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韩宇[上]

      后来，他进屋了，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一个有家庭照的相架就弄旅行袋。瑟跟在他后面，很不舍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很快了。”我只记得，他眼眶有点红，用力地朝我点了一下头，就放下这么一句。后来听说他在上海开了一家室内设计，颇有点名气的，之后，我入伍了。

      直到上个月瑟跟他说要结婚，他连夜坐飞机赶回来，冲着我第一句就是“我也是同志，可没你窝囊！”他给我说在上海闯荡的三年怎么跟他的情人从挨面包到打出自己的品牌，虽然到目前为止还因为他们的关系失去不少生意。“我和他都想：认就认了，警察没权抓我们。我们不欠谁不害谁，我们问心无愧！这就够了，钱不钱的我就不信闯不出个金山来。”

      “风羽，我没有你的勇气，我承认。”我在找借口吗？为什么风羽说的话我都不想听？

      “你知道吗？”他幽幽地陷入了回忆，“一个人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问心无愧！”他的眸子在黑暗中隐约闪烁着光影。我张了张嘴，有种想吐的感觉，好一会，什么也没吐出来——我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种人，和他站在一起，那个自以为伟大、自以为委屈的我就像盘旋在脚边的蚊子一样招人嫌。

      “放过小瑟吧！她都长那么大了，还像个小女孩一样不懂事。可你……”风羽不失时机地用言语填充着我脑里的空白，“她不懂事，可你忍心让她顶着第二次结婚的名义去见她的真正丈夫吗？你忍心吗？你忍心吗玉宇？”

      “哥……”我几乎虚脱过去，“别说了，我不结了不结了！”人生在世，重要的是问心无愧，这种情理难容的事情会让我后悔一辈子的！

      记不清是怎么跟风羽走出门口的，只是奇怪我早上九点来的，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

      双脚好软。

      床？

      枕头？

      眼前……风羽？他面无表情地理着我的发：“答应我，好好对待瑟。你自己身体也不行，多照顾自己，才能照顾瑟的。她是个很依赖人的女孩，但是又急着关心别人，没看清就冲上去。有一次就是因为这样子被流浪猫咬了一口的。”

      “风羽你……”

      “不准碰她！否则不要说男人，人你也做不成！”

      “你答应我们在一起了？”我一定是疯了，竟然求证着这样的话。

      “你再提我就反悔！”

      “你会后悔的。”

      “如果不是瑟坚持要跟你，我想我一定后悔的。还有，如果瑟有外遇，你要无条件支持！这是我给你的条件，明白没有？”

      风羽这个人真是阴晴不定。摩挲着我的脸，我知道他并没有他意。“他在上海一定想我了，所以，你们的婚礼我想我去不成了……免得眼冤”他在我颊旁迅速啄了一下，“祝福你们有个幸福的未来！”算是贺礼吗？我望着天花，一时间，笑不出来。

      第二天早上。

      宾馆房间的床头摆着一份早餐。风羽走了。细心的他，宽容的他，竟连这些细节也像瑟一般样周到。还有一张纸条：宇，幸福稍纵即逝，要好好把握。风羽。

      （十五）单身情歌

      脑子里还留着风羽的那脸郑重，只是不晓得怎么样才能问心无愧。

      街角处开了一间新的24小时便利店，捂了一下空得直跳的胃，不期然向那个方向走去。推开印着统一橙绿白标志的门，真搞不懂在这个家家敞开大门抢生意的年头，为什么这店的门却是异常的厚重。

      巨大的玻璃外墙让你看到店内各种时新东西。如果你视力够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到收银台后面支架的一排烟盒子——第一种就是他喜欢的那个牌子。感应门在人还没走近就“丁冬”大响，可是门本身还是要像推巨型滚石一样才让人进。欲扬先抑，是因为看得到的美好还不够吸引吗？

      里面只有一个店员，还是个女孩子，感觉到有人进来，飞快地抬头喊了一声“欢迎光临！”，又匆匆埋进堆起的新货整理去了。我直奔主题，正要从透明蒸箱里拿起一串即食烧卖，那个女孩忽然朝我叫了一声。

      “诶，那东西放很久了，都蒸烂熟了不好吃。要糯米鸡吧！半小时前才送来的。”

      “谢谢你啊！”我走到付款台，盯了一下这个好心的小东西。

      “你当然要谢我了，不看看我是谁？”她撅起嘴，眼睛还是弯弯的笑意盈盈。

      “莉莉？”

      “只顾着吃，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说，谁把你饿的呀？”她把手里的抹布左右地抛来抛去，因为抓到我的窘态十分得意。

      “你长大了啊！都这么高了……何姨还好？”

      “恩！当然，天天都中气十足地叫我上楼吃饭呢！”

      “哈哈，你倒是会找工作啊，就在家楼下！怎么？是不是想瞅准机会偷吃？我好象记得有一个人小的时候，天天都要吃夜宵的哦，结果她妈妈就说要把她嫁给一个卖小吃的，对不对？”

      “胡说！没这回事！”我们吃笑着，对望着斗劲，她最后不屑地说：“老朋友才告诉你，这里的点心一点水准也没有！比我做的差多了，改天我请你到我家吃去！”

      “是吗？你会做什么？不好吃我可不去！”

      “水晶奶黄皇包、芒果吐司、绿豆沙、炸芋饼，还有忌廉草莓蛋糕……够没？”

      “真的啊？你都会做？”

      “你不信她，也得相信有我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姐姐，莉莉就一定不会差了！”从一排雪柜后的货仓里钻出来一个人：瓜子脸，小朱唇，还有一双可以睁得浑圆的杏眼。这不是小辣椒是谁！

      “骗你干什么！你要想的话，我叫莉莉天天做给你吃，就怕你不来！”她一把抓过我递过的一百块，放进收款机里，“叮”的一声，没有再打开。

      “啊喂！找零啊！”

      “为了保证你一定过来，不失去一个品尝极品的机会，剩下的就当是订餐的费用好了！”

      “你开的那家是黑店吧？我这就打工商热线举报你去！喂，小辣椒，我说笑罢了，你这样都当真啊？”
      莉莉这个姐姐还是像过去一样，说不过别人就死命掐，我最拿她没办法的了。不过每次见到她们姊妹俩倒是满心欢喜。

      “对了，到时侯顺便把那个游啊游的也叫过来！” 莉莉从小就和我们一起玩大，比我小四岁，和振游那个小子特别要好。一段时间不见，还是那样爽朗活泼。

      “哦，你不乖了，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另有企图啊？”

      “诶，听说你们家枫儿的HONEY是大集团的强人，是不是姓聂的那一位啊？我在报上看到过他了！枫儿真好命哦，找到这么一个大帅哥，又帅又能干——哎，你小心拉，不多回来的话，我们这里的女孩子都会忘了你，只记得他了！”莉莉瞥了她姐姐一眼，故作神秘地说。

      “……”

      “怎么了？嗳！发什么呆啊？”

      “哦，只是觉得这个糯米鸡味道有点怪。”

      “不是吧？”莉莉一下子从柜台里出来，用力地朝食物嗅了嗅，十分紧张地看了又看，就差没再咬上一口了。“没问题啊！”

      “是啊？”我又咬了一口，“恩，还是挺好的，可能我吃不惯这种雪藏久了再热过来的吧。我想你做的一定比它好多了。”

      “你要吃不惯就别吃了！唉，现在又不能回去做吃的……我给你泡杯公仔面好不好？”还没等我说话，小辣椒就把我手里那块无辜的糯米鸡反手送进了垃圾筒。

      “宇哥，你很也有福气了。小瑟姐姐这么喜欢你，知道我妈会做点心，还到我家来学呢！你记得她给你做过奶黄包吗？那可是我教她的哦，还不快谢谢我？”比起她姐姐，莉莉是温柔有余，泼辣不足一类人了。

      利落地剥下包装纸的声音，四散的葱粒和汤料，面块在开水中旋转着冒出水泡。

      “真的？那倒是要谢谢你了！”

      “流落到要出来治肚子，小瑟一定不在家吧？”

      “恩，她出差了。”

      “你呀，太依赖了，没有她就过不下去了！等瑟回来我要告诉她！”

      “诶~~女人的舌头是不是天生都是长一点的啊？连你也不例外啊？”

      “哦！罪加一等！我要揭发你对女人有偏见！”

      “玉啊，你连我也骂了吗？亏我还准备把会做的点心写成菜谱送给小瑟姐姐，看来现在是不必要了？”

      老天！竟然忘了那句至理名言：不要妄图跟你眼前的那个女人争论。现在还不只一个女人的说，我怎么老是这么危机感不强啊！

      “那里那里，我跟你们说着玩的，您们行行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还有泡面没到口那！

      “这还差不多！喏，泡好了，是你喜欢的清炖排骨味，小心烫呵！”看着莉莉的一脸忍笑，我想游也该考虑考虑了。

      “哼，只瞄着吃的，当然嘴甜了！”那个被我从小叫作小辣椒的就不是同一面孔了，56“状还是要告的，看你表现好不好了！”

      她嘟着嘴，颦着眉，一副凶相。她老是不爽我这种脱身的伎俩，说我是油嘴滑舌，所以见到她，每次我都没好果子吃。

      “小辣椒，你的手怎么了？小莉快给你姐拿止血贴来！”真是的，明明擦破了，还在那里没事人一样瞎扯。放下杯面，抓着她要去包扎。

      “唉，算命的都说光看手我就是阔太太的命。谁知道一天到晚在这里做死做活！真是的，手都快磨粗了！再加这道疤，看来就是做阔太太也会被议论了！我还是别挑剔算了。”她一边顺从地让我给她包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想不到巴辣的小辣椒也有叹气的时候，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干什么啊？你放心了，以我比较挑剔的眼光看，你还挺顺眼的，不会没人要了。不骗你，我们部那里的也是帅哥一大堆，有个很像陆毅的，还没女朋友哦，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谁要你介绍！谁稀罕！”她厌恶地把我刚贴好的手缩回去，往回走了。

      “唉！玉宇哥你又惹我姐生气了。算了，反正我再说也是狗拿耗子，我可不想被我妈唠叨。你快吃吧，别把面都泡坏了没味儿了。”莉莉低着头，拨弄着货号纸，不说话了。

      一路走回来，发现自己适合当个游侠。那种每晚在家守着、不去酒吧不到处找人聊聊、，等着被宠爱的温馨是不符合我的性格的。对，现在不也很好吗？想去那就那。

      很好。

      （十六）矜持

      如果生活还有另外一个方向……云，我要让你知道我现在活得很好。
      ——凌玉宇

      也许，我该多看看别人。

      为工作的新难题烦恼、因为老婆跟妈不热乎而郁闷，小孩子读书不用功、又长得不好看，物价一年里升了两次……全世界的忧愁哪里不是这样？

      到现在为止，正常人的该有的忧愁似乎都没有沾过上身，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了。

      还是说，因为她的努力？

      同一种人有没有两种活法？我是说，像我这样的一种人？

      闲云清风，今晚的天空异常干净。江风从山那边吹进我们的新居露台。天底下又有谁跟谁是彻底相同的？一个人有没有两种活法？瑟，我会找到的，我会看到的，我也要让你看到！

      “可以陪我一起看完吗？”怀里的人喃喃地垂下睫毛。垂低下巴，就可以摩挲她光滑的额头,哦，好香！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之前的世界是单调无味的。今天晚上的“明珠930”是十九世纪的英国文艺片，黑白两色，人看着有真实的感觉，就像看自己和她的生活VIDIO；可是细想起来，又觉得主人公太做作——现在的社会太精确，哪里有这么多的街头偶遇？为了见得美人一面，穿过三条大街，顶着绅士帽在人群中狂奔。装作无意地见到，一脸的诧异，女的矜持微笑无语。男的理所当然地建议去喝杯咖啡。音乐忽转，战祸突降，哀鸿遍野……当浪漫的时光不再，主人公九死一生、我以为又是在绝望的音乐中中大团圆结局的时候，屏幕公布答案了：女人只看到男人的一件遗物——那个夏天在咖啡馆装糖的小纸包——当年咖啡馆的新发明，为了不再放置纵容顾客随意倒糖的糖罐而设计的糖包。他们两个还为此嘲笑过这一点。字幕上来了，背景是一只娇美的手在倒放纸包，那里，源源不绝地泻出了细粒的糖……

      戏已经完了，瑟，你打算一直这样睡下去吗？我们穿着成双的情侣睡衣，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图案，连拖鞋也是一样的。你说万一家里有人来，就可以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恩爱。我让你管我的钱，每个月给“家用”，你总是坦然地接受，一点都不客气；我有时候给你打电话说宴会又得延长了，你总是说没关系你会先睡。其实我一回来还看到你歪坐在沙发看DISCOVERIES的影碟，准备随时斟一杯开水给我吃药。你总是看着我吃完药再去熄灯睡觉的，你说我的房间在最里面，应该由你来关全屋的灯，然后开门后的长明灯。直到你那次在昏暗的走廊摔倒，我才知道那里是长明灯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