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的是,艳霜居然还火上加油,贴出布告,重金悬赏他的项上人头,赏赐竟高达五座城池。
像这样不利于艳霜的消息一件件地传出,让风长陵益发紧张,因为这些百姓和他一同起兵讨伐暴君的同伴们,根本已经没人肯相信、也没人肯听他解释艳霜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反王与反后的声浪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直往王都而去,讨伐暴君、誓杀妖后的口号更是响遍宛国各地,许多百姓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边的工作,前来投靠军队,希望能够将邵王与妖后除去。
风长陵又忧又急,虽然曾想过要离开大家,可他一旦不是领兵将军,想进王都便困难重重,甚至不可能踏入宫内一步,如此一来,要想趁早找出艳霜,好好证实分别后发生的事情,就变得益发困难。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入宫的方法,也只有跟着起义军一起攻下王都。
面对着曾经脱离的王都宫城,风长陵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老天保佑,让他早日抵达王城,先他人一步找到艳霜吧。
看着不停舞动的军旗,听着起义百姓们口中热血沸腾的口号呼喊,风长陵心中纵有万般无奈,也只能不停地指挥调派大军,让起义军顺利兵临城下,并且直捣王都。
面对即将破城门而入的叛军,邵王与艳霜和几名臣子还留驻在大殿之上,臣子们急得直在原地来回打转,脑袋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叛军的怒气以保自身性命,而邵王则是不停地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中甚至念念有词。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赢得过朕的五十万大军呢!」邵王气急败坏地重踏着王宫地板,像是要将脚下踩出一个大洞来。
「一群无情无义的叛贼!」艳霜端坐在王座上,手捧着玉玺咬了咬下唇,嘴上虽是死硬地怒骂,但泪水却已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说他都是普通人,对于即将入城的军队,恐惧是自然的,更何况外头的人要的可是他的命。
「王上,我们还是赶紧逃走吧。」几名臣子想了想,觉得保命要紧,便提议由秘道逃出城去。
「这怎么成?这是朕的王宫、朕的江山,朕谁也不让!」
尽管即将踏上末路,邵王依旧不肯放弃荣华富贵和王者的权利。
「再说,秘道早在几年前坍塌、堵死了!」
在大殿上踱步好一会儿之后,邵王突然停步看向艳霜,紧跟着便大跨步地走到他身旁,将同样六神无主的艳霜,一把从王座上拉了起来。
「对了,有王后在啊!」邵王半拖半拉着昔日宠爱又心疼的舞妃,高兴得像是找着什么救命的大好法子,嘴里直嚷嚷着说道:「叛军不是冲着王后来的吗?就把王后交出去,要他们退兵吧!」
反正之前那些命令,都是艳霜要他做的,甚至还是艳霜亲口下达,所以怎么说叛军都不该杀他这个邵王,该斩的应该是身边的王后才对,只要平息了叛军的怒火,那么他还是可以高枕无忧地端坐在宝座之上,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
「王上?」艳霜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温柔待他的邵王,竟在此时说出这样无情的决定来。
这到底算什么?邵王不是亲口说过,他这个宛国之王才是真心对待他的人吗?
为此,艳霜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身边的邵王,想从他突然变得绝情的表情里寻出几分昔日的柔情。
「别这么看朕!若是可以,朕也不想把你让出去,毕竟你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国色天香。」邵王一边将艳霜手中的玉玺抢了回来,一边拉着他,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
「不!王上,您不是说就算天下人都想杀我,您也会站在艳霜这边的吗?」
为了活命,艳霜连忙用力挣扎,想将手给抽回来,免得邵王真的将他拉出城去,交给那群喊着誓杀妖后的叛军。
「你早看惯了后宫暗斗,怎么还会相信这种骗孩子的话?」邵王不以为然的瞄了艳霜一眼,面露诡笑,「朕是想让你杀了风长陵才那样哄你的!」
「什么?」艳霜顿时僵直了身子。
为了要他杀风长陵?立他为后、赐他王权,竟是为了杀风长陵?
「怎么?看你这表情,莫非你真以为朕原谅了你们的背叛吗?朕当时只是觉得就这么将你们斩首,实在太便宜你们了,所以才想出这条计策,好叫你们自相残杀!」一提起这条毒计,邵王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反正事已至此,朕就说个清楚吧,让你死也当个明白鬼。其实打从一开始,朕就知道风长陵一定会转投叛军,依他那个性,八成认为加入叛军便能推翻朕,然后带你远走高飞。」
关于这一点,邵王确定自己并没有想错,因为风长陵果真带着十万兵马一去不回头。
「这计划一开始是挺顺利的,他背叛了你,跟着叛党一起大喊誓杀妖后,你也顺着朕的哄骗,以五个城池悬赏他的人头。」说到底,邵王就是不想放任这两个小情人继续暗通款曲。
「当初朕就是想看这一幕,看你杀了自己的情人,这样朕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这是邵王最初的打算,虽然事情一直都很顺利,可偏偏却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战况的演变,居然完全不照他所推想的那般。
起初他只给风长陵十万士兵,自己留下五十万大军,这是为了确保王军绝对能以多击寡、大败乱党,怎知这十万人随着叛军一路北上之后,竟有愈来愈多的兵马背叛他,加入了敌人的阵营,害得他兵败如山倒,落到现在这步境地。
「什么……」艳霜听着邵王的解释,终于明白事情的一切始末,原来这些都是邵王的阴谋,而他……枉他自称是风长陵的情人,竟然没能信任风长陵,还上了邵王的当,下令追杀情人。
身子一软,艳霜无力地瘫坐在地,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他过去这段日子到底做了些什么?枉费风长陵豁出性命,带军想抢回他,而他非但没全心全意地信任风长陵,甚至还做出危害自己性命的事情来,这不等于是辜负了风长陵的好意吗?
「给朕站起来!只要把你交出去,事情就解决了!」
邵王见艳霜跌坐在地,以往的怜惜之心不再,在这种急难逼近的当口,他只是拉着艳霜要他站起来,但偏偏艳霜早已失去力气,所以反倒动也不动的坐在地上。
「哼!你不出去,那朕只好将你就地处斩,然后再拿你的首级给叛军做个交代!」
早已决定牺牲艳霜换取自身安全的邵王,这番话说起来可是轻松自然,根本不把杀人当回事,更无视之前两人曾经欢爱的情分,径自走回王座取了宝剑,然后回到艳霜身边,毫不留情地举起宝剑就要往艳霜砍去。
「不——」原本愣在地上懊悔不已的艳霜感觉刀锋袭来,突然一个翻身闪过了邵王的制裁,甚至还扑向邵王,和邵王抢起宝剑来。
他怎能就这么死去,他都还没向风长陵道歉,说他不该不相信风长陵,甚至与他挥剑相向,怎么可以就这样浪费自己的命,让邵王这个背叛他最深的男人称心如意!
「你居然敢反抗朕!」邵王见艳霜伸手来抢,立刻举剑欲刺。
可或许是因为艳霜自小练舞,动作怎么说都比邵王轻灵利落许多,再加上盛怒之下产生的惊人力气,所以他非但没让邵王的攻击刺伤,反倒顺利的抢走宝剑。
「我不会原谅你的!」艳霜咬牙切齿地进声大吼,甚至很快地举高长剑,趁着邵王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一剑刺进邵王的心窝。
鲜血飞溅,染得艳霜白皙的脸都成了血红,更令他的长发沾上黏稠色调,可这在外人看来恐怖骇人的景象,却没能止住艳霜的杀意。
瞪着邵王在瞬间放大、露出惊恐而不敢置信的表情,艳霜冷冷地进声道:「我要杀尽每一个对不起我的男人,这也是你教我的!」
他无情地将剑拔出邵王的胸口,又连砍了许多次,鲜血溅得两人周遭都是吓人的腥味,更令一旁的臣子措手不及。
「你……竟敢杀了王上!」
「来人啊!快把这个疯子抓住,他杀了王上啊!」
几名残留的臣子开始惊慌失措地嚷嚷起来,而侍卫更是闻声闯入大殿,艳霜看看那群冲进来的侍卫们,心知自己无法与他们为敌,所以立刻弃剑逃走,一路往他熟悉的后宫奔去。
虽然艳霜的奔跑速度不比侍卫快,可由于侍卫们从未进过后宫,而那些认得路的太监们又几乎都逃光了,所以在没人指引的情况下,自然也没人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踏入这个有可能进得去却出不来的迷宫里,因此艳霜便这么轻易地躲过了侍卫的追杀。
拖着染血的金凤后袍,那原该象征尊贵的灵活凤鸟如今已被血腥染红,湿黏的血液渗入了绣线之间,浸透华服上美丽的织花,那血淋淋的手工花鸟,如今看来宛如后宫长廊里,那一面面令人容易迷路的红色高墙,一层又一层地将孤寂、心碎和背叛,裹上了艳霜的身子与心灵,伤得他几乎无法喘息,沉重得像要将他的生命往地狱里拖去,让他就算使劲力气拉着衣袍往前狂奔,却依然像是在原地踏步,毫无前进。
「长陵!长陵!」
泣血般的呐喊在长廊与红墙之间回荡,只是声音究竟来自心里,还是颤抖的双唇之间,艳霜已经再也分不清,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扑人情人的怀里,让他好好的疼爱、轻哄,就像那一日在李花之下,两人一同望着天空,在那个幸福的时刻里,他既非后妃,更不是男人的玩物,只是风长陵的情人。
「长陵!」
一次又一次的呐喊得不到任何响应,只是让艳霜感到更加恐惧,如今他已不是怕死,却是怕着自己无法再见到风长陵,或是无法再与他度过幸福的时光,那样的情景,他不敢想、更不愿去想,因为那对他而言,已经远比死亡更加可怕。
摸索着在迷宫里拔足狂奔,艳霜从相仿的墙面当中寻找着过往的甜蜜记忆,他片刻不停歇地奔向前去,却不是逃往符合他身分的王后寝殿,而是与风长陵共同生活过的玉瑄宫,因为唯有那纯白的李花花海,才存在着他与风长陵的幸福约束。
义军浩浩荡荡地破城而入,本以为会碰上邵王带领少数禁军死守,可意外的是几名留在宫内的臣子,居然颤抖地捧着邵王的首级,踏出宫门投降,希望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而也因为他们一心投降保命,所以对于义军的问话是无所不答,因此风长陵便顺利地问出了艳霜的下落——
王后杀邵王,弃剑往后宫逃去。
这个消息令一度担心艳霜死去的风长陵燃起一线希望,只不过喜悦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其它的义军将领以及反叛的百姓们,都早已认定艳霜是个妖后,个个都想将艳霜除之而后快。
得知王后所在之后,大批人马群众起来,不约而同地往后宫冲去,让风长陵连阻止都来不及,只能跟着大家一块儿往后宫奔去,好早一步救走艳霜,而他比起义军们来得优势的地方,自然就是先前出宫时所暗记下的路径。
在轻松甩开其他义军之后,他立刻直奔玉瑄宫而去,虽然艳霜一度被封为王后,可风长陵知道,艳霜早就不想要那个尊贵的身分,艳霜只是个需要他疼爱、又寂寞的普通人罢了,所以他笃定艳霜逃入后宫之后,一定会本能地回到玉瑄宫,因为只有那里,才存在着他们相识又相爱,甚至打算相守的幸福回忆。
不过虽然他认得路,但被他丢在后头、挤在后宫入口附近不停原地打转却分不清方向的士兵和将领们,可就没那种慢慢找人或拆墙的好耐性,他们见后宫的路跟个大迷宫没两样,索性放火烧起后宫来。
盘算着将妖后关在后宫里一块儿烧死的念头,一大群人将火烧得越来越旺,还不停地拍手叫好,认定妖后即将死在他们这群义军与百姓们的怒火之中。
随着火光慢慢窜起的呛人白烟,自然就这么顺着宫里的长廊,往每座尚存的宫殿里飘去,风长陵一边拼命认路,一边摸索着寻找玉瑄宫的方向,望着鲜红的墙面,他心里是愈来愈着急。
「艳霜!」反正后宫此时大概也只有他与艳霜在,所以风长陵索性扯开嗓子叫嚷了起来。
「艳霜!我是长陵啊,艳霜!」为了安抚可能正惊慌失措的艳霜,风长陵不顾呛人白烟,没命地在迷宫里寻找出路,一边扯开嗓子呼唤着一心惦念的情人。
自从征战一别,他无从得知艳霜处境,更无法联络艳霜,一想到艳霜那看似高傲又狠心的外貌下,其实藏满了忧伤与寂寞,他就忍不住感到心痛,更为艳霜感到心碎,此时若不早些找到艳霜,真不知道艳霜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发过誓,要一辈子为艳霜生与死的,可如今大难当头,他却没能立刻飞奔到艳霜身边……
「艳霜!」
像是要将喉咙扯破一般,风长陵拉长了声调,那嘶哑的吼声混入了烟雾,在迷宫般的长廊间不停地散开来。
经过不知几次的呐喊,风长陵终于再度踏上了玉瑄宫的宫门,而在门边的烛台旁,他发现了一件很眼熟的袍子。
染血的金凤后袍——那是艳霜穿过的!
风长陵又喜又急地奔入宫门,因为这袍子证明艳霜果然在玉瑄宫里。
自浴池、寝间,甚至是各个回廊,风长陵都仔细寻过,最后来到了花园,那熟悉的李花树依然存活,只是在这个季节,李花早已落光,唯一留存下来的,则是树下的白色花海。
「艳霜……」望着白花一片,风长陵不自觉地吐出情人的名字。
因为,在这种李花早已落空的季节,花海又怎么可能存在?
近身定神一瞧,风长陵才发觉到,那白色花海竟是艳霜的白袍,而艳霜则瘫软在李花树下,脸蛋更因为埋在双臂之间而无从得见。
「艳霜!」风长陵急匆匆地跨步向前,仿佛在保护易碎珍宝一般,轻柔地将艳霜抱了起来。
「你没事吧?」
听着熟悉的音调,艳霜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有些恍惚的望着风长陵轻笑起来。
「你……是来杀我的?」没有惊讶,也没有再会的喜悦,留在艳霜脸上的,是绝望而无奈的冷笑。
对于风长陵不在身边的这段期间,那些骇人的命令他不想多做解释,而以五个城池悬赏情人首级的狠心,他也不想恳求风长陵原谅,能再一次让情人搂在怀里他已经心满意足,接下来,风长陵想把他交给叛军,或是一刀了结他,他都不会有任何遗憾或怨言。
「你在胡说什么话!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几乎夜不成眠、寝食不安!你……你真是……」风长陵向来对待艳霜都是轻声细语,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难掩那股心急。
一把将艳霜狠狠搂进怀里,风长陵用宛如带泣的声调低声吼道:「倘若要杀你,我又何必冒生命危险进来救你?你知不知道,外边那些人都已经放火烧后宫了。」
「我说过我这辈子为你生、为你死,爱你至死方休,怎么你就是不肯多信我一回!」
风长陵将脸埋进了艳霜如丝缎般的黑发,那带着腥味的血液沾上他的颊,却没能挥退他紧搂艳霜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