没什么事了……陛下下手还真准,明明将那个背打得惨不忍睹,却不曾伤害一处要害,只是流血多了些,不过……有个好玩的事,得要老老实实的禀报陛下呢!”
看着那明显闪烁着狐狸色彩的黑瞳,四月不由按着头,叹息,脸上却写着“比狐狸还要诡异”几个大字,无奈的挑起眼帘问:“什么好玩的事?”
“这个夜鸦殿下……”虽然男子说话带着尊称,但更多的是不敬的嘲意,颇有些兴奋的笑道:“那张丢到人群都无迹可寻的脸……是假的,我倒是很不明白……被选择为傀儡者的人,自小都是被监控在一个可谓全封闭的院子……他,是如何学会易容之术的?”
四月错愕的睁大了双眼,慌忙的拱拱手,也顾不得礼仪上的问题,就那么穿着见里衣就直窜帝王此时落榻的地方……
就在四月走了没几步的时间,照理应该昏迷一至两天的小孩已经辗转睁来了满是疲倦的翠色眸子……
“这么快就醒了?”
男子低嗤的笑了声,缓缓的从指尖滑落细碎的粉色粉末,一股幽幽的桂花香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清幽的凉风轻手轻脚的爬进了窗台,留恋的吞噬细细的粉末……
当陷入花香的陷阱时,夜鸦只听的一句带着浓浓不屑音调的声音。
“我叫笙歌,你还是好好休息来的好些,甚至可以晚点受些苦难呢!”
初鸣殿
历代帝王处理政事的场所,此时光影交替的描绘出时间的空洞,无形的将人拉入无止境的深渊。一点不寻常的微风吹袭而过,守护在殿外的暗卫咂舌的吞了吞口水,继续自己的工作。
“咻——”
软弱无力的毛笔笔尖轻轻擦过四月的耳垂,狠而准的插进他身后几步之遥的赤色支柱内,扩散的墨迹绛红色的蔓延……
“请主上恕罪!”四月再次为自己的生命而担忧,笔直的跪在三级玉梯下,恢复着刹那凌乱的心情道:“十七皇子学会了易容之术……”
时间仿佛刹那间停顿了般,四月隐约听到了初鸣殿外徐徐流动的风的痕迹。
5.七皇兄
宏伟的初鸣殿,静得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镂刻了精致文案的窗户和门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浅的色泽。支撑着一切的廊柱交错的影子,重叠出灰色的空间。
“是么?”
良久,长椅上倾斜的男子,随意的在奏折上朱批了两个字——诛杀。
“是的。”四月暗暗的在心里面很抹了下冷汗,不由得咒怨:妈的!那些个影卫都没用好生的看着么?!居然会让傀儡者学会了易容之术!
良久千姿玄笺才放下手中的毛笔,稍微整理衣襟道:“告诉笙歌,医好他的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四月颤栗的看着自家主子墨瞳中隐隐的笑意,连忙点点头,狼狈的逃离……
好个夜鸦!真是真人不露相!朕倒想看看……最后的结果。思及此处,千姿玄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也不禁打了个寒颤。真不知道是夜鸦好运,还是倒霉……居然能引起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君王的兴趣,在心里面也不由得为夜鸦小小的祈祷。
修长的双手手指互相的碰撞发出低微的声音。千姿玄笺低低的笑了笑,指尖轻轻划过被红色墨汁染得如红莲的奏折,话却对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男子轻轻道:“裔,传令下去,让七皇子去御医阁,看看……”
“是的,主子。”唤为裔的男子弯身的霎那已经悄然消失,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有这个人的存在。
千姿玄笺闭了闭如夜空般迷惑人心的黑瞳,“咯咯”的低笑了声,轻喃道:“木偶为轩晓未生,无独半夜鸟出鸣……”
御医阁
“脚上和身上的伤不出半个月就可以复原,但是像你这样执意不躺在床上休息静养,再过一年都不会回复。”笙歌静静的坐在挨着窗边的凳子上,一手托着茶杯,一手抬起茶盖,轻啜了小口温凉的茶水,微微掀起眼帘,顿了顿后继续说:“即使伤好,在寒冬,湿热天气脚踝依旧会疼痛,那时你最好坐轮椅。”
夜鸦低头看着薄毯下的双腿,再看向已经垂下眉安静喝茶的笙歌。夜鸦感觉身上的伤似乎在药力的作用下隐没在了遥不可及的未来。
浅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幽黑色发丝上,如同绚丽的七彩烟火,相对明显的光暗比照,分明的菱角,仿若最唯美的天神。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在这一副十足十的大好人面孔下是一个怎样冰冷的,残忍的心。
“看什么。”
笙歌放下空无一物的茶杯。
夜鸦摇摇头,伸出颇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普通的脸颊,半垂着眼帘道:“知道的吧?你的医术很厉害……我的这张脸是假的,对吧?”笙歌幽幽的看了那张削瘦的小脸,将目光落在了窗外的景色上,不予置评。
“果然。”清脆的,没有一丝含糊。
微含带着疑惑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的时候,竟戏剧化的变成了无比的错愕,最后慢慢的沉淀,回归平静。那一霎那就好像有一片枯萎的树叶,不应该地落在了死寂的湖面,激起不应该存在的涟漪般……
一张干净的小脸,有些削瘦却丝毫不影响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宁静,稍微偏向女子的阴柔相貌,更使他显得脆弱。比白纸还要白上些许的肌肤,几乎可见那一根根浅色的血脉。再配上那双仿佛能勾人的翠色眸子,给人的感觉却像妖孽中的仙子。
“怪不得要易容,”笙歌扯起一抹笑容,嘲笑地说。
“喂——”
一个穿着华丽白衣上绣着精致水墨竹的小少年突然的闯进来,看着那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容颜愣了下,但眨眼间却是一张平凡无奇的小脸,就连那种气质都变得迂腐不堪。
“唔……”小少年皱了皱眉头,翘起了饱满的红唇,墨色眼中的疑惑转化成了了然。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但是在那混乱的了然目光下却是冰冷的清楚。
笙歌轻瞥了眼又变成了之前模样的夜鸦,含笑的看着进来的小少年道:“七皇子,怎么?又负伤的来我这御医阁?”
被他这么调戏般的口语一说,七皇子——千姿莫轩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口中不忘说出来的目的:“才不是呢!今天是十一弟受伤,来替他拿药的,对了……笙哥哥,这个人怎么在御医阁?”视线向下移,看着他坐在轮椅上又道:“他双脚废了?是那个皇子做的?三哥么?”
“不是,其他的,”笙歌站起来走到药柜的前面,拿了一樽白玉小瓶子交到千姿莫轩的手中,眼眸中的笑含着不屑:“十七皇子,傀儡者。”
千姿莫轩瞪大了双眼,再次上下的大量了下夜鸦,走到他的面前,真挚的抓住一只微凉的小手,微笑着,带了浅浅的怜悯,和真心,轻声说:“不要紧的哦,只要能够完成傀儡者的任务,得到的,会是比皇子身份更高的东西!”夜鸦不着痕迹的抽回手,算是对这个血缘上的七皇兄有了解了,点点头看向了窗外。可是却因为这样,夜鸦看不见刹那闪过千姿莫轩干净纯洁墨瞳中的窥探目光:这个人静的真可以,会是谁教他易容之术?
站在一旁的笙歌仿佛没有看到般的将目光转移。反正这些事也与他无关不是么?何必理会那么多呢?
只是芍药花开得太过茂盛了些,弄得满园都是它浅淡味道,好像只有一种花盛开一样得孤寂,孤独。不由得有些惋惜吧?
6.芍药
红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和浅浅的粉红色的着上了最美的薄纱衣裳,柔柔的金色丝线为他们细心的绣上了唯一无二的文案。翠绿得诱人的叶子也知趣的隐匿到了一旁。
如此迷人的香味却只有寥寥的数只银蓝色蝴蝶优雅的迷恋在芍药花丛中。银蓝色扑闪扑闪的在身后划出一条看不见的银河。
“芍药很有用处……”
轮椅上的男孩微微抿起了微薄的唇瓣,划出若有若无的弧度,平淡地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笙歌悄无声息的依靠在了窗边,明净得仿佛透明的指尖轻轻滑过檀木制作的窗框,墨色的双瞳深思的看着满园的芍药,良久才开口:“七皇子,还不拿药去么?”
“啊——”
千姿莫轩这才想起自己的表面目的,红着脸拽紧了手中的白玉小樽,朝夜鸦眨了下左眼,飞快的冲出了御医阁的刹那,冷冷的瞪了眼显得有些多管闲事的笙歌。他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华丽背影,辗转消失在了充满了浅香味道的混色芍药小道中,溶化在皇宫的奢侈中。
寂静蔓延在芍药的香味中去了,却引不来美丽的银蓝色蝴蝶。
“你在等人吧……”夜鸦没有抬头,维持着刚刚的姿态,斜视着从窗角看向院子里面,停顿了几秒钟后继续说:“芍药真的很美……不逊于牡丹的华贵,莲花的清雅,而且又有众多的药效,真的……很好。”
“你,”
笙歌敛去了瞳中的深思,正色的看着懒散说着最美丽话语的男孩,眸子里多了丝不甘的压抑,对于往事的疼痛和掩埋在遥远深处的不为人知说:“想说什么,芍药,只是自己的喜爱。”
夜鸦沉默的看着他笑了,带着面具的笑容却透过最沉冗的翠色眸子折射出最清晰的了然和看似一知半解的猜疑。夜鸦的笑太洁净了,让笙歌莫名的移开了视线,又害怕的不敢落在纯白的透明了光丝的芍药花上面。
一刹那,目光举足无措的多了丝慌乱,耳边却悠悠飘进了丝脆脆的,干净而利落的低低笑声。
这样的笙歌很好玩。夜鸦惨白的中指与食指轻揾着自己微颤的唇瓣,弯起来的眼睛透着柔柔的笑意,那张平庸的脸早已消失在了笑声发出的瞬间,此时的他,笑得春泻了一地的桃红,却引不出红杏出墙的妖娆,直闯人心。及肩的水蓝色丝绸随着风,几缕俏皮的发丝轻轻挂在了眉梢、睫毛和温凉的指尖上,不完整地为他苍白的肌肤添上了破碎的色彩。
这样的孩子真的很让人喜欢……笙歌从失神中回过来,看着那张笑颜,看着那双流转着金色光彩的翠眸,回了个安静的笑容说:“不用再戴面具了吧……这样,很好看。”
“唔……”
夜鸦傻了一下,翠眸微微睁大,没有完全退去的笑意参杂着不小的惊诧,如猫儿般,受了小小的惊吓,呆呆得蹲在原地竟忘了拔腿逃跑……
“呵呵,”笙歌觉得他真的很好,不由得再次笑出声。
这下轮到夜鸦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了,脸困窘得泛了最美的绯红,很努力的低下头,任由垂落的头发折射出阴影,掩盖自己的无措。
还真是现时报呵!
隐匿在发丝间的点点耳朵红红的,透明的看得见细微的血管,还不时地轻轻晃动着,如猫耳。
“芍药,的确是为一个人种的……”笙歌似乎在刹那间变得如浸水的薄纸,薄弱得如风般空虚。墨色的眸子含笑的看着羞愧得深低着头男孩,看着他听到自己开口而瞬间抬头刹那风华,心里面觉得很满足,徐徐道来:“她的名字就叫做芍药,我们一起嬉戏,一起玩,一起悲伤,一起哭……所有的一切都有她来陪着,可是有一天她爹爹要她进宫,做妃子,得到荣华富贵……
“当天夜里,芍药说她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刻骨铭心……你知道吗?夜鸦,当你以为你一直最好最好的同伴说喜欢你的那种不知所措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笑了,笑若繁华的夜空,将我送给她的十八岁礼物,那支不贵重却很珍惜的玉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心……她说这样我就会永远记住她,直到永远……”
笙歌在自己曾经鄙夷的男孩面前软弱了,哽咽的声音埋没在墨色的长发中,修长的身子如天崩地裂般散碎在夜鸦的面前。那个静若昙花的男子此时只像是一堆残花败柳,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两行清泪划过脸庞,流入唇角的是不堪的苦涩,滑落地上的只是一地地过去了的冰冷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