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爱糖糖

跟着鬼流走到忘川河的出口，即使是凌晨，简弘还是被突兀而来的灯光刺得闭上了双眼。耳边是鬼嘻嘻的笑声，只感到身边阴风阵阵，再抬起头来，灯光已经悄然熄灭了。

即墨带着简弘健步如飞，掠过浓密的稻田和树林，眨眼间已经到了城里。简弘看着四周熟悉的高楼大厦和立交桥，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花妖！”简弘只觉心口突突地跳个没完，那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口慢慢地弥漫开来，让他浑身发冷，忍不住寒颤起来。

夜晚的城市安静得不像话，路旁还有烧完了的纸钱，在风的吹动下，纸灰渐渐地飘在了半空中，透过清冷的月光，仿佛翩跹在夜空中的蝴蝶，莫名的诡异和妖艳。

“即墨，怎么办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简弘拉着即墨的袖子，语气中有掩饰不了的焦急和疲惫。身边的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简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喊了一声：“即墨？”

小狐狸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指了指立交桥那边的高楼大厦。

“怎么了？”简弘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是楚贤。”即墨淡淡地开口，拉着简弘便飞近了一些。

十几层的居室里，紫衣的女子飘浮在半空中，眼神凶狠地看着倒在她面前的男人。男人捂着自己的脸颊，语气中莫名的惊恐：“你，你是谁？”

楚贤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嘲讽地用手指划过男人的额头，轻声地笑着：“我是谁？你居然来问我是谁？欺骗伤害背叛我的人不是你吗？残忍地将我害死的人不是你吗？下地狱前跟我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吗？你还有脸问我是谁！”

楚贤用力将男人摔了出去，男人额头撞在墙角上，鲜红的血流了下来。

“即墨，快阻止楚贤，不能这样！”简弘着急地就想要冲过去，却被即墨一把拽住了身体。

楚贤不再理会男人，而是看了看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另一个女人，眉头皱地更紧起来。她握住女人的手，缓缓地渡了一丝真气过去。

“你情非得已，你身不由己，你总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可是我又有什么错！我以为我们的姻缘命中注定如此劫难，可你对她居然也是如此，她又有什么错！伤害女人很有意思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鬼……鬼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不是……”男人缩在角落里语无伦次起来。

“根本就是你本性如此，自私、邪恶、粗鲁、残忍，我空等了几世轮回，还盼着你能有所改变。我才是真正的可笑啊！”

楚贤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手指一收，直接伸向了男人的脖子。

简弘大惊，刚要开口阻止，却看见身边人影闪过，即墨已经冲了上去，抓住了楚贤的十指。简弘这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却发现脚下一轻，整个身体扑腾腾地往下掉。

真是糟糕！没有即墨的支撑，他怎么可能飘浮在半空中啊！

11.英雄救美

简弘落地时摔了个结实，还好是陶土做的身体，感觉不到痛疼。当他看到手腕和脚上裂开的痕迹时，还是郁闷地暗骂了一下即墨，“有异性没人性！重色轻友！”

骂归骂，自己这个身体还得自己想办法粘起来吧，不知道齐奇当初用的什么方法，还好裂开并不影响功能，能跑能跳，只是不能飞……齐奇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简弘边走边考虑到底在哪里弄来性质一样的陶土，根本没发现手腕上的护身符的带子已经断开来，那张放在香囊里的护身符已经掉落在地上，彻底被主人遗弃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条巷子里，四周只有阵阵异常的冷风，明明吹不动任何树叶，却让简弘觉得毛骨悚然。

托在地府生活的福，简弘的夜视力好得不像话，很快就看见了前面飘过来的嗤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的阴森森的几个鬼魂。他们伸出干枯的手臂，破旧的布条在地上拖着发出窸窣的声音。

“把身体给我……”一开口便是沙哑的低沉的声音，冰凉凉的不带任何感情。

简弘绷紧了身体，摸了摸手腕上的香囊，这才发现手上已经空无一物，不由懊恼地只想撞墙。

“嘶……身体……”这下连完整的句子都不说，扑上来便摸上了简弘的胸口。

“流氓啊！”简弘几乎要惨叫起来，某些不好的记忆层出不穷地涌现出来。他抓紧了衣服向后缩去，眼见脚边有根棒子，便毫不犹豫地握起来，挡着眼前的鬼魂。

鬼魂哪里害怕这个东西，根本直接无视掉挥动着的棒子，眼里只有这个与灵魂契合不紧的身体，直勾勾的眼神紧盯着简弘，继续向他伸着手臂：“身体……”

简弘撒腿想跑，却仿佛被人钉在地上一般，根本无法动弹，见眼前的几个鬼魂重重叠叠地扑上来，不由脱口而出：“我只有一个身体了，你们那么多人，要怎么分啊！”

眼前的鬼愣了愣，简弘松了一口气，继续胡说八道：“总不能你分头我分脚吧，根本没有意思对不对，你们要的是完整的身体，其实我这个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忘川河边的泥巴捏成的人偶而已，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额，你们要想要身体，叫齐奇捏一个也行，其实最好还是转世了，名正言顺对不对……”

鬼魂们大眼瞪小眼，一个个面面相觑，估计是被简弘乱糟糟没有头绪的话给绕糊涂了。甚至有莫名其妙的鬼魂抬手挠挠头，抓起一层迷雾。

“身体……”简弘没有得意多久，鬼魂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直接扑上来，抓紧了简弘，撕扯着简弘的身体。

不，不是吧，真的要分头分腿吗？简弘这下欲哭无泪起来，拼命挣扎着喊道：“齐奇，救命啊！”

“齐奇！”简弘一边挣扎着，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顿时有回声在幽深的巷子里响起。

“你不闯祸会死吗？”伴随着冷冰冰的声音，简弘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银色光芒，身体前仿佛结成了一堵透明的墙一般，那些触摸着他的鬼魂全部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简弘开心地拉住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齐奇，我就知道你会来。”

齐奇将香囊扔到他的怀里，又替他检查了一下裂开的手腕和腿，小心地从手上凝聚起一层层的光环。一阵阵温暖的气息从齐奇的掌心传递到简弘的身体里，那些裂缝也渐渐地吻合起来，变成了完整的一片。

“齐奇，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找到花妖？”简弘看着半蹲在他身前，替他疗伤的齐奇，小心地用手卷起他的发丝轻轻地玩弄着。

齐奇站起身来，制止了简弘的骚扰，问道：“花妖怎么了？”

简弘叹道：“我好几天都没看到他了，我担心他会出事。”

齐奇手指轻轻地挥动，那些飘浮在空中的纸灰仿佛受到控制一般飞到了他的面前。齐奇双手结印，轻轻地念动着咒语，那些如同黑蝴蝶一般的纸灰带着齐奇的指令慢慢地四散开来，不一会就消散在空中。

“等一下它们便会带来花妖的消息。”齐奇淡淡地开口，拉着简弘从巷子里走了出去，“咱们在天桥那边等着它们。”

简弘乖顺地跟在齐奇后面，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起来：“楚贤和即墨还在那边。楚贤大概是看到那个男人了，气得要死。”

“那个男人死不了，即墨拦住了她。”齐奇淡淡的说着，“我从他们那边过来的，即墨处理掉了那个男人的记忆。”

简弘坐在天桥的栏杆上，仰起头看着天空，空旷的天空中只剩下启明星还可以看得到，一闪一闪地仿佛真的是在指引着方向。

“齐奇，我想见见我的爸妈。”简弘看着站在他身边的男人，轻声地说着。

“好。”齐奇简单地应了他一声，伸出手来抓住他的双手，嘴里念念有词。

简弘看着四周的高楼在快速的后退，紧接着印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树木和平房，等一切停下来的时候，简弘看到了生活了很多年的熟悉的小镇。

两人走在青石板的道路上，看着路的两边小桥流水和停在桥下的空无一人的乌篷船。这个因为旅游而开发得极其完全的小镇，只有在凌晨的时候才显示出一丝远离喧嚣的安宁。

走过一座石墩桥，简弘停下脚步轻轻地摩挲着桥头上的石狮子，“小时候最喜欢这对狮子。老人们总说它们是会带来运气的。那时候听信了他们的话，总喜欢摸摸狮子的脚。”

齐奇看着他，淡淡地笑着。

简弘捏了一下狮子脚下的小幼狮，笑道：“有人告诉过我，公狮子踩球，母狮子踩幼狮。以后每次看到建筑面前蹲着的石狮子时，总会忍不住去分辨一下公母。”

拐过几道弯便看到一栋小矮楼。齐奇拉着简弘穿过墙壁进去，带进一阵风。

两位老人已经睡下了，朦胧的月光下，那些岁月刻下的痕迹越发的明显。简弘轻轻地抚过父亲额上的皱纹和母亲鬓间的白发，心里越发的酸痛。

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你们。简弘想起每年元宵节的灯展上幼小的自己被父亲驮在肩上，看着漫天绚烂的焰火。

对不起，我让你们伤透了心。简弘想起与家人的第一次争吵，父母接受不了他爱男人的事实，打骂后换来他倔强地离家而去。

对不起，我自私地离开你们。简弘想起自从离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偶尔的通一次电话也只有大片时间的沉默。

谁能知道，再次相见已是天人永隔啊！

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庞缓缓地滴落下来，简弘抬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

齐奇轻叹着从背后拥住了他，轻轻地说着：“会再见的。”

12.老房子

齐奇牵着止住了眼泪的简弘从窗口走了出去，经过书桌的时候带起一阵风，翻动着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简弘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书，不由愣在桌前，半步也挪不开了。

那不是书，而是一本相册。大概是想念儿子的老人拿出来翻看的吧。相册停留的那一页夹着一张小照片，拿起来一看竟是两个小女孩的照片。其中一个披着拖到肩膀上的头发，夹着蝴蝶型的发卡，笑得极其灿烂。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粉嫩的裙子，却是一脸的不高兴。

简弘捏着照片半晌说不出话来，脑子里闪过楚贤的话，讷讷地张口轻唤了一声：“齐奇？”

“怎么了？”齐奇看了看简弘手中的照片，突然笑了起来：“你女装还不错。”

简弘恍惚地笑了笑：“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齐奇仔细看着简弘的脸，指着那个羊角辫，笑道：“怎么不是你，你看，一模一样的桃花眼，连一边单眼皮一边双眼皮都一样，你对自己小时候就没点印象吗？”

简弘微微摇摇头，抬眼看了看齐奇，叹道：“你是认识我的吧。你认识小时候的我。”

齐奇闻言一愣，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简弘依然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梦到了两个孩子。我以为那个不是我，可是这个照片……真奇怪，我没有妹妹啊！”

齐奇将照片从简弘手里拿走，拉着他便从阳台穿了出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简弘轻飘飘地跟着齐奇在半空中穿行，脑子里还是恍恍惚惚的，茫然不知所措。

“那个女孩子不是你亲妹妹，是你阿姨寄养在你家的，后来阿姨带她出国了，没有再回来过。

“我的确认识你，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不是前世，而是今生。”

两人停在一家院外，四周有高大的围墙，从围墙上望去只看到一颗参天大树。

齐奇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简弘穿墙进入大院：“你以前在这里住过，后来搬家才到的那边。”

“那边的房子便是你家。”齐奇指了指西边的几间屋子。

木制的雕花窗棂上落满了尘土，半掩的房门因为风的关系发出“吱呀”的声响，房梁上还有层层叠叠的蜘蛛网。

风在背后吹起一地枯叶，简弘回过头看着站着风口中的齐奇，问道：“你家在哪里？”

齐奇指了指旁边的屋子。

“因为我能看见某些奇怪的东西，院子里的大人都以为我有毛病，小孩子也总说我撒谎，没有人愿意跟我在一起。

“你小时候太柔顺乖巧，那些孩子们也经常欺负你。到最后，只有咱们两个在一起。”

简弘踏上木地板，听着耳边发出“轧轧”的声响。屋子的中心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供着一个烛台，桌子两边是破旧的藤椅，中间已经被咬出了不小的空洞，用手拂去便摸到满手的灰尘。

他看到一个小孩子坐在地板上拼着七巧板，皱着眉头格外认真的样子。藤椅上年轻的女人一边轻轻地哼着快乐的歌谣，一边编织着手里的毛衣。门外有人探出脑袋来叫着：“简弘，出去玩了。”

“不去。我要等齐奇。”小孩子头也不抬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他是个小骗子了，你跟骗子玩，你也不是好孩子。”门外的小孩子拍着手跑远了，却唱着欢乐的童谣：“正月十五云遮天，黑了太阳黑了月，爷娘找不到回家的路呀，奶奶见不着龙王爷……”

一转眼便看到另一个孩子坐到他身边，帮忙拼着七巧板：“我不是骗子。我真的能看见奇怪的东西。”

“我知道。”简弘放下手中的玩具，眉眼间竟有些难受：“妈妈说我们要搬家了，怎么办呢，以后我不能跟你一起玩了。”

齐奇摇摇头，笑道：“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

坐在地上的孩子紧皱着眉，想了想，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大字本，拿出铅笔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永远和齐奇在一起。永远和小弘在一起。

“你一张，我一张，咱们永远在一起。”简弘将写着齐奇名字的纸塞进他怀里，而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纸夹在书中。

风很大，简弘看着眼前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终于轻叹一声走了出去，齐奇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里有闪烁不定的光芒。

“齐奇，为什么这些事情我全忘了？那时候应该有7岁了吧，就算是长大了，也不至于记忆会那么模糊吧。齐奇，我到底怎么了？”

齐奇抬手摸了下简弘额前的发丝，轻轻地在他额上滑动着，叹道：“你的记忆被封印了。”

“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忘记的话，对你会比较好。”齐奇将简弘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什么事会可怕到要抹去我的记忆？齐奇，是你做的吗？”

“是代价。”齐奇小声地说着，“对不起，当年我没办法阻止。”

“没关系。”简弘轻笑着回答着，“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忘了一个曾经对自己很重要人，真的很不公平。

简弘不再说话，随着齐奇走出了老房子。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院子中央的大树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欢迎旧主人，又像是在跟他们说再见。

简弘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情愫弥漫开来，酸酸的，又有些苦涩。他抓住齐奇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才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齐奇，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