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青抬起头,盯了他半天,才说:「你差点死掉!」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你有气喘,身边居然连支气管扩张剂都不准备,还敢跟人剧烈搏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要不是当时他觉得关悦的反应像气喘,先跑去校医那里做急救,他现在也许不会这么幸运地躺在这里跟自己说话,气喘同样可以要人命的!昨晚那张灰白痛苦的脸庞让他很害怕,害怕关悦从此不会再醒来。
微笑面具早被扯掉了,当看到关悦徘徊在死亡边缘时,他无法保持鎭定。那种感觉跟上次学长出车祸的感觉不同,是种生气、害怕,还有心疼纠结在一起的感情。很想骂他一顿出气,可当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后,责骂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口。笃定破功了,在这个不知是天才还是白痴的小男生面前。
「我……气喘很久没发作,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关栩衡终于明白关悦身体这么弱,是因为患有气喘不敢运动造成的。这段时间他除了上次跟燕子青竞跑时有感觉不适外,从没注意到自己还有气喘,关悦以前住的地方应该有放备用药,不过被他忽略了。
「关华还好吧?」想起自己病情发作时,关华一脸的无措,关栩衡开始为他担心。
「还好。」就是被自己揍了两拳而已,下手不重,燕子青没在意。
当时关悦情态危急,他没空闲理会关华,否则照他当时的心情,现在躺在床上的会是两个人。
吃完饭,燕子青说他上午要帮导师准备课题,要关栩衡好好休息,等自己做完事后再来看他。
「我想出院。」
「出院?」
燕子青冲关栩衡哼哼冷笑,阴险的表情让他有种不小心被台风扫尾的倒楣感。
「基于你的不良表现,我决定让你再留院观察两天。」
「我讨厌医院的味道!」
燕子青没理会他的申辩,走到门口时才悠悠说:「抗议无效,维持原判!」
这家伙居然把法庭那套拿来对付他,关栩衡回以冷笑:「燕青,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Me too!」
燕子青走后不久,关栩衡发现他的西装外套和公事包放在床边忘记拿了,连忙找到自己的手机打给他,还好手机没因那番搏斗而成炮灰。
好半天电话才接通,关栩衡问:「你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没有,我只是在公车上睡着了。」
「你的公事包和西装外套忘在医院了,需要我拿去给你吗?」
「哦!」
燕子青拍了下额头,这才想起那些文件档案,昨晚一直忙于照顾关悦,公事包和衣服都是关滢滢帮他拿的。
「今天不开庭,文件暂时用不着,你帮我保管一下,下午我去拿。」停了停,燕子青又说:「悦悦,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离开医院的机会。」
「喂……」
没等关栩衡再说,电话已经挂断了。
敢挂他电话!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刻燕子青那张招牌微笑下的算计,关栩衡哼哼冷笑。炒股赚来的钱他不准备马上交出来了,十万块的债务既然欠债人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担心?
闲着无聊,关栩衡翻看了一下燕子青的公事包,里面放着一些笔记和他负责的案件资料,想起燕子青因为案件失态的那幕,关栩衡打开了案例纪录的资料夹。
案子其实很简单,一群嗑药青年在深夜拦下了一名打工回家的女生,并且轮暴了她。
本来很好判决的案子,却因为带头的纪姓青年的叔叔是议员,而将程序一拖再拖。更棘手的是女生的家族有精神病史,所以被被告的辩护律师提出她的证词没有证据力。
这一条纯属狡辩,女生的精神一直很正常,还指出当时为了摆脱纠缠,向路过的中年男人求救,不过那人看到青年们人多势众就立刻开车跑掉了。她只记得男人开的是辆红色的mini cooper,而被告一方则强调,当时他们只是向女生发出邀请,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事后当发现男方家世不错就想讹诈等等。
「人渣!」
关栩衡看完后将资料扔到了一边,对燕子青的愤慨深有体会,他想燕子青生气的不仅是这桩案例,更多的是气愤那些力图掩盖罪行的人们。不过现实很无奈,这是场注定要输的仗,因为他在跟钱和权势打官司。
中午关滢滢来看关栩衡,还带来个很大的水果篮,进来后左右看看,问:「学长不在?」
「他上午有事,你找他?」
「我是躲他,他昨晚好恐怖,要杀人咧。」关滢滢吐吐舌头,把水果篮递给关栩衡,「昨晚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抱歉,把你哥打成那样。」
「没关系啦,我早觉得他欠揍,你都不知道昨晚他有多老实。」关滢滢很崇拜地看关栩衡,「没想到你看起来弱弱的,身手居然这么厉害,我哥可是跆拳道黑带呢,被你揍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关栩衡苦笑,昨晚自己的确有些冲动了,希望关华别记恨在心,否则麻烦还在后面呢。
午后,燕子青回来,还拿着买来的便当,看到水果篮,问关栩衡:「关滢滢来看你了?」
「是啊,聊了一上午,刚才才走。」关栩衡翻着当天的报纸,随口说说。
跟女儿聊天很开心,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相对地对于医院也没那么反感了。
看到关栩衡嘴角勾起的那抹微笑,燕子青皱了皱眉头,很少看到他笑,而且毫无疑问地,那份笑容来自关滢滢的话题,这个判断让燕子青的心情突然不好起来。
吃完饭,他把水果篮打开,坐在一旁削苹果,果篮旁系着的金色小卡片在光线下轻轻晃动,也晃乱了他的心绪。
「给可爱的悦悦」
关滢滢跟关悦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似乎打架就是因为他们在校园里亲密交谈引起的,这让燕子青很恼火。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但他却本能地不想让他们太亲密。悦悦的名字是他叫的,他不想跟别人分享……
削苹果的手突然一抖,燕子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种明显的占有欲好像已超出了监护人的身分。他在嫉妒,嫉妒关悦跟自己以外的人密切接触,这种感情很陌生,以前即便对于喜欢的学长,他也不曾这么偏激过。
是关悦纤瘦可爱的模样让他怜惜?还是……
指尖传来刺痛,胡思乱想中锋利的水果刀偏歪了方向,在手指上划出一道血痕,燕子青慌忙地放下苹果,将食指放进口中吮吸。
「要不要紧?」关栩衡连忙问。
「没事。」突如其来的想法让燕子青的心思全乱了,不敢正视对方,只咬着有些发痛的手指说。
敏锐地捕捉到燕子青的慌乱,那吮血的小动作在慌乱下显得有些笨拙。唇边一抹淡红,居然有种很煽情的意味,关栩衡心一跳,突然想起关华提到的人工呼吸那件事。
「燕青,」他故意问:「昨晚你有没有帮我做人工呼吸?」
燕子青眼前晕了一下,绝对是失血造成的,他很违心地想。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上次你帮我做过人工呼吸,我以为你很擅长用这招。」关栩衡面带微笑说。
「你知道了!」
燕子青一脸吃惊,像是做坏事被捉包后惨了的表情,关栩衡看着想笑,很善心地放他一马。
「我渴了。」他说。
「我去倒茶,少爷。」
台阶搭得正合适,燕子青如愿以偿地逃离尴尬处境。
第七章
关栩衡只在医院待了一天,在确认身体没大碍后,燕子青终于勉为其难允许他回家,不过在出院时拿了不少治疗气喘的药和急救用的支气管扩张剂,回家途中还顺便买了舒气润肺的补品。
关栩衡看在眼里,很想说他只是轻微气喘,这次是意外,根本不需要大补特补。不过,看到燕子青极其愼重的表情,他把话又都咽了回去。
从来没有人这么不计所求地关心他,妻子早逝,儿女们都惧怕他,老管家虽然对他很好,但始终拘于主仆之情。像这种平等的关怀对待对他来说很陌生,但却一点都不排斥。原来,在不知觉中,他已经习惯了被关心。
任由燕子青拉住自己的手在商场选购食品,那只手握得很紧,似乎在怕一不留神就把自己丢掉。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关栩衡小声说,被攥在对方掌中的手却没抽回。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的伙食明显又丰富了一级。燕子青尽量抽时间早回来,炖些莲子燕窝等补品给关栩衡,还限制了他的上网时间。
「补身子不一定非要燕窝蔘汤。」
关栩衡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燕子青的生活并不富裕,实习律师没钱拿,他身上还有那么多欠债,接下来还要找工作,那都需要钱。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付出,反正大家都是等价交换的,但是此刻看着燕子青这么忙碌,却没来由地感到心疼。也许这具躯体还保留了一部分属于关悦的记忆,所以他才会时不时地被那么感动一下,为这么点小事感叹,一点都不像以前的自己。
「放心,我还养得起一个你。」
「你不是要去看你的学长吗?要不要也给他准备一份?」
燕子青正在厨房忙碌的动作一滞,淡淡道:「他身边有关滢滢呢,用不着我。」
「我一直都没问你,你喜欢张延哪里?」
燕子青没回应,空气有些不太和谐的凝固。关栩衡低头品着汤,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本来很美味的燕窝汤变得酸涩,他转了话题。
「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下周又要开庭,何律师已做好了输的准备。」
「凡事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言败。」关栩衡说:「把那份案子的资料给我看一下。」
「小鬼,炒股玩不够,还想帮我打官司?你懂司法吗?」
说归说,不过燕子青还是去卧室把资料拿来给关栩衡,这些都是公开审讯用的程序文件,不算机密,而且他也相信对方不会拿去乱用。
「我不懂司法,我只懂怎么去赢。」
最近股市平稳,公司那边的麻烦他暂时也不想插手,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帮帮燕子青,作为这段时间受他照顾的回报吧。
当晚,关栩衡把卷宗重新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上网查到纪姓青年父亲的银行户头。纪家是搞房地产的,户头开了不少,里面的存款个个都接近天文数字。这年头官商勾结稀松平常,如果只是单纯的房地产生意,根本达不到这种存款程度,关栩衡冷冷一笑。
钱这么多,不如拿出一部分来大家用。繁琐细密的网路防护对他来说如同虚设,手指在键盘上优雅地轻点,向银行连线中心发出指令,然后连入纪家的户头,输入帐号名称与金额后,帐户数字开始迅速递减,同时转入调出来的其他数个户头里。
传输完毕,关栩衡把网路切换到警政署交通课,找到事件发生当晚的交通监控纪录。
事件发生的场所不是繁华地带,不过它前方交会的国道有交通监视器,关栩衡想,幸运的话,监视器里也许会拍到那位目击证人经过的画面,毕竟开红色Mini Cooper的中年男人不多。
作为在这个案件中举足轻重的证人,关栩衡认为警方不可能忽略,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将情报压住了,就是根本没有认眞查案。这一点燕子青在卷宗里也有提出怀疑,不过没被何律师重视,可能这种一开始就一边倒的案子,没人会投入太多精力。
半小时后,在不断切换当晚过往车辆的撷取图像中,关栩衡很幸运地找到了那辆红色小车。挡风玻璃里坐着的是位稍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把镜头拉到车牌上,看着车牌,眼中露出微笑。
只要能找到证人,剩下的一切就很简单了。
男人走进咖啡厅,他喜欢色调优雅的场所,预约的人很熟悉他的喜好,把地点定在这里。不过进去后,没有发现那个和他通话的人,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时,一个靠窗而坐的小男生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先生,这里。」
「你……」男人走过去,迟疑地坐下。
秀气俊雅的脸庞,还带着一点儿属于少年的稚气,跟那个拥有阴冷嗓音的通话者形象完全不同,男人不肯定地问:「是你约我来的?」
「是。」
侍者很快就把咖啡端了过来,是男人最喜欢的卡布奇诺。他惊讶地看对方,关栩衡回以微笑,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那一瞬,属于少年的稚气完全消失了,优雅的举止,自信的笑容,却让男人不寒而栗。
在生意场上混了十几年,他知道这种人最难对付,冷酷掩藏在优雅之后,瑰丽的伪装只为了在对手轻敌时,予以毫不留情的攻击。不要以为幼狮无害,惹恼了它,牠将会比成狮更加凶残。
移民手续都办妥,他也即将接管美国那边的生意,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不想出任何差错。那件风流韵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不代表不曾发生,如果妻子知道他曾经金屋藏娇,还育有一对儿女的话,那他辛苦奋斗赚来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所以,不惜任何代价,他也得让对方闭嘴。
「你想要多少钱?」对一场谈判来说,这不是个很好的开场白,但他别无选择。
「我对钱不感兴趣。」关栩衡悠悠品着茶说道。
很满意男人的态度,棋局还没开场,在气势上他已经输了。
「这个案子你知道吧,在案发当时你有经过这条路段,并被受害少女求救过,不过你并没有停下,而是匆忙逃走。」
看到推过来的报纸上所刊登的新闻摘要,男人脸色一变,想否认但在对方凌厉的盯视下放弃了。
「你想怎样?轮奸她的又不是我,我最多只是见死不救,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我对你的品德不感兴趣。」关栩衡把做好的文件递过去,「下周一这件案子将终审判决,请你帮个忙,在法庭上将你见到的说出来。程序很简单,我把内容都写在这上面了,你只要照说就行。」
言谈相当客气,但男人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他看到了少年手中把玩的银色手机链,是他买给儿子的生日礼物,那个英文字母是儿子名字的缩写。
他一直把孩子的身分隐藏得很好,只等正式接手公司后,就让他们认祖归宗。他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把手机链弄到手的,但是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不照做的话,后果不堪想象。
「你玩股票出身,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很不容易。许多人把你当金龟,不过可惜,你这个金龟是镀金的。公司是你妻子的,作为上门婿,你如果不好好表现,一切都会化成泡影。」关栩衡说得很悠闲。
男人气红了脸,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方一针见血地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无从反驳。压住怒火,这个时候发脾气只是无能的表现,而且也于事无补,于是他认命地接过资料翻看,愈看愈吃惊。看完后,他抬头盯住关栩衡。
「那帮人没有拿刀恐吓我,没说要杀我,他们只是吆喝了几句,这是伪……」
那群青年只有醉酒或嗑药的症状,他怕惹祸上身,立刻就开车离开了,连那女孩子说过什么都没注意到。
关栩衡摇摇手指,打断了男人的话,指着那份资料,纠正道:「这就是事实,你只是在法庭上将事实陈诉出来!」
「可是,如果……」
他没有信心过得了辩护律师那一关,这么个小案子拖了这么久,足见辩方的能耐。万一穿帮,他今后的人生……
「我查过,你的智商一百二,算不错,你有能力将事实叙述得很清楚,辩护律师那边会问到的都在这上面,只要你记住。」
资料上面的确写着各种可能会被提到的问题,但他不信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只要他有一点应对失当……
「那只能说你的口才不如辩护律师,不等于你说的不是事实!」
关栩衡把事实两个字咬得很重,紧紧盯住男人的眼睛,「只要你认定那是眞相,那就是眞相!」
说完,他口气一转,换成柔和口吻,微笑道:「这些年你也做了不少亏心事吧?帮帮那个可怜的女孩,也算是给你的孩子积阴德,而且你马上就要移民美国,即使出庭也不必怕他们日后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