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仪态优雅,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仙人风范。坐于首席的他,不经意地瞄到了左旁的熟悉人影——君子仪
。
飞越时光数百年,这个名字从不曾变过。他的容颜仍嫩白似掐得出水般,只见他柳眉微弯,朱唇如蜜,眼
睛如同黑夜星辰,充满幽韵雅致——!就如同数百年前一样的美丽动人。
君子仪的身旁不再是他,而是另一个该顺从天意爱他的人。青雨羲,是个最适合他的惰人,但愿君子仪此
生能与他共度。
“哥哥,你跟青大哥提了没?”君采衣悄声地问着。他很担心君子仪拖拖拉拉的,日后害得青雨羲空欢喜一
场。
君子仪压低音量,回道:“提了,不过他说他不介意,他愿意等我爱上他。”
回想傍晚时的心惊胆跳,君子仪仍心存馀悸。原以为青雨羲会大发雷霆,但他没有,只是难过地说愿意等
他。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君子仪的心湖为他的执着激起阵阵涟漪。此悄此意,他又如何回报得了他?
君采衣竖起大拇指,赞道:“他真是个好人。”
君子仪抬起头笑了。这等包容的柔情,他此生从未见过,就算日后他们仍有缘无份,彼此应该也无怨恨吧?
君子仪的笑,也看进了神子眼里。对他,这才是最好的安排。不该发生的感情,是该不存在了……
当大夥儿用完主膳,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启禀大少爷,有一名应您之邀前来的修道人找您。”
沉无云高兴极了,直催促道:“快快有请。”
光听修道人三字,沉无云不用多想就能构出来者是谁了,这也难怪,他的交游里自称为修道人士的仅有一
人。
沉无风问:“大哥,是您的友人吗?”
“当然,”沉无云转头对神子道:“神子,我这个友人仙风道骨,俊朗无比,为人慈悲,您该见见他。”
神子淡然一笑。“那待会儿可得麻烦大少爷替我引见。”他好奇的很,什么样的人会让沉家大少如此赞不
绝口?
赶了多天的路程,寒怀绪终于在约定之日来到沉府。说明来意后,下人丝毫不敢怠慢,马上替他通报。
初见沉府门庭,惜尘与其忧两个小淘气就被富丽堂皇的气派给吓傻了。长那么大甚少进城,也无缘见识大
富大贵人家的派头,今日—见,倒也满足了他们的视野。
获得进入许可,在下人的带领下,寒怀绪带着两名徒儿步入内庭。内庭里的摆设与门外的金碧辉煌完全不
同,另有一种典雅的气质,可见沉府当家必也是个极有内涵之人。
尚未走近开席的花园,寒怀绪便先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花香……是君子兰,他最喜爱的情花。
才刚步入花园,惜尘与莫忧乍见到满场的陌生人,惊吓之馀习惯性地躲到年轻人的身后。
沉无云见寒怀序来了,开心地上前拥抱他。
“怀绪,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来了呢!耶?这两位是……”
沉无云无惧的摸摸惜尘与莫忧的头颅,瞧他们一副猴子模样,料想应是寒怀绪新收的徒儿。
“是我的徒儿,惜尘、莫忧,还不快拜见沉大公子。”寒怀绪说得温柔,无奈怕生的两人只敢探出脑袋点
头示意,压根儿不敢出声。
沉无云倒也不介意,“无妨,来来来,什么人都到了,就独缺你师徒三人。”
寒怀绪谨守主客之礼,沉静地跟在沉无云后头。
平时爱吵闹的惜尘与莫忧,此时就像是个胆怯的婴孩,直躲在寒怀绪身后。
“来,我跟你介绍中秋佳节当天的大人物!神子,神子,他就是我相识多年的好友:寒怀绪。”
被相互介绍的两人一见彼此,都被对方给骇住——
“是你?”
他俩不约而同的诧异,引起沉无云高度的兴趣。
“怎么?你们俩认识啊?”
寒怀绪率先回过神,尴尬道:“呃……算认识吧,我们……是多年旧识了。” 。
神子也接着道:“没错,我们相识很久了。”
他们两人各怀心思,盘算着对方到此的目的。只有不知情的沉无云无限惊喜地嚷道:“真是太巧了!为了庆
祝今日老友重逢的巧合,咱们今晚来个不醉不归!”
沉无风冷冷道:“老大,你不用假借名目饮酒,你哪天不是喝醉了才回来?”
“老二,别在我朋友面前扯我后腿,让我下不了台嘛!”
沉无风瞪了他一眼,迳自饮着上等佳酿。
沉无云也不管他的反应,从旁挪出三个座位,让寒怀绪师徒三人入座。
寒怀绪平常滴酒不沽,不过主人盛情难却,他又怎能破坏沉无云的雅兴?他看着忙于倒酒的沉无云,不其然
地对上一双令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寒怀绪立时脸色大变,手中的酒杯应声坠落。
“你——”
他指着君子仪,原本平静无痕的心,突然波涛汹涌,让他的胸口翻腾不已。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何在这最后一世,让他碰见他?
“寒公子,你见过子仪吗?”青雨羲搂住君子仪的香肩,状似亲密地问。
君子仪反倒显得不知所措,忽然被人指着鼻头质问,他当然紧张。不过,紧张归紧张,打从寒怀绪一进入
他的视线,他就无法转移目光,直盯着他瞧。
看着俊美挺拔的寒怀绪,君子仪的心儿不受控制地狂跳。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心里漾满害羞的甜美
情感。
见众人放下碗筷,满脸的疑惑,于是神子赶紧出声道:“怀绪,子仪‘已经’有青雨羲了!”
寒怀绪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抹伤痛悄然划过他的眼底。
“神子,你在说什么?还有怀绪,你究竟怎么了?”沉无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难免担心。
神子惊觉自己多话了,立刻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怀绪,你可能认错人了,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
神子暗中对寒怀绪使个眼神,要他赶快回复正常。
寒怀绪一收到神子的暗示,心神一敛,佯装无事道:“对不起,我失态了。可能是连日的长途奔波,让我
眼花了。”他回过头,不再看君子仪一眼。
他的举动却伤了君子仪的心,惹得他失落万分。他低下头,习惯性地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寒怀绪的解释得到众人的接受,宴会也就得以继续下去。他虽不再大刺刺地盯着君子仪瞧,却不代表能忽
视他的存在,看着君子仪身旁的男人对他呵护至极,寒怀绪不禁悲从中来。
曾几何时,他的至爱已成了别人的珍宝?纵使他之前曾一再提醒自己必须释怀,但一旦当面见到他真不再属
于自己,要他如何坦然接受?
他一直不曾遗忘两人数百年前的爱恋,曾以为只要有回忆他就能继续下去,但今日的一切打乱了他的坚持
与理智,他无法漠视心爱的人被拥在别人怀里。
寒怀绪虚应了几杯酒后,佯称旅途太过疲累,丢下两名徒儿逃也似的离席。
他需要时间去适应突来的转变,他不能让自己在这最后一刻前功尽弃。他不能重蹈八百年前的覆辙,子仪
该有他自己美好的人生,纯净的他不能再次遭受自己的污染,他不能活在黑暗……
寒怀绪跟着沉府管家来到一处较为宁静的雅房。
“寒公子,大少爷说您爱静,所以老奴特地挑了此房让您作为休息用,您两泣徒弟的房间也在这附近。寒
少爷,这房您还满意吗?”
寒怀绪扬起一贯的和煦笑容,“这房极好,谢谢你费心了,老伯。”
老管家推开房门,空气中充满了檀木香味,老管家在暗暗的房里点燃一根腊烛,瞬时火光照亮了房里内外
。
淡淡的檀香回绕在房里,令人心神和谐舒爽。寒怀绪环视房内一圈,只见房里的家具打扫得一尘不染、有
条不紊,可见主人对居住品质的重视。
送走老管家,寒怀绪合上房门,倒了杯茶水,坐在上等檀木所做的椅子上,慢慢稳定自己杂乱的心绪。
方才临走前匆匆,瞥君子仪,看到他眼中的情意,寒怀绪的心里一喜一忧。喜的是,君子仪并非全然遗忘
了他;忧的是,他不想子仪对他还有感情。
君子仪,是他的命,是他用尽一切心力爱过的人。这份爱恋过了八百年,仍不曾稍减过,他依然是自己最
珍爱的人。
好不容易与他们达成协议,就差这一世,子仪将能重返荣耀。当初为了他,寒怀帕不惜放弃一切,又怎能
在这最后一仗败守溃退?
不知何时出现的神子,已无声无息的进了寒怀绪的房,在他身旁坐下。
“你的理智似乎战胜了情感,幸好没酿成大祸。对了,谢谢你方才没有揭穿我。”
被尊称为神子的人,此时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仙人般的容貌并未改变,仅有双耳变得像是狐狸的耳朵
般耸立抖动着。
寒怀绪悠然地回道:“别客气,大家都是同路人,拆穿你对我并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
当起神子来了?”
神子迳自替自己倒了杯茶,“说来话长,只能说是机缘,造就了今日的我。”
寒怀绪疑惑地问道:“外传沉府重金聘你来杭州?”
“我清楚你想问什么,那些银两我分亳未取。不过,我不需要并不代表别人也不需要,所以我全留给蒙古
新疆一带贫困的百姓了。唉!同样是炎黄子孙,只不过地理位置不同,生活情形就有天壤之别。偏远地区物
质贫乏,资源更有限,加上近年来雨水少,干旱情形处处可见。我怜他们生活艰困,又敬佩他们生性乐观
开朗的性子,因此索性答应沉府之邀,将所得之银两全数发配给他们,让他们的生活也能有所改善。”
寒怀绪颇为赞同他行善的动机,“这是好事。只不过,我们替你担心,上面那些人不可能放任你欺瞒世人
耳目。”
神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坏的情形就如同你一样,大不了替他们卖命。”
寒怀绪凄然一笑的摇摇头,“这样的日子可不好过。”
神子朝他一笑,“但也没听你抱怨过。对了,今夜见到君子仪有何想法?”
寒怀绪温柔的笑了。“他依旧动人如昔,他的眉、他的眼仍是我的最爱。”
他的语气似有无限憾恨。有谁愿意割爱?放眼全天下,可能就他寒怀绪一人能如此做吧!
寒怀绪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我无法忘记他。说实话,每一百年我都在暗地期盼能再遇见他,即使不能唤
他而只能偷偷望他也好,只要让我跟他见上一面,我便足已。为什么上天要选在我们相爱最深、最美的时
刻拆散我们?如仙,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我好爱他,真的好爱他,但这样的爱,让我好痛苦……”如仙是
神子的本名,一如他的人一样,如幻似仙。
寒怀绪隐藏许久的情泪,终于在今夜面对着挚友时彻底溃堤,滴滴泪水,皆是他对爱的坚持,回忆难以弥
补,痛苦的只有他一人。
天不老,情难绝。这是他当初许下的誓言,他遵守了,但他呢?经过每一世的轮回,他是否曾经想起过他?
神子闻言不禁红了眼眶,赶紧偏过头去。他怎会不明白?当初就是他见证他俩的爱情,旁观者当中,只有他
看得最清楚,也只有他,在最残忍的那一刻,亲手结束了他俩的爱情。
每当回想起过往,神子就不由得问着自己,他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他很想安慰脆弱的寒怀绪,却又不知该
说些仟么。
“这是我们的命。身世不一样的两人是无法如愿在一起的,身份的差距、他人的眼光,都是阻碍。光有爱
,感情是难以长久下去的,外在的现实考量比心意更为重要。”神子理智地分析着,不管寒怀绪是否听得
进去,他所能做的,只有说服彼此,告诉自己两人并未做错。
人生有情泪沾忆,徒留回忆,让人最是伤痛……
第四章
待晚宴结束后,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君子仪问过老管家,得知寒怀绪的房间所在,独自一人前去寻他。
不知为何,自从宴上一别,寒怀绪的身影就不曾从君子仪的心海里消失,反而加深烙在他的心坎里。
想起寒怀绪,君子仪总觉得呼吸不顾畅,脸红心儿跳,嘴角还忍不住漾出甜美的笑容。感觉虽奇特,却有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寒怀——绪,君子仪不停的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明知道夜已深,寒怀绪也可能早已熟睡了,但他就是
忍不住地想着他,甚至偷瞄一眼也好。
好不容易走到寒怀绪的门外,君子仪的脸上早已红成一片,滚烫的脸颊、狂乱的心跳,说明了他此时的紧
张。他像个小姑娘似地,害羞得不得了。
房内烛火微亮,君子仪知晓寒怀绪并未就寝。他踌躇在寒怀绪的门外,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君子仪仍在兀自思索着。忽地,烛光消失了,寒怀绪的房里呈现一片漆黑。君子仪
见状,身子趋上前去,却仍迟迟地不敢敲门。
君子仪在心里暗骂自己懦弱,眼看夜越来越深,君子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内心不知大战过几百回合了
,但他就是提不起勇气。最后,他放弃了,失望地掉头离去,却不小心而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了声响。
“是谁?”闭目打坐的寒怀绪一听见声音,出声问道。
君子仪一惊,回过身子,颤抖道:“我……我……是我君子仪。”
寒怀绪身体一凛,用不带感情的口吻问着:“有事吗?君公子。”
他毫无起伏的音调,冷却了君子仪发热的脸蛋。
“没……没事,我只是随处晃晃,不意走到这里而已。”
他的说词让寒怀绪眉头一皱,这么晚了不在房里待着,竟跑到外头乱晃?难道他不怕遇到危险吗?寒怀绪越
想越替他担心,语气遂有些不悦,“君公于,夜已深了,你赶快回房歇息吧!”
君子仪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寒怀绪话语里的不以为然。他心口一紧,难过了起来。为什么他要生气?他原
以为寒怀绪会很高兴他来的!
不过,自己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突然吵醒他,难免他会不高兴。君子仪自我安慰地想着,同时开口道
歉,“对不起,吵醒你了,我这就回房。”他有些失望,因为寒怀绪的反应好冷淡……
“等等!”寒怀绪突然叫住他,“让我送你回房吧。”夜深了,他独自一人回去恐有危险。
君子仪本想拒绝,不过既然是寒怀绪好意送他,他也不想推拒。
寒怀绪从房内走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走吧,君公子。”
君子仪低着头,害羞地跟在他身旁。两人靠得如此近,君子仪又开始脸红心跳,羞答答的样子使寒怀绪的
情欲不禁为之—动。
为了压抑自己奔腾的情欲,寒怀绪只好找话题,“君公子,你是本地人吗?”
君子仪摇着头,“不是,我原住苏州,与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弟弟遇上了沉五公子,两人互订终生后
,沉五公子担心我一人不宜独留苏州,因此要我跟着他们一起来到杭州。”
“你有弟弟?”
“他叫君采衣,跟我是双胞胎。人家常说,他跟我站在一起若不出声的话,没人分得出来谁是谁。沉五公
子也是认了好久,才分辨得出找俩。”君子仪见寒怀绪对自己有兴趣,心情蓦地大好。
除了君采衣外,君子仪甚少与人长谈。向来都是别人问,他才开口说个一、两句。不知何因,碰上寒怀绪
后他话显得特别多,希望寒怀绪能多认识自己。
君子仪像是打开话匣子似地,小嘴说个不停。
“以前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帮我与采衣洗澡。,她常常分不清我们两个,有次帮我连
洗了两次澡,气得采衣嚎啕大哭,说娘不爱他。”
看着君子仪诉说过去的可爱模样,寒怀绪扬起温柔的笑容。他虽不能再爱君子仪了,但他终究希望君子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