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把煎好的药水送上来,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死活不想喝一口。
内侍急得要哭了,连忙端上来一盘蜜饯,“大人,药不苦,而且还给您备了蜜饯呢。”
我又不是三岁毛孩子,从小也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要是怕药苦简直是奇迹了。我就是要折腾给那个人看,省得他以后再来和我说胡话。
但是,其韫一直没出现。
我想想看,还是算了,何必这么折磨我自己呢?成傻子白痴了,我爹我娘我姐估计要哭得昏天地暗去了,老沐家可是三代单传,只有我这么一根独苗苗。
我喝了药,继续睡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吵吵闹闹的,繁杂的脚步声接二连三的响起,间接有人在说“给我仔细的搜查”。
行宫里面丢了什么大宝贝不成?
我翻了一个身,反正丢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是狗,不拿耗子尾巴。
又一阵脚步声过去,四周终于恢复宁静,我满意的闭上眼睛,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当是送药来的内侍,懒洋洋的说:“把药搁那里,我等会儿喝。”
没人答话。
亲娘呀,莫非是真的鬼来了?可现在分明是青天白日之时啊?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和稚气未脱的少年站在门口,不是我爹请回来的许大夫又会是谁?
“有什么事吗?”我问。
少年快步走到我床前,缩在袖子里的手蓦地抽出,我看到一道寒光,接着脖子上一丝冰凉,是把匕首。
我慌了,昏沉沉的脑袋登时清醒了一些,“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许大夫恶毒的一笑:“捉住了你,我就不怕逃不出行宫了。”
“什么?”我茫然的看着他,难道这几日行宫内混乱一片是他们造成的?
少年个小,但力气很大,一把就将我从床上拖起来扔在地上,我疼得龇牙咧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许大夫手脚麻利的用绳子把我捆得结结实实,然后拎着我的后领一脚踹开房门,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我感觉自己真像一只等待被宰杀的猪,只是我比较瘦,没几斤几两肉。
看着少年手上明晃晃的刀,我意识到自己危在旦夕,脑海里冒出一连串的问题——他们是什么人?在行宫里究竟做什么事情?
最重要的是,侍卫呢,谁来救救我啊!
在我无声的呼唤中,侍卫们终于“呼啦啦”的出现了,将我们仨团团包围。许大夫不慌不忙的将我挡在他身前,他徒弟架好了匕首。
“你们要是不让开一条道来,我就杀了沐国舅!”许大夫恶狠狠的喝道。
我屏住呼吸,不敢乱动一下,生怕没有眼睛的匕首在我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
侍卫们沉默了,但是没人真的让开一条路给他逃命。
少年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脖子立时刺痛,低头一看,几颗血珠滚落在洁白的衣襟上,分外耀眼,好像一朵朵悄然绽放的红梅。
人群中一阵骚动,我看到脸色苍白的其韫快步而来,他看到我时,目光中一片惊骇。
“颛孙其韫,你来得正好。”许大夫说,语气中包含着恶毒和欣喜,“识相的话叫你的人给我让开一条路,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我可很清楚沐君遥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其韫冷笑:“你以为抓到了国舅,便能安然的从这里逃脱吗?若是你现在乖乖的束手就擒,朕可以给你留一条全尸。”
“嘿,”许大夫反唇相讥,“狗皇帝,我不会相信你的!快让开,否则我真的动手了!”
“你伪装成真正的许大夫,目的只是通过我接近皇上好实施刺杀行动吗?”我问,漠然的垂眼看着少年颤抖的手。
许大夫估计是没料到我会问话,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是,令尊还真好骗。我随口胡说两句他倒是全信了。我说你,告诉颛孙其韫放我一条生路!”
我吐出一口气,用只能我和许大夫能听清楚的音量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诊脉时看不出我……知道不,把我这样衣衫不整的拖出来当人质,我没脸活了。”
014脸面不能丢啊!
首先,人活着是要有自尊的,脸面是不能轻易丢的。我尽心尽力的守护着我的面子,今天算是一起丢光了。虽然我脸皮很厚,但您老人家也不能把衣衫带子都没系好的我给拖到大庭广众之下吧?
即使我不是女人没啥名节问题,可我也是堂堂帝都天字一号混世小霸王!这件事传到帝都去还要我有什么脸面?不如死了拉倒。
其次……刺客挟持国舅欲谋得一条生路无果后,恼羞成怒杀害国舅——好一个名正言顺的死法。
我心中舒畅,感觉空气是如此的清新。我朝其韫勉强的笑了笑,然后向少年手中的匕首迎去。少年没有反应过来,僵硬在原地,犹如一座石像。
我听见周围人的惊呼声,匕首尖处已经没入我的身体,我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凉,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去见阎王爷了。
一只手猛然将我往后拉,我脚下不稳,仰面栽倒在地上,顺带着把我身后的人给压住了,周围再次响起繁杂的脚步声,接着是许大夫一声闷哼。
有人将我抱起,我回头看一眼,许大夫的脖子上插着一支利箭,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和青石板的地面。他捂着伤口,充满仇恨的眼睛瞪着抱着我的那个人。
安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许大夫幽幽的惨笑着,抬起手指着我,“颛孙其韫,告诉你一件事……我在他的药中下了毒,他活不过十天,那种毒……无药可解。”
抱着我的手猛烈地颤抖,我无言沉默。
“……那晚,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看见了,嘿嘿,真是看不出来堂堂一国之君竟有如此癖好!就算杀不了你,杀了沐君遥,想必……”
许大夫的话还没有说完,但他永远也说不出口了,一把雪亮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口。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倒在地上,灰暗的眼睛兀自瞪着蓝天白云。
少年见师父已死,无路可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其韫眼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一剑砍下了少年的头颅,血喷射而出,恶心的我差点晕过去,转过头,额头抵在其韫的肩头上。
“召集所有御医立刻过来!”我的脑袋上方响起其韫冷静的声音,可是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回到屋子里,御医们已经到齐了,个个惶恐不安,想必是来时的路上已经了解了情况——他们要面对的是,无药可解的毒。
御医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说是脉象和以前没有不同,但是考虑到很多毒药是慢性的所以未能表现出症状,愁眉不展的在一旁商讨着。他们这些人若真要有些大本事,我爹也不会不远千里去请许大夫回来。
其韫坐在我床边,眉头紧锁,出神的看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安静的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扫视着屋子里的众人,好像中毒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药都喝好几天了,我一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慢性慢到这副德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它好。说不定是那老头故意唬人的,死了还拿皇帝来开涮,他可以瞑目了。
“太吵了。”我嘟囔一句,朝御医们翻了一个白眼。
其韫回头瞥了一眼,御医们个个噤若寒蝉。
这群倒霉孩子,伴君如伴虎啊!
“要商量出去商量,我困死了要睡觉。”我一边说一边把被子拉到下巴处,闭上眼睛装睡。
一阵脚步声,屋子内归于宁静。我又睁开眼睛,其韫也不在床边上守着了。
我摸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但头脑异常的清醒,说不定是我过了这么多年游手好闲日子后最清醒的一次。
当我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房门开了,我立刻重新躺回床上装死,听脚步声是其韫又回来了。
“我知道你没睡着。”
我不理他。
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使劲的摇晃着,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张开眼睛怒瞪着他,“松开,你这是干嘛?要不要我好好休息,早点养好病了?”
其韫松开我,踉跄地后退一步,“你是故意往刺客的匕首上撞的?”
我轻笑,“是啊,是啊!我确实是故意往上撞的,其韫你真是好眼力。”
“为什么?”他看上去很痛心,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印子。
“我不往上面撞,你们要僵持到何年何月?如此一来,那刺客惊慌下必然会拉我,我趁机把他压在地上,你们不就能抓住他了吗?”我说,有点冷,我裹紧了被子。
其韫摇摇头,背过身去,“万一刺客没有拉你怎么办?”
“喂,你傻……咳,”我说,“我是他们手上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可能不拉我的。”
“君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翻了一个白眼,这家伙真烦人,越来越像多管闲事的老大妈了,废话越来越多,“没有,绝对没有!你对我知根知底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得住你呢?”
其韫回过身,坐到床沿上,搂住我,“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的!”他的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斜眼看着他乌黑的长发,摸了摸,像他摸我头发一样,感觉真的很像在摸小狗……
“嗯,我死不了!我才二十二,还没玩够呢,阎王爷不会收我的。那个……你松开我吧,给其他人看见了不好……”
他固执的不肯松开,“我杀了他!”
我快要无语了,“滥杀无辜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快松开吧,我真的很困。”
过了良久,其韫才松开我,替我盖好了被子,然后就守在床边上。
我看看他——你要觉得无聊就待这里吧,爷睡爷的觉。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015皇后也傻掉了!
事实证明,刺客说了假话。
十天后,我活蹦乱跳的走在花园的小径上,神清气爽,无半点不适。只是其韫这几天瘦了一大圈,眼睛底下一片青色,温润韵致的脸上显出深深的倦意。
这傻子,我都和他说过——我肯定没事,他就是不相信,把御医们折腾的死去活来,估摸着他们不是想一头撞死就是辞官归隐。
因为刺客的事情,众人没有了玩乐避暑的心情,打算明日起程回帝都。
想到可以和狐朋狗友们出去玩了,我自然乐意。行宫虽然奢华,但总比不上我自己的床睡的舒服。
在我的满怀期待中,终于回到了帝都——我热爱的土地啊,我终于回来啦!
一进城,我就偷偷溜下马车了。其韫不知道又为什么事情烦神,我如愿所偿的没跟他坐銮驾。
回到家中,我就看到爹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走来走去,当他们看到我时,惊喜的叫一了声,迎上起来。
“君遥,你真的没事吧?”娘揪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我伸开胳膊,给她瞧个够,“没事,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皇上给我吃好的喝好的,好的不能在好了。”
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一把抱住我,哽咽道:“刺客的事情一传回来,娘都快担心死了……如今见你无恙,我也安心了。”
“好了,娘,”我轻柔的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呀?”
这时,我看到一个年轻妇人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匆匆从正厅出来,我瞅着分外眼熟,直到小男孩唤我一声“大哥”,我才恍然大悟。
我十多岁的时候,娘担心哪天我万一见阎王爷去了,沐家绝后,她无脸去见列祖列宗,硬是要爹纳了一房妾室。姨娘娶进门的第二年,我就有了一个弟弟。爹娘的心思一直放在我身上,而姨娘和弟弟一直十分低调的住在他们的院子里,加上我长时间在外面胡混,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碰上一面。
所以,我几乎快把他们二位给忘记了。
“二娘。”我忒觉得对不起他们,礼貌的喊了一声。
妇人点头笑了笑,带着儿子回他们的院子去了。
此后的大半个月里,我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懒得动,我就好比一头猪,吃了睡,睡了吃。太后赏赐来一大堆东西,我期待着自己在某一天变成谁都认不出来的大肥猪。
很快,姐姐的生日快要到了,我坐在门口,望着白云飘飘的蔚蓝天空,思量着送什么礼物的时候,“曹操”送上门来了。
我好奇于沐皇后她两个月才能回一次娘家,时间还没到怎么就回来了呢?
“君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沐皇后轻声说道,她的脸色看上去很奇怪,明明嘴角在抽筋似的笑,但眼中却有一丝无奈与悲伤。
传说中的又悲又喜状态?
我问:“什么事情?”
“君遥,”姐姐的声音宛若叹息,“我想离开皇宫,离开帝都,甚至离开端国。”
我一惊,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姐,你在说梦话还是和我开玩笑呢?好好的离开皇宫做什么?难道是其韫……”该不会是那个家伙突然丧心病狂的想废后吧?
“没有和你开玩笑,君遥,”沐皇后看着我,目光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与决绝,“我本来就不想踏入皇宫,做什么皇后!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爱过皇上,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我想和他远走高飞。”
“你疯了!”我震惊的叫道,自从姐姐进了皇宫,我以为他们是全天下最恩爱的夫妻,可是她今天居然跟我说这种话!不是我在做梦就是她傻了疯了没药可救了。
“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君遥。”
我后退一步,揉着额头打算把自己从梦境里唤醒,一定是大白天做傻梦呢,皇后娘娘怎么可能突然对我说这些话?
“君遥,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伪装成假死,偷偷的让一个宫女和我调包,然后我趁机离开皇宫。以后除了你,我和他,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可以安心的和我喜欢的人浪迹天涯,永远不再回来。”
“爹娘该怎么办?”我责问道。
“就交给你照顾了,君遥,而且……”我那美丽温柔的姐姐微笑着,“我走了以后,再没有人阻碍在你和其韫之间,你可以不再逃避……”
姐姐的话好像一支烧火棍狠狠地敲在我后脑勺上,我感觉头很晕,天旋地转。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无力的问道,扶住一旁的墙壁。
她绝对是疯了,彻底的疯了!
她平静的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虽然很荒唐,但是我希望你能快乐幸福,君遥……我走了以后,你就没有了顾忌吧,都是姐姐不好……其韫他这几日情绪很不好,你该去宫里看看他。”
我甩开她想拉住我胳膊的手,不满的叫道:“你们一个个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真是无聊透顶!你今天的话我全当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执意要那么做的话,随便你!不要来和我说!”
我转过身冲进屋子,关上房门。
姐姐的话依然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里,“君遥,姐姐走了。爹娘就交给你照顾了,和其韫好好的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