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冷笑,「他既然倔强,你这么一来,他只有对你更加憎恨吧?」
韩昶颤抖了下,他本来就单薄,这时蜷在躺椅上,看起来格外脆弱。
「我也不想,可……我还能怎么做?」
晚死早死一样都是死,但当然死得晚一些更好,何况时间拖一拖,再多些痴缠,也许那人能改变态度也不一定。
这话韩昶不说,刘七也能明白。他继续冷笑:「你就不会放过对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来说去,还是自私透顶。
韩昶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看上去楚楚可怜,目光却坚持无比。他声音微弱而坚定:「放不了,就算是死,也放不了。」
他何尝不知道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做,至少柳思京现在会活着,而且可能在他找不到的地方活得很快乐。但他真的做不到。
让所爱的人幸福当然是好的,但如果这份幸福没有他的参与,甚至他看也看不到,那又有什么意义?
韩昶本来就是任性霸道的人,哪怕是对着柳思京。
之后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韩昶把人带回寒门,安置在自己的房内。一开始他还能以礼相待,控制自己过于强烈的欲望。但少年人本就欲望强烈,何况他食髓知味,对柳思京又爱得极深。
柳思京被他关起来,心中愤恨非常,对韩昶完全没有半点好脸色。韩昶虽然刻意讨好他,毕竟少年心性,又习惯了被奉迎。终于,在一次柳思京彻底触怒他之后,他再一次硬上了他。
虽然第二天醒过来极是懊恼,又心疼自己粗暴造成的伤,更是黯然于柳思京更加疏远的态度。但既然有了一次两次,自然更会有三次四次,少年情热,哪里是理智能控制的?
就算韩昶坚决不承认,也感觉到了他的思思实际上真的越来越像是自己的禁脔了。
看着柳思京一天天憔悴,韩昶心疼得不得了,拼命讨好柳思京,找来一切柳思京感兴趣的事物,书、食物、武学……可他的千般讨好只能让柳思京更加厌恶,继而两人关系更加恶化。
韩昶只有继续百般温柔,试图让柳思京软化。
这一段他并没有对刘七详说,不过刘七完全能想象出来。只看着韩昶现在的用心,当初心上人就在眼前,自然更会无微不至。
可惜,当初倔强的那个人,完全体会不到。
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很久,一日韩昶到柳思京房间,蓦然发现人去楼空。
「跑了?你那里那么容易被人跑掉吗?」刘七问。
「我后来才知道,是有内应的。那个女人……她丈夫是我门中人,有一次和我出去的时候遇敌,他武功不够好,被杀了。」
韩昶说着,表情忽然有些狰狞,「那女人……那女人是个疯子,她认为是我害死她丈夫的,一直想着要向我报仇!」
刘七震动了下,表情大变,「啊?」
韩昶完全没听出他语气的惊讶,继续愤恨道:「江湖行走,哪里能肯定不死,怕当寡妇就去找普通人嘛,丈夫死也去找杀他的人报仇,做什么迁怒到我身上……就算迁怒我,为什么要扯上……他……」
他说到最后,语声有些哽咽:「她表现的一直很忠心,我也不认为寒门会有弟子放他走。金陵是寒门地盘,思思哪有那么容易逃出去,我很快抓回了他……现在想来,也许连思思的去向都是那女人存心留下破绽,她就是要看我痛苦到底。」
刘七打了个寒颤,眼里忽然露出几分对韩昶的同情,「好狠的女人。」
「抓回思思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罚了他,又想了很多方法让他不能离开我,但我都不舍得。」韩昶脸上露出一丝红晕,似乎是想到了处罚的内容,「最后我终于想到了,我对他下了『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那是什么东西?」刘七非常配合的问。
「刻骨铭心,天下第一奇毒。相传中了刻骨铭心毒的人,必然受尽折磨而死,无药可解。」韩昶苦笑一声,「这是江湖流传的说法,其实,刻骨铭心是一对毒,而且根本不需要解。」
「刻骨铭心,是情人的毒,成对而生,失偶方亡。一对刻骨铭心只能解彼此的毒,必须同时施在两个人身上方才有效。中了毒之后,只有对方的精血方可解。如果是男女,交合即可。男人和男人……当然也可以。」
韩昶继续解释道:「刻骨和铭心一个月发作一次,就是这一个月间必须彼此交合,或者喝下彼此的血。」
刘七僵在书桌前,一张脸脸色变幻不停,「你是说,你为了控制他,给你自己也下了毒?那他……知道吗?」
韩昶看不到他表情,只是平静说着:「我没有告诉思思这毒是怎么回事,我忍了一个月不碰他,在发作之初强忍着告诉他,如果他离开我,就会一直受着这样的疼痛,直到他死亡。」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刻骨或铭心发作的情况下坚持过一年——至少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过。」
刘七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你就一直受这毒的发作?我听简大夫说过……庄主,你这毒,发了有两年了吧?」
「是啊,思思离开,有两年了……」韩昶低声回答。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韩昶继续和柳思京纠缠。韩昶对柳思京几乎可以说是溺爱了,只是得不到什么响应。
韩昶心里很是难受,正好那位白寡妇无意间提起,寒门里有些药有助情作用。
被提醒的韩昶大喜:柳思京是个对此全然不清楚的人,书他虽然看得多了,但有关此事不是写得让人看不懂的隐晦,就是夸张的yin秽,完全不符合事实。如果,如果他身体有了迎合,那他会不会当成是心动呢?
韩昶是抵不住柳思京的一点妩媚的,所以下了药之后往往会出去避一下,等药性行开了柳思京有些难耐再回来。
柳思京的内力被他用药封住,本来只有韩昶能动用解药。但他忘了一点,就是那药可以通过与女子交合来缓解,尤其服用过寒门门派秘药的女子。
一天,韩昶处理门中事情,寻找白寡妇,却到处都找不到。韩昶走着走着,不觉回到自己的院子,然后——听到了让他全身血都烧起来的声音。
推开门,那一刻,韩昶恨不得自己瞎了双眼,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去。
可他还活着,眼睁睁看到柳思京和白寡妇在床上。他爱的那人,从来没有主动过的那人,抱着那女人……
韩昶以为自己会疯掉,但他只是冲进去把白寡妇和柳思京分开,然后冷笑看着柳思京,嘲讽了几句。
柳思京抬头看着他,回答:「我就是喜欢她,怎么?她可比你好得多……」
「也许他只是气话,或者,他由于被囚禁又被你胁迫影响,见到你之外的对他友善的人,就产生了错觉。」刘七觉得身后的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小心翼翼安慰他。
「他说的是真的,思思从来不骗人,尤其从来不骗我……」
韩昶一字一顿道:「他,可以去喜欢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女人,却不会喜欢我。」
「我那时几乎疯了,我怕伤到他,拎着白寡妇出去,把她交给西山。然后我跑去酒楼,喝了个大醉……」
韩昶轻声道:「我从来没喝过那么多酒,从来没有。我一点泪都没有,只是拼命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去……」
「我打定主意不再提这件事,我要好好对思思,我不会再强迫他……我轻轻推开房门,思思还躺在床上。他穿着他那件淡蓝的衣服,躺着睡着了……」
韩昶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不可闻:「再也……醒不过来了……」
刘七眉心跳了下,他回过身,靠在椅背上看着韩昶。
他还是少年的年纪,只是眉心间纹路已经重重陷下去,甚至鬓边都有了几丝白发。他静静躺在躺椅上,闭着双眼,似乎随着他的叙述,已经和柳思京一起睡去了一般。
刘七忽然有一丝心疼,他起身走到躺椅边,坐下来,把手放在韩昶头上。韩昶震动了下,没有睁开眼,伸出手来抓住刘七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
有水流过掌心,暖暖的柔柔的。
韩昶低声道:「他也许是认为自己跑不掉了,即使恢复内力也跑不掉,即使跑掉也熬不过毒性发作……他只是用内力,震断了心脉……我怕他自尽,用尽一切方法防备,可他还是死了。」
「不要说了。」刘七不忍听他这么重复,沉声道:「我都知道了,你不要说了。」
「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这些,让我说完,好吗?」韩昶摇头,一双幽黑的眼睁大,继续说着,「我抱着思思,我想跟他去了,可总舍不得,想多看他一眼。这时候西山跑来,他说白寡妇和思思来往应该有好几个月,因为她怀孕了。」
「那女人是故意的,她确定她怀了孕,才让我发现。她很得意,她终于看到我痛苦了。她想让我活着,一直这么痛苦活着,而不能和思思团聚。」韩昶眉头紧锁,刘七的手贴上他眉心,试图抚平一些皱痕。
「白寡妇这般心机这番图谋,如果你的思思死后有知,不管原来是不是爱她,也一定不会再牵挂她了。」刘七眉头微皱,轻叹道:「如果他真的有知,应会怜你一片痴心……」
「思思实际上心很软,他要是知道那女人为他生了个女儿,还难产死了,一定不会怨她的。也许他们在黄泉下早就双宿双飞了,我就算去,也都晚了。」
韩昶睁开眼,怔怔看着屋顶。
「思思心很软,他只对我心硬,因为我一开始强迫了他,欺骗了他。他不会原谅我的,活着不会,死了不会,今生不会,连来世都不会……」他蜷缩起身体,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些冷。
刘七拿起椅背上搭着的薄被,盖在他身上。
「以前,思思看书看累了,会在这里躺下睡一会儿。我就偷偷进来,给他盖被子,然后呆呆看他睡觉的样子。思思睡觉真乖,像个孩子一样放松。哪怕我偷偷吻他,他都不会起来骂我。」韩昶道,言语颇痴。
「那你睡一会儿吧,睡着了,也许还能梦到他。」刘七暗叹。
「悠悠生死别轻年,魂魄不曾来入梦……」韩昶低声喃喃,握着刘七的手,竟然真的渐渐睡去。
他从来没跟人详细述说过这些事情,在他心底,属于柳思京的一切都是他的,每一点回忆都是他唯有的宝物。若不是刘七有点像他的思思,若不是他实在太盼望解脱,他也不会跟他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
刘七静静看着他的睡颜。韩昶说柳思京睡着后很乖,很放松。可韩昶睡着后,眉头都是紧皱着的,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一定是用力咬着嘴唇。嘴唇甚至有些失去了血色,薄薄的吸引人去吻上。
手指抚过他眉心,又轻轻去擦他眼角透明水滴。一时间,刘七竟然分辨不出韩昶和柳思京,到底哪一个,更可怜一些。
第五章
刘七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有两个人,一人身形高大,另一人则貌美如花。貌美少年不停在恳求,不停在说,高大男子却一脸冷漠,眼中尽是恨色。
少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男子眼中恨意更深,不管少年做什么,男子都漠然看着。
少年拿着毒药,凄然地看着男子,「思思,哪怕我死在你面前,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吗?」
男子冷笑:「那你就去死吧。」
少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举起手中毒药,一口吞了下去。男子愕然看他,只见少年那张极漂亮的脸,变得惨白,血从他唇角渗出,顿时淹没了他整个人。
「韩昶!」刘七猛然坐起,大声喊道。
眼前一无所有,空空荡荡的,是他住的屋子。
刘七坐在床上,低下头,手轻轻扶着额头,脸上露出苦笑。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真的是同情韩昶?可他堂堂寒门门主,哪需要自己这个半残之人的同情?
不管他有多么痛苦,按理来说也是活该,谁叫他强迫别人做对方不愿之事?错就是错,哪怕其中有些误会,也不代表说韩昶的作法是对的。
刘七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种滥好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那段纠缠里,韩昶实际上是最苦的,比被强迫的柳思京还苦。甚至柳思京都已经解脱两年多了,韩昶还在月月受着煎熬,甚至梦想着死亡。
并不是同情,只是……如果当初两人沟通良好,是不是不至于落到这样悲惨的结局?
微微叹口气,他现在这么想又有什么用呢?他能回到韩昶和柳思京初识之时,把一切错和误会都纠正么?
可他不想看着韩昶死,甚至不愿看他这么每月痛苦下去。
刘七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但每每看到韩昶的苦恋,和铭心毒发的痛苦,便觉得心也被刺到一般,疼痛难当。
那天倾诉之后,刘七和韩昶两人见面,多少都有些尴尬。
韩昶虽然已不在乎世间事,毕竟还是无法想象自己会把和思思的事情,原原本本对一个很陌生的人讲,更在有些时候,直接把对方当作了思思。
真的不像,但也许是太思念思思产生了错觉,在那人身边,好像就能平静下来一般,心中只觉满足喜乐。
「思思,我很快就会去找你……虽然也许你会更愿见我痛苦,但我怕我会功亏一篑。所以,让我暂时休息一下,好吗?」
韩昶这么对自己说着,走在通向书房的路上。
生活中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煎熬,只有刘七来庄上之后情况缓解了许多。大多数时候刘七都是一个人在看书,韩昶在躺椅上看着他背影,两人什么话都不说,也是一天。只要看着他极似思思的背影,韩昶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两人也会说些话,韩昶身为寒门掌门,当年也是江湖里闯来着。刘七这些年在各地漂泊,虽然生活困顿,倒也经历不少。两人聊起天来也天南地北,并不缺少话题。
只是刘七很少谈及他自身种种,偶尔话题转到他身上,也是一带而过。韩昶在柳思京之外的问题上颇为体贴,也并不追问,径自给刘七讲些他的事情——很多还是和柳思京有关。
回忆虽然痛苦,对韩昶而言,却也快乐。
随着两人逐渐熟悉,韩昶知道了刘七身体不太好,冬天寒气入骨,对他而言是极难熬的。他于是吩咐家丁把书房和刘七住处烘得最暖,又多拿了把躺椅放到书房,垫上厚厚褥子,好让刘七可以舒服一些。
这是移情,只要一点的相像,就可以让他把给不了思思的,全部给这人。谁叫他们有那么一点像呢。何况刘七帮他良多,多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
刘七舒舒服服躺在椅子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手里捧着本书笑道:「好几个冬天没过得这么舒服了,果然,有钱还是好啊。」
韩昶微微苦笑,「寒门家大业大,倒不是我故意。」
「我不是挖苦。」刘七转头对他笑笑,笑里有几分温柔,「是夸奖。」
却见韩昶呆呆发愣,大概是又想起他家思思什么事,刘七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地看书,手臂酸了就歇一下。他身体实在一般,禁不起长久支撑,经常就捶打一下拿书的手臂。
韩昶见他如此,忽然想起早在心头的问题。「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练过武吧?」
刘七怔了下,翘起唇角,「果然瞒不过你,练过几天。后来身体不好了,就不练了。」
「你的身体……是怎么弄的?」韩昶小心问道。
刘七一挑眉,笑得满不在意:「被人打碎了骨头,连经脉都废了好几条,功力还在,不过不太好用。」
韩昶震动了下,「谁那么残忍?」
刘七深深看他一眼,「不告诉你。」
他表情颇有些顽皮,韩昶哭笑不得。「我还没说要做什么呢……就算是我要出手为你报仇,凭我武功和寒门势力,难道还要顾忌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