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忽然再没有新的钝痛……我知道,是他!
岳父暴怒的乱抽没有落在我身上。是他抱着我,就这样抱着我,一头扎进了我怀里。白色的衬衣,背后的位置显出了木棍的黑印,接着,是红色……岳父没有停手,也没有人止得住他。我知道这是逃不了的。宇的手指扎痛了我。
一种熟悉而让人心悸的感触。
我们只是一迳地承受着,像在赎罪。惩罚完,就会好了吗?
“你不让开我连你这个畜生一起解决!”麻木中只听到岳父声调都变了地大吼,只记得他一直抱着我、卫着我。
宇,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落在你身上的会比我的轻吗?你以为这样我们就可以解脱吗?震动透过你的身体传过来,一阵一阵,莫名的绝望。
瑟第一个冲过去挡住我俩,枫儿也渐渐看不下去,扑了过来。
我睁开眼,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暗红。
有人拉开了持棍者。
“放了我们……”我听见他最后一句话这么拖延着低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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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说:所有的罪都是可以宽恕的。
那么,所有的蝴蝶都可以是自由的吗?
——凌玉宇
终于过去了吗?云,我们在家吗?云你在哪里?
眼前浮现出一张依然令我羞愧的脸。她摸着我包扎着石膏的伤口,海儿已经知道了事情并不总是玫瑰和天使,人间总会有荆棘和毒药。
“哥,你们一个是我姐夫,一个是我哥,你说我该是什么立场?姐姐她有了孩子。嫂嫂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为你付出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确,当初我是支持你们两个在一起,可是那时的你们却错过了彼此。现在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你们要考虑的也不仅仅是自己了,姐姐和嫂嫂不是傻瓜,你认为她们真的不在意吗?因为爱你们,所以她们保持沉默。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忠诚的爱,趁现在还来得及,放手吧!如果你还是一个男人,就要敢于承担自己的责任!哥,我希望你配得起哥哥和丈夫的称呼。”
望着她浸满泪水的双眼,我张了张口,却只让身体更僵硬。
“其实我只是希望哥你能得到幸福,这是你自己作出的决定,即使我是你妹妹也不能干涉。虽然爱情是自私的、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可是,哥,你自己保重吧,我能说的也……唉,算了,爸已经暂时消气了,可是以后你们……哥,我会再来看你的!”房外人声喧闹,海儿被叫出去了,我没有办法再去分辨那是谁的声音。我只觉得冷。
事情还是穿了帮啊。
我望着天花,辨认着四壁:游和不同人自信地笑着的照片贴得铺天盖地。这是我的弟弟,我家的男丁,我爸的希望。放在一旁的公文包、衣架上垂落的蓝色西装,还有一套崭新的电脑,整个房间就像办公室一样透露着成熟的味道。
游是有自己主见的,不象我这么窝囊,这是老爸和我唯一有同感的东西了吧?家里的事情,虽然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大哥的责任,但是交给游的话,大家应该放心的;海儿也不小了,下学期不是要一个人到澳洲留学去吗?老妈又该为她操心了。我知道,海儿虽然年纪尚轻,头脑早已经比我这个大哥当年要来得成熟;跟她一起的那个男孩,我也很喜欢的,她很有眼光。月姐要去美术学院继续深造,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肯回来的了。这年头,留在家里的竟然是最不容得自己的枫和游。
无论我怎么解释,瑟是不能丢弃的,聂正云你能理解吗?
聂正云,今天我抓住的是你吗?在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我知道还有你;模糊中有双手奋力掰开我的拳头。是谁?我一定要睁眼看看,为什么连这种抱他的机会也要剥夺!云!我看见了你,一个我再不认识的你——那时侯的你,竟会像对待原野的芒草一样,在他们面前极力地清除着我的气味。
不!我尝试说服自己事情不是那样的!一定是我抓得你太疼了,你要我换个落点而已。温暖的云,不会背叛我的云,会再次等我吗?太好了!我那时几乎得意得想哭出来,在你怀中换个舒服的姿势再破涕为笑。你们看吧,我赢了,我赢了他!不可以哭的,他们一定会以为是我耐不住痛的缘故了。你抓着我的手腕,这种曾经熟悉的距离,不可以在他们面前表现太多吧~~
可迎接我的是地面。
没有人来扶我。怎么会!我堵气躺在地上,我要你告诉他们:没有人在乎我的时候,还有聂正云!
你终于下定决心,抽出被我压住的腿,擦擦脸上的血迹拉着枫儿往门外走。我像吞了一面墙。除了硕大的石灰就是砖头之间的白粉,沙砾在牙齿舌头间艰难地互相挤着,干涩,无味,没有理由,没有任何水分存在的余地。长跑一千米;牙根软掉;看着我的瞳孔;我真急,比你进入体内的时候还要急。
大家都很快意地看着这一幕:我自作贱罢了,难道还能奢望些什么吗?云终于妥协了,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结局。我知道眼泪已经没有丝毫作用,尽管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每每以为男人不轻弹的东西能够打动自己,也能打动别人。我知道那没有用!我只是止不住它。每一次想到你那带着厌恶的目光,它就涌了出来。你看到我被瑟抱住了吗?那怎么可以!你过来,把我接回去!
心汩汩地敞开着,有个无底洞。你已不再属于我。
血是绿色的,像墙壁一样凝固在身体里。
* * * * * *
后来,云和枫儿修好了,他们是那么平静、自然,仿佛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
瑟和我也每天睡同一张床,再也不计较是否要比我晚睡。每天我自动自觉吃了药,就拉灯上床。她的姿势很舒展,仿佛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她跟妈和邻居提起我的时候,总是说我很忙的,翻译工作用脑又厉害,所以累得回家吃完饭就倒在床上早早睡了。“真是羡慕呀!”不知情的邻居一脸嫉妒的表情:“要是我儿子也有阿宇那么能干就好了,看,活都应付不过来,不是闲人啊!”
如果不是枫的肚子一天天涨起来,我都忘记过了多少时候了。
(十八)从头开始 返回
清冷的一月。
想起来了么?时间就是这么个东西,要想抓住的时候总是白驹过隙;想忘记的时候就欲罢不能。
空气被冷风冲得只剩下淡淡的烟味,白烟在他手的来回挥动下划着三维的疆界,像夜间天际里惨白的烟花。那里既没有他,也没有我,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哭声?
没等我醒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地上孤零零滚着的烟头。
该熄了,你忘了的话,我来替你熄灭它。
枫儿在凌晨5点43分生了个男孩子,今年是马年,所以应该是匹小马驹。可惜我没办法进去看她。得知他们母子平安之后,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又吵醒了瑟。一大伙人喜气洋洋地把整个妇产科走廊弄得像个墟。老妈半拉着脸责备我不早点通知她,转眼又喜上心头——她看到小孙子,什么都忘记了。
BB的眉、BB的眼、BB的嘴,像你,还是像他?一众人不约而同地把脸都贴到护理房的玻璃上。月月和海儿特别兴奋——还以为在她们离开之前赶不上小宝宝出生的,这下好了,终于还了两个心愿。
“好漂亮的小嘴啊!皮肤那么好!我最喜欢粉嘟嘟的宝宝了!妈,他真的是男孩么?”海儿嚷嚷起来。
“那是因为他和我这个舅舅一样,有爷爷奶奶的优秀基因!来,让我看看,长得像谁谁买奶粉!”游趁机拨开身材最小的妹妹,挤了进去。
“四哥,你最坏了!二哥,你看他嘛!”
……
“宇,你过来!”在老妈的招呼下,我仔细再看了一眼这个幸福的小东西。
“你们看,那样子,特别是眼,跟宇小时侯最像了!老头子,小月,你们说是不是?”
我睁大惺忪的倦眼:他躺在那里,大概还在睡觉。宝宝无意识地张着似乎还没有定型的粉唇,还不时伸出小舌头,像在招呼着什么似的,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皮能证明,他还在回味着那个温暖滋润的世界。每次他一露出粉红粉红的小舌苔,海儿和游就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呵~~~眼睛像我的宝宝,他和她的宝宝,很漂亮的……漂亮的宝宝!
“老头子!”听见老妈低低地叫了一句,我转过头去,我接到的只是一个严厉兼鄙夷的眼神。
爸!那一刻,他浑身笼罩着一股威严,仿如印第安酉长一样,有决定生死的不二大权。我恐惧得立时定住。
“谁都不用担心奶粉,我们两个出钱买。不是窝里的兔子乱吃什么草!”他没有再说话,但对我来说,却胜过一场审判。
游像凭空抓到了蝴蝶又让它逃脱一样,也终于渐渐地开始忿怒起来了。“对!那不是我们有资格担心的了。海儿,你说是不是啊?”
“啊?”海啸给他手肘这么一撞,不知所措地踉跄了一两脚,挨在我怀里,又马上跳开了。
身后走来一个人,她挽着我的手说:“你累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他们就好。”
直到我看到面前出现的那个从产房出来的身影,我才拖着她,头也不敢回地逃离那个一墙之隔的圣地。
“还有脸来丢人现眼!”爸的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穆白的墙壁传音效果很好,走廊有所有医院的特点:无论是哭是笑是怒是哀,就算是无意中钻入耳朵也显入骨三分。走廊尽头的电梯仿佛被人安排好,躅在楼下不上来。我感觉到自己也成了电梯的通道,心脑之间是滑轮,两根电索在麻木无休止地拉锯着。
出了医院门口,有点冰凉的东西滴到了我脸上。下雪了!这个我生长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历史只记载着三次降雪记录的“黜庭”,竟然在我眼前下起雪来了!“瑟,你看,下雪了!这里竟然下雪了!”我和她走到大广场的中央,相拥着欣赏路人惊恐万分的神色。人们四处张望,脚步也跌跌撞撞的,好像听到了第二座“世贸”倒下的声音。灰白的晶片静谧地快速流动着,切割了车灯的射线,空中浸满了微腥的水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我对瑟说。
原来雪就像羽毛,只是,雪身上带着羽毛所没有的灵魂和沉重。
下雪天,雪中的飞羽,再美丽也不过随风而逝。
* * * * * *
“好了!”她替我把领子后面的部分一寸一寸地理顺,双手沿着领带的曲线滑下来。“好样的,宇……”
任她在面前做艺术品似的斯条慢理打领带结,我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快意地瞥到墙角的一大束“勿忘我”——干枯了的,却一点都不显萎靡;细密的茸叶越干越精神,几乎是枝缕争先地向上招展着,四处炫耀自己;所有的张扬到了打着螺旋花的玻璃瓶口,就像丰姿卓越的女子换上了十九世纪的鲸骨装。宁静地纠缠着的那点,骨络线条都交织错拥着,同样被扭曲的透明瓶身掩护着里面若隐若现的世界。当生命最后一点滋润和紫色褪去之后,它竟越发精神了,连枝条也是那么傲骨铮铮地在半空挺立。我喜欢这种花,勿忘我,执着得连干枯后也能叫人为之一振。
“宇,今天我不陪你去胡医生那里了”,她拂上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约了小雷一起上素描兴趣班,他很静,很招人喜欢,但从不轻易答应别人的邀请的。”
“我也要去!”
“别乱动!谁叫你去了?狗抓耗子。”不知道是专注还是生气,她脸上整儿个的毫无表情,只有那手,熟练地上下翻飞着。
“想我不去?那你告诉我,他有没有我好?没有的话可不准追,要他追你才差不多。”吃醋般地瞄了瞄她。瑟实在是太可爱了,明明是结了婚的人,还动不动就脸红!
“当然不够你坏了!”打好领带结,她手上故意用力,还把我往空中推,勒得我象凭空噎了口硬苹果。
我一个踉跄,又让她得意不起来,连连为我拍背了。
“瑟”,我抓住她的手,尽管知道她是紧张我,但总不肯承认需要她。“已经两年半了吧?我不是好好的么?紧张什么?”
“是呀,又过了半年了,枫儿的孩子都已经7个月了,会挨着沙发爬了,将来一定是个运动员!”
瑟一定是太喜欢孩子了,前一阵去看我们的小侄子,她一抱住就放不下手;不幸她那杂志社里来了个叫小雷的小男孩,长着一张干净清秀的BABY
FACE,她就整天回来唠叨,说想要认人家做干弟弟。我说他长的帅吗?她说你怎么知道?胡说!还比我矮一厘米呢。
“叫你瞎猜!这就是惩罚!以后不准再叫我找男朋友的事了,我就你一个!”满屋溢着煮牛奶的香味,我侧过头去,窗外还是落叶瑟瑟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