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你这么厉害,算命先生说你是长命百岁的相!你能活很久的!童桐,不要放弃——我在这里陪着你——你是我的专属保镖,你说过的……你没有了,我怎么办?童桐,童桐,你不要扔下我……”
他慢慢地向上看:“有……乔……我……放心……这样……很好……我……不想……变成……疯子……”
“不会的,我可以请最好的医生,我一定可以治好你!你不要放弃,童桐!你跟我说过,希望是不可以随便放手的,一旦放手它就没了!你不要放手,童桐,我们还有机会!”
他的唇角微微弯了弯,看着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童桐?童桐——童桐——你醒醒!童桐!”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昨天还在我的房里跟我说跟我笑的人,今天就要永远地离开了我。我抱着他,死劲摇,他都没有再醒过来。
童桐——童桐——
“小天……”
“是谁开的枪?是谁?”
我的悲伤我的愤怒我的伤心欲绝没有办法找到出口,我只能紧紧地抱着他,浑身颤抖。
“是我。”意料中的答案。
他在我身边蹲下,把我轻轻拉进怀里。而我还抱着童桐,我们就这样连成怪异的一线。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纷杂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
我没有理会,抱着我的这个人却松开了手,站了起来。
那些人喊:“长官!”
乔樵说:“你们四处察看一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主犯已经全部身亡,这里的都是从犯,暂时一起收押吧。”
“是!”
恍惚中,有人来拉我。可是又听到乔樵说:“这个先不要动。”那个人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就走了。
我被这一拉,终于拉回现实中。事到如今,我已不能置身事外。现在只有我一个宋家人,警察来了,该出头的人也是要有的。小心地把童桐好好安放在地板上,我站起来。
慢慢对上那双眼,他却似乎不能面对我的目光。我说:“原来你是警察。”
他说:“但我对你的都是真的。”
我又说:“原来你的童年愿望早已实现。我却还笑话过你,真是抱歉。”
他却说:“小天,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我点点头:“请问你的警街?”
他迟疑地望着我,还是答了:“三级警司。”
我又点点头:“原来还是位警官,多有怠慢,失敬失敬。”
他烦恼地微蹙起眉:“小天,我知道你一下子知道了真相心里不舒服,可是我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有意瞒着我们?”我笑了一下,刚才的眼泪都没干,现在又滚下来了。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我真的不是想要伤害你。难道因为这样,我们的关系就完全变了么?”
我再点点头:“恐怕是的。”
“你——”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怕说多被我扭曲的更多,正好那边都忙完了,人都押着陆续走了,有人过来询问他,顺便盯着我。定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边单单可以有个漏网的。
我也平和地回视他,慢慢伸出了双手。他正在向乔樵汇报,看我这么合作,下意识地就掏出了手铐。乔樵这才发现我这边的动静,一把拦住他,瞪了我一眼,才像是为了给他,也是给其它警察一个交代,大声说:“宋家内部争权火并,主犯全都身死,现场这些疑犯都是边缘下属,不用太严厉,带走回去协助口供就可以了。”
“等一下,慢着!”我大声吼了一声。现场都安静了,人人望着我。我身边这位尤其着急,频频用眼色示意,我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很有礼貌的。
“谁说——”
“谁说宋家没人了?”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几个保镖开道,一辆轮椅被缓缓地推进来,一个头发略有花白的中年人坐在上面,神态威严。
他一出现就让我又惊又喜。
“老爷!原来你没事——”大家恶战残存,看到他都禁不住规矩,开心地叫起来。
他先是缓缓扫过全场,扫过那两兄弟的遗体,还残留的宋家人都恭谨地低下了头,同时彼此用眼神传达着喜悦。警员被他一看,也不敢正视,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他这才慢慢地来到我的面前,倨傲地看了一眼乔樵,“哼”了一声。
我却知道这声有一半是对我哼的,赶紧低头。又禁不住欣喜,又低声叫了声:“老爷……”
他手上那根拐杖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扫了过来,我躲闪不及,正要硬挺着受一下,却听到一声敲下,一点事也没有。睁开眼,乔樵站在我面前紧紧咬着牙,腿尖微微地转动着,虽然忍着没揉,但恐怕伤得不轻。
“请问您是哪位?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老爷冷眼看着他,又哼了一声:“你在宋景棠身边卧底这么久,还能把我西苑连根端了,却不知道我是谁?!还有,我教训我儿子,关你什么事?你又为什么出来替他受罚?”说着眼睛一转,对着我冷冷地说了声:“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叫我老爷!宋景天,你眼里是不是已经没有宋家了?”
我心上一抖,在他面前直直跪下,老老实实地喊了声:“阿爸。”再见到他,为着童桐的委屈,酸楚复再扑来,眼泪又忍不住了。
不用抬头,也可以想象得到周围惊诧莫名的目光,特别是身边这位。
你说会喜欢上我是因为我是“真的”。可惜我不是,我比所有人都假。不过那又怎样,不过是你骗了我,我骗了你,大家都没有吃亏。
对,没有吃亏。
阿爸还是冷冷的腔调,显然气得不轻:“起来吧。”
我乖乖地起身,站到他身后。始终没有抬头。
只听到他又说:“警官,我宋家人还没有死绝,自然有人跟你对簿公堂,你不必担心没有出头的机会。这些人你可以带走,但这个人是我宋家仅存的骨血,他也不是主犯,我不能把他留给你。具体情况我的律师会与你交涉。”
就这样,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灰溜溜地带走了。临走前,最后向后看了一眼。
童桐,我很快就来带你走。
走过他身边时,手被轻轻拦了一下,他低低叫了声“小天”,但我只是向前走,没有一丝停顿,于是两只手错身而过。
第 17 章
回到西苑,面对这损兵折将连童桐都给牺牲掉了的悲惨局面,我觉得阿爸就是打我一顿都是不为过的。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我拉去问了问情况,就一个人坐在花园的落地窗前发呆了。
我鼓起勇气才问:“那个爆炸,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
两边都不承认,其中的蹊跷我不敢多想。
阿爸沉声答:“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想到么?”
我点点头:“阿爸这样安排是为了今天这场仗么?”
“迟早要打的,趁我还活着的时候打不是更好么?”
“原来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阿爸的眼睛。”
“哼!这两个小子都自视甚高,也算旗鼓相当。我培养了景誉这么多年,他果然没让我失望。至于景棠,自从知道他们母子还活着,我就想着如何让你避过他。哀兵必勇,智者避其锋芒。幸好还有景誉。你二伯走的时候托付我好好照顾他,我可也是尽力栽培,也算对得起他了。”
我不敢接话。过得一会儿,他又气起来:“偏偏他不是个东西,小小年纪就想趁你羽翼未丰时下毒手,幸亏我觉察得及时!你的那招李代桃僵用得不错,而且能忍受这么多年下人的生活,也算是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以后障碍都已扫除,自当再从头学起,想想怎么做好未来家主。”
“是。”
阿爸前半生草莽,没读过几年书,早年学识都从人家摆龙门阵听评书得来,东拼西凑,乱用典故是常事。以往我会听得津津有味,可惜现在心情沮丧,毫无兴致。
“这边的事情我早有安排,警方要查要封也随他们。反正这里已经是一团乱麻,我也不耐烦去重新整顿。南美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大部分资产前几年也早已转移过去。你去准备准备,找个时候,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们就过去吧。”
我一惊:“那西苑呢?”宋家回来本地打拼几十年,好不容易扎下根基。现在又要说撤走就撤走,会不会太儿戏?
阿爸瞥我一眼:“有宋家的地方就是西苑。有人才有家。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学透这个道理?”
“可是到异地从头再来毕竟不如现在已有根基的……”
“被他们两兄弟这样一搅,加上警方派来的深厚卧底,早被漏了不知多少家底出去,宋家在本地的根基早已半毁,你以为一时半会还能恢复以前的风光么?阿天,阿爸也老了,雄心壮志也不比当年了,从头来过不过是给你的机会。你个性平稳,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也不适合黑道打拼。未来宋家就是你的,如果你不想走这条路,我们到别处去重新开始,就按照你喜欢的来,不也很好?”
“是。”最疼我的始终是老爸。
回通舍收拾东西回主屋,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把里面的东西都收捡了一下,最后翻出了个牛皮纸袋。
我拿着牛皮纸袋去了二楼小书房。阿爸在那里整理最后的文件。
“阿爸,这个还给你。”
他随意扫过一眼,便继续回过身去整理:“他们有没有找这个?”
“有。找得很激烈。”几乎把整个房子都翻过来了,不过就是没有想到去翻我的床底。
“嗯。那你收在哪里了?”
“宿舍床底下。”
“那就继续拿回去收着吧。”
“你不要回去?我拿着也没用……”
“蠢货!”他一拍桌子,我给吓得立刻立正站好,“你老爸的遗嘱你居然敢说没用?!”
“可是你是留给我万一你有个不测才用的嘛。你现在都好好的……”
“你爸也快60的人了,整天为你这个孽子劳心劳力操心操肺,头发都白了一大片,说不定哪天腿一蹬……”
“阿爸!”
“你是现在宋家唯一的骨肉了!自己争气点儿!你老子罩不了你一辈子!”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事?”
“不是,我忽然想起大哥二哥都没了,宋家传宗接代的任务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背了?”
“你老爸是没能力再给你弄个弟弟出来,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
“等等,你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想起来了,那天那个警察对你好像……你们两个难道……”
“没有没有!”我极力否认到底!
“你不用这么着急,我只是提醒你他曾经在宋家做过什么。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我不逼你做什么,做的时候想一下自己是宋家人就行了。”
“是。”
开庭的时候我只去了一次。
因为主犯都已身亡,我算是从犯,但从来没主理过那两人的任何事务,顶多当个助手。混战当天也只在现场出现,连枪都没开,算来算去,被起诉的人里我的罪名是最轻的。不过我也不知道这里面乔樵起了多大作用。
我只在出庭那天见过他。他坐在证人席上。我们相视一眼,我就将目光调开了。
我最后获保释。
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小天。”
我停下来,转过身,对他礼貌地微笑:“乔警官。”
他望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生怕我一下消失:“我的真名叫路士禹。”
“路警官。有事么?”第一次见他穿警官制服,果然这样合身。
“你非要这么叫我吗?”
“那么我该怎么叫你呢?”我失笑。他说姓乔就姓乔,姓路就姓路,我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立刻就改了过来。他还要怎样?
“小天,我们真的不能像从前那样了么?”
“我想不能了吧。”我笑笑。
“你也瞒了我很久呀。”他眼睛里一样是受伤的。
“对,所以我们扯平了。”我摊摊手。
“是啊,有五毒的瓮是么?最后能活着出来的才是毒中之王。”他冷冷地看我,“原来你早已暗示过我谁会是赢家,偏偏我笨到只当你说了个故事。”
我平静地回视他:“您这话就不对了,好歹我也暗示过您,可是您装了这么久可半点也没对我透露过风声。啊,是了,我更笨,您对我说过童年愿望的……”嘲讽地笑,“还劝我退出为我安排后路。对呀,不是人民警察,哪会有那么多的正义感管别人死活?”
“小天,”他被我弄得很愤怒的样子,一把把我推到一边墙上,“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是职责所在,为什么你就不能谅解呢?”
“路警官,你在黑道也林林总总混了很多年,该知道我们道上的规矩。反骨仔的下场我想你比我清楚。您现在还能安然地在这里为难已受保释的公民就已是少有的万幸,我奉劝你从今天起时刻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以防任何不测。”
“你是在暗示我会有人来动手么?”
“不不,我不暗示任何事情,只是提醒您注意行车安全遵守交通法规罢了。”我的微笑做得很到位,自己也十分满意。
他不理我,只管说自己的:“如果非要有人来,我可以选动手的人么?”
“您想选谁?”
“你。”
我耸耸肩:“不好意思,您又记错我如今的身分了,我现在是清白人家,少爷出身,轻易不会拜访谁。”早料到他会有这招,首创者在当场也敢剽窃。切!
“小天!”他的脾气原来是这么不好,在扮乔樵时可不是这样。
“您还是叫我宋先生的好,以免别人误会。”
“你到底想我怎样?”他越来越着急,手上也越来越用力。我觉得手臂很疼。我最怕痛了,可是现在得忍着。
“我不想怎样。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该走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还有,恕我提醒,这里是法院,路警官身为警司,眼下这样给别人看到似乎不太妥当。”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松开了手。
我整理好衣服,对他微笑了一下,点了个头就走了。
他的视线追着我,我边走边觉得眼睛在渐渐润湿。
回到家一看,果然手臂上青紫的一块。轻轻一按就痛得要死!王八蛋!
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了脖子上还挂着的东西。
小天,你别做保镖了好不好?你根本不适合做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