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的模样,姬容心中一沉,一时间不止胸口剧烈的疼痛,连脑袋都突突的疼着,难受得让人想落泪。
倚在床头,姬容喘着气,一时説不出话来。
但这边的姬容在难受,那边的楚飞却没有耐心再等待。只见楚飞又上前一步,语气越发急迫:
“凤王説的可是真的?”
被对方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期待激怒,姬容霍然睁开眼,冷笑一声:
“看样子,子谦是十分希望离开了?”
这么説着,在看见楚飞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时,姬容心里掠过一抹快意。带着些微的得意和比得意多得多的恼怒,姬容刚要开口,心里便一突,到了喉咙的话更是怎么也説不出来。
留下他……然后呢?杀了他,或者再一次让他杀了?
这么想着,姬容的额上,沁出了点点细汗。
自己能杀了他吗?姬容自问,随即否定。
那么,自己能再一次让他杀?——再一次输了手足、输了皇位、输了性命?沉默不语,姬容脸色微白。
或者……囚禁?想到这里,姬容苦笑一声。囚禁,他现在不正在做么。只是,囚禁一个只想杀了他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扯扯唇角,划出了一抹微带凄凉的弧度,姬容稍稍闭眼,待心情平静了些许之后,才再次开口:
“子……既然楚公子这么想离开,本王也不好再强留。”平心静气的説着,姬容脸上带了些疲惫,“管家,带楚公子收拾收拾,即刻便让他出去吧。”
“这、这——”看了看姬容,又看了看楚飞,管家一时结巴。
“还不去做?”脸色微沉,姬容道。
“是,凤王!”一个激灵,管家连忙答应。
而楚飞,在得到姬容的承诺之后,却是一刻都不想停留,连姬容和管家的对话都没有听全,便转身便大步迈出了房间。
看着对方毫不恋栈的背影,姬容一时只觉得闷得生疼。喘了几口气,他挥挥手,对着屋内的其他人説:
“好了,都下去,本王休息一会。”
在场的大多是精乖之人,自然不会在此刻停留,徒惹姬容厌烦。因此,不过转眼,原本挤满了人的房间便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姬容和还跪着的姬辉白。
房间里静悄悄的,床上的姬容闭目休息,而床下的姬辉白,也十分安静。
半晌,闭目休息的姬容睁开眼,声音中已然有了愠怒:
“怎么,当真要我请你起来?”
“臣弟不敢。”姬辉白开口,依言站了起来,脸上却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越发风神俊秀。
看着对方的模样,姬容想发火,却又觉得此刻发火的话,自己着实无趣。最后,姬容只重新闭上眼,心中一时恹恹。
“皇兄?”过了一会,姬辉白的声音响起。同时,姬容还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
“嗯。”懒懒的应了一声,姬容也没睁眼,索性就任由对方动作。
“皇兄有些发热,我让下人再去熬一碗药来?”察觉到姬容发烫的额头,姬辉白小声开口。
感觉着自己额上力道适中的微凉触感,姬容稍稍平静。依旧闭着眼,已经感觉好些了的他也懒得动,只淡淡嗯了一声。
似乎察觉到姬容心中所想,本来只替姬容拭去汗水的手开始轻轻的按压着他的太阳穴。
闭着眼,姬容躺着,也放任姬辉白此时已显得过于亲密的动作——毕竟,眼前的人是能为他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皇兄,”不知过了多久,姬辉白的声音响起,轻轻的,十分柔和。
“嗯?”半睡半醒间,姬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臣弟并无意逼迫皇兄。”姬辉白道。
“……”姬容没有回答。
“皇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些担忧。
“我知道。”姬容的声音近乎梦呓,“不干你的事,我只是……过不下去了。”
他爱他,却总有些事无法忘记,无法原谅。
所以,他只是……
过不下去了。
第二章 禁忌
“请等等,八皇子!”
“让开!”
“八皇子,凤王他——”
“他既然不在那祸害身边,拦着我做什么!”
“可是,凤王——”
“大哥!”
砰到一声,闭合的房门已经被大力的推开了。
斜倚在床头,姬容看着进来的人,微微眯眼。而在床边坐着的……却是手拿药碗的姬辉白。
“二,二皇兄?”看见了姬辉白,闯进来的姬振羽一时结巴。
淡淡瞟了姬振羽一眼,姬辉白将手中的最后一勺药汁送入了姬容的口里。
配合的将药汁吞下,姬容看了站在门口,不甚自在的姬振羽好一会,才摆了摆手让旁边的管家下去,笑道:
“数日不见,八弟越发……真性情了。”
最后三个字,是姬容琢磨了好一会,才説出口的。
“臣弟鲁莽,冲撞了皇兄,还望皇兄不要见怪。”面上一红,姬振羽单膝跪地,告了个罪。
“起来吧。”笑了笑,姬容道,“随便坐,兄弟之间,哪里需要那么客气。”
尽管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其间的温暖却是在明显不过。
于是,见着姬容难得好心情的姬振羽,胆子便也一下子大起来了:“皇兄,你真的将那祸害遣走了?”
一听‘祸害’二字,姬容便控制不住的阴沉下脸:“怎么,那三十大板还没把你打老实?”
姬振羽脸色微变。
而醒悟到什么的姬容却心中一凛。心念几转,姬容面色不变,只轻哼一声,继续道:“楚飞是羽国难得的文武状元,你这句话要传了出去,这嫉贤妒能的名字怕是和你脱不了干系了。”
如果説前面一句话是雷声大的话,那后面一句却是真真正正的雨点小了。因此,明白姬容没有怪罪自己意思的姬振羽心下放松,随意一摆手,大咧咧的説:
“谁要那劳什子的名声,就是要,也要凶名。”
面对着姬振羽这幅模样,姬容唯有摇头。
“皇兄,垫子再靠一个?”而姬辉白,却在此时开了口。
“嗯。”姬容微微点头。
一声不吭的替姬容整理靠垫,姬辉白敛下眼,遮去了眼中的阴霾——刚才,姬容虽没有怪罪姬振羽,却也是真的动怒了……
那么……祸害,么。
姬辉白的眼中掠过了一抹异芒。
“好了,八弟,这次来有什么事?”姬容的声音响起。
“臣弟失职,请皇兄降罪!”这次,姬振羽正色跪下请罪。
“让人跑了?”姬容微微一笑。
“臣弟失职。”死抿着唇,姬振羽説。
“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姬容不甚在意的説——这件事是谁做的,为了什么做,他早已知晓的清清楚楚了。
説罢,见姬振羽还跪在地上,姬容不由微微皱眉:“起来吧,你伤好没多久,不要再受寒了。”
受宠若惊的站起身,姬振羽看着姬容,一时愣愣:“皇兄,其实臣弟怀疑,是——”
“好了!”沉喝一声,姬容缓缓道,“振羽,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你也是,辉白,不要把神力浪费在这方面上。”
被姬容説中心事,姬辉白先是一怔,但随即,他的脸上便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了,皇兄。”
一时间,房间里有些静默,姬辉白、姬振羽都在想各自的心事。而姬容,一时想着眼下的形势,另一时又想着姬辉白姬振羽这些年为他做的所有事。
之前以为理所当然,但现在……现在……心里翻腾着,姬容一时有些疲惫。
——这世上,又有什么真心的感情能用‘理所当然’来评价?
“叩叩!”不知何时,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从回忆中醒来,姬容又停了一会沉淀感情,才出声:“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手捧托盘的女子,妆容精致,衣饰华贵,并非侍女。
似乎没有想到屋里竟这么多人,那女子吃了一惊后才连忙行礼:“妾身见过二皇子,八皇子。”
姬振羽可有可无的点头。
姬辉白则连正眼都没有给对方。
“凤王,妾身挂心凤王的伤势,特地熬了些补药来。”看着姬容的脸色,那女子小心翼翼的説。
见对方这么説,姬容认真的打量了对方一会,而后……
连印象都没有么?微微闭眼,姬容勾起了一抹笑。
那么,一觉廿载……好个廿载。
睁开眼,姬容黑眸的深处,不觉泛起了些许悲哀。
“皇兄?”注意到姬容的神情,姬辉白开口。
“无事,”摇摇头,姬容看向还端着托盘的女子,“你——”
“把药放下,可以出去了。”説话的,是姬辉白。
听到这句话,姬容有些意外的看了姬辉白一眼。
“这……”有些尴尬,女子看着姬容。
“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徒然不悦,姬容开口——他能为楚飞容忍,却不代表同样能为他人容忍。
“不,妾身告退。”放下托盘,女子急忙行礼,转身便要离去。
“加了红灼的药性子燥热,不宜拿给受了伤的人喝,下次记得了。”在那女子即将离去的时候,姬辉白开口,头一次将眼神移到了那女子身上。
“是,妾、妾身记得了。”满脸绯红,那女子狼狈的行了一礼,再不敢停留,转身匆匆离去。
在女子离开后,姬容轻笑:“怎么,皇弟心情不好?”拿一个女子出气?
“皇兄,你府里的人在那个祸害的影响下越发没有规矩了。”出声抱怨的不是姬辉白,而是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姬振羽。
“如果是我府里的女人敢在别的皇子在的时候这么没规矩的闯进来,第二天就会被撵出府。”耷拉着眼皮,姬振羽撇了撇嘴。
再次听到‘祸害’二字,姬容也懒得生气了。看了看天色,他道:“时间也不早了……辉白,振羽,晚上就在我这里用饭如何?”
姬辉白点头,眼中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笑意。
而姬振羽,却有些为难:“我刚要了一个美人……”
睨了姬振羽一眼,姬容笑:“美人?我可是正打算送你一个美人呢。”
送美人?姬振羽一愣:“皇兄,美人还是要自己狩猎比较好玩。”
“嗯。”漫应了一声,姬容慵懒的靠在床上,“这美人呢,有细长的身子……”
细长的身子?姬振羽越发奇怪:“皇兄,你该知道我比较喜欢丰盈的美人。”
“尖利的脑袋……”懒懒的説着,姬容的眼里泛起了些笑意。
“尖利的……”脑袋?姬振羽一时张口结舌。
“银白的毛发……”眯了眯眼,姬容继续道。
“银白……”胃口已经翻腾起来了,姬振羽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要驳了姬容的面子……反正,才一个女人么。
“那么,皇弟要不要?”姬容笑。
“这个,皇兄,其实我府里的女人,已经够……”脸色并不太好,姬振羽看着姬容,小心的説。
“那么,”笑了出声,姬容道,“皇弟可不要后悔了。”
后悔?姬振羽连忙摇头:“不会,不会。”
“那——”眼中笑意更浓,姬容刚要开口,旁边一直看着的姬辉白便説到:
“八皇弟不是一直想要那东西吗?”
“我怎么可能想要——”反射性的开口,姬振羽説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
而斜靠着的姬容,则微微勾了唇角:“我差点忘了,这美人身上呢,还刻着龙腾图。”
细长的身子,尖利的脑袋,银白的毛发,龙腾图案……
“龙腾枪?!”一下子拔高了声音,姬振羽急切的叫出口。
笑吟吟的,姬容并未开口。
“要、要!皇兄,这枪——”满脸谄笑,姬振羽搓着双手,一副想开口却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那么,今晚……”似笑非笑的,姬容道。
“美人算什么!哪有皇兄重要!今晚皇兄可一定要让臣弟留下!”猛的一摆手,姬振羽大义凛然道。
再也忍不住,姬容闷笑出声,看着姬振羽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觉中柔和下来,直……
直柔到人心底。
在旁边看着的姬辉白暗自想着,而后,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了。
夜,凉入心脾。
遣人送走了已醉的抱住龙腾枪不住傻笑的姬振羽,姬辉白陪姬容在庭院中喝酒,不时担忧的看着一杯接一杯喝着的姬容。
“皇兄——”终于,姬辉白忍不住开口。
“我没事。”微醺中,姬容长吐出一口气。
见姬容神智还清醒,姬辉白默默的喝了一杯,才道:“皇兄是在为他心烦?”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楚飞?”喃喃着,姬容又喝了一杯。
“皇兄的伤刚好,不宜如此喝酒。”忍不住皱眉,姬辉白道。
“没事的。”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姬容又灌了一杯、
看着姬容一副准备把自己灌倒的架势,姬辉白沉默片刻,终于道:“若皇兄真的如此喜欢楚飞,大可不必如此。”
这么説着,姬辉白敛下眼,淡淡道:“不论如何,臣弟总是站在皇兄这一边的。”
手上的动作不觉停了,姬容有了一丝恍惚。
他总是站在他这一边?是的,他知道,他总是陪着他……至死。
但这,并不是他挥霍他感情的理由……尚幸,还能后悔。
微微闭眼,姬容柔了声音:“我知道,二弟。楚飞的事和你无干,我是真的和他过不下去了。”
説罢,姬容摇摇头,俊朗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惨淡:“恨不得,爱不得。”
这么説完之后,姬容却又自个笑出声。
过不下去么?‘过’这个字……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吧?他从头到尾,不过……
恨他。
姬辉白没有説话。
而姬容,则又开始一杯一杯的喝着,仿佛喝水。
酒是美酒,虽度数不太高,但如此的喝法,就是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何况姬容一心求醉?故此,不过多久,姬容的意识便一片浑噩了。
而正是这时,姬辉白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
“臣弟……倒希望皇兄是为了臣弟。”
压根没听到姬辉白在説什么,姬容只低低的笑着,笑着:“大梦廿载,大梦廿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