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稍霁,羽国皇帝摆了摆手:“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凤王没有其他意思。”福全提醒了一句。
羽国皇帝点了点头,忽而笑道:“没有其他意思……容儿上了折子这么请求,莫非是打着讨好那泼皮的主意?”
明白的看清楚了羽国皇帝藏在笑容下面的恼火,福全苦笑一下,几乎能预见了自己附和之后所会有的凄惨模样。
于是,福全轻咳一声,小心道:“小人以为依着凤王殿下平素那傲然的性子,是断不可能有这种想法的。”
脸色转好,羽国皇帝道:“朕也不曾记得把容儿教成了那副懦弱的模样……那么,你以为容儿是什么意思?”
福全一时有些犯难。倒不是因为没有想法,而是因为做下属的,尤其是做他这种总管位置的,并不需要有太多的聪明。
“说罢,想到什么说什么。”看出了福全的迟疑,羽国皇帝摆摆手,道。
在心中琢磨了好一会,又窥了窥羽国皇帝的脸色,福全这才小心的开口:“这……小人以为,凤王殿下是想试试。”
“试试?”羽国皇帝自语了一句。
“是,”陪着笑,福全继续道,“之前那泼皮曾接着传圣旨的机会去凤王府……”含混的带过了自家皇帝肯定不想听的话,福全继续道,“小人以为,凤王殿下绝不是那种被人欺了没有反应的人。故此,小人觉得,凤王之所以到今日都没有什么动作,更上了这么一份折子,便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试试身边的人,或者……”
稍微犹豫一下,福全继续道:“还想清理一番。”
“只是想清理身边的人?”羽国皇帝突然笑道。
“圣上的意思是……”福全看着羽国皇帝。
“既然要清理身边的人,容儿又怎么会不乘着这个机会再清除一部分异己?——这次的事情,倒是极好牵连旁人啊。”含笑说完,羽国皇帝复又摇头,“一个月后,大概帝都的局势又要变上一变了——那个混小子!”
见自家皇帝终于开心起来,福全自然也跟着笑道:“凤王殿下素来极有本事的,圣上应该放心才是。”
羽国皇帝稍敛了笑容:“从容儿身边出现那个楚飞开始,孤便一直觉得容儿太过心软……后来更出现了姬振羽的事情。”说到这里,羽国皇帝脸色有些阴沉,但更多的,却还是疲惫——不论那一个人,不论那一种身份,只要他是被自己养了十数年的孩子背叛,他都会出现这样的疲惫。
这是一种眼睁睁的看着既定命运却始终无能为力的疲惫。
静静的站在羽国皇帝身旁,福全没有说话。
没有静默太久,很快,羽国皇帝便振作精神:“容儿太过心软了。对于他这种身份,这种心软会要了他的命!不过从现在看来倒也还好——至少容儿还知道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人不能心软。”
看着皇帝,福全犹豫一会,方才轻声道:“圣上也别太操心,虽说八……虽说姬振羽最后做了那等事情,可当初,小人看着凤王殿下和瑾王殿下还有八皇子间的感情默契,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圣上,他们都是您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似乎被击中了心底柔软之处,羽国皇帝静了片刻,方才道,“孤自然也希望底下的几个孩子相处和睦。可是老八的母亲那样,又始终看不透老二在想什么,而其他几个——其他几个倒是算到孤的头上来了!”
羽国皇帝冷笑:“到现在,也就唯独容儿还好,只可惜终究是太心软了些。”
若是再狠一些,只怕您又要说凤王殿下失之阴狠了。虽心里这么想着,福全嘴上却是一叠声的附和。
“罢了,不说这些了。倒是关于那泼皮的事,查得如何了?”摆摆手,羽国皇帝道。
见皇帝问到这件事,福全连忙躬身,并取出了一份折子,双手递给皇帝,道:“回圣上,都查出来了。”
“结果呢?”翻开折子,羽国皇帝问。
“都是慕容家的余孽惹出的祸端。”这么说着,福全紧跟着道,“从之前镇远侯遇害开始,到炎国和叶国同时侵犯羽国边境,以及眼下那个神子,都是他一手操纵的。”
脸色随着福全的叙述渐渐阴沉,待福全说完,羽国皇帝已经狠狠的拍了桌子:“混账!真把羽国和朕当成傻子在耍么!”
“圣上息怒!”这么说着,福全忙示意旁边的宫女递上一杯温茶。
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羽国皇帝连喘几口气,方才道:“那慕容振庭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死了。”福全回答。
“死了?”羽国皇帝一怔,转瞬便怒道,“别以为死了就算了!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全部都准备好!神祭结束之后,孤要所有和慕容家以及那个泼皮有联系的人——所有!全部人头落地!”
福全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全部有联系的?甚至还不是有血缘……这么大范围的株连,可是好久不曾出现了啊。
下了命令,稍微消气的羽国皇帝顿时想起了慕容振庭的死讯:“对了,慕容振庭是怎么死的?”
“据下面回报,是被凤王身边的侍卫杀死的。只是……”福全迟疑道。
“只是什么?”羽国皇帝问。
“只是凤王身边的那个侍卫,似乎是慕容家的人。“福全道。
“是慕容家的?”羽国皇帝一怔,随即道,“说清楚点。”
“是。”躬身应道,福全把慕容非从一开始所做的一切都对皇帝说了一遍,还着重说出了慕容非杀父戮母的事情。
听罢,羽国皇帝沉吟:“原来如此……这样倒不能算是慕容振庭那边的余孽。只是杀父戮母之人,却不适合留在容儿身边。”
语气淡淡的,羽国皇帝下了最后的结论。
第六十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在羽国皇帝对慕容非下了定论的同一时刻,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主角此时并未留在姬容身边,而正呆在一间酒楼的雅座里,和一个人面对面而坐。
而那个人,却是炎国的六皇子,封号莫邪的耶律熙!
“小人敬莫邪王一杯。”微笑着,慕容非端起酒杯,干脆的喝干了杯中的酒。
“慕容公子客气了。”轻笑一声,耶律熙同样举了杯子。
几番推杯之后,耶律熙微挑了眉:“本王昨日才来到帝都……倒不曾想凤王的消息如此灵通。”
慕容非却只是微笑:“只是底下之人恰巧看见……倒不干凤王殿下的事。”
“哦——”略带深意的拖长了声音,耶律熙复道,“既不干凤王的是……倒不知慕容公子找本王有什么事情?”
举着杯放于唇边,慕容非沉吟片刻,方才笑道:“关于这次神子的事情,莫邪王想必知道一些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耶律熙反问。
“若是知道的话……小人这里倒有一个较为有趣的事情,想来莫邪王会有些兴趣。”慕容非笑道。
慕容非跟在姬容身边的,所说的又是他会感兴趣的事情……脑中稍转了几个念头,耶律熙就有八成把握对方说的是关于姬容的事情。
不过……眼前这个慕容非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便筹划着出卖对方?不,应该不至于这般愚蠢,那么……这么想着,耶律熙倒真正有些好奇了:“慕容公子但说无妨。”
慕容非却但笑不语。
转念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耶律熙笑道:“若是确实有趣,本王也不会吝惜几句话的。”
慕容非无声的笑了笑:“莫邪王可知道羽国一个月之后举行神祭?”
“本王这次便是为了羽国的神祭而来。”耶律熙眼也不眨的道。
没有半分相信耶律熙所给出的理由的意思,但同样的,慕容非也并没有半分纠缠耶律熙来羽国目的意思,只继续道:“那么,莫邪王知道神子负责准备这次神祭的事情么?”
“由那个——”耶律熙面上不由有了一分惊讶,但几乎是转瞬,他便收起了惊讶,若有所思的道,“……哦,神子负责?——平素的神祭莫非不是由主持这人安排?”
“莫邪王对羽国的神祭倒是了解——小人并没有说过这次的神祭是由神子负责。”指腹摩擦着杯沿,慕容非道。
神色不变,耶律熙只微微一笑:“羽国既是祭神,那还有什么会比由神亲自选择的人来主持祭祀更好的呢?”
显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的意思,慕容非笑了笑,便继续方才所说的,道:“那么,莫邪王可知道是谁提出这个建议的?”
眯了眯眼,耶律熙问:“是凤王还是瑾王?”
慕容非笑了,他缓缓道:“是凤王。”
“姬容。”低哼一声,耶律熙摇了摇头:“姬容可从来不是宅心仁厚之辈,这么好的机会,他定然会抓住了好好搅上它一搅……这次站错队的,大概不久之后就能明白被烈火煎熬是什么滋味了。”
最后一句,耶律熙看着慕容非,若有所指。
明白对方是在对自己说话,慕容非不由笑道:“这个消息虽是秘密,但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便是凤王知晓了,想来也不会如何。”
“慕容公子倒是有信心。”耶律熙道。
慕容非手上却是一顿。片刻,他缓缓笑道:“若是有信心……小人便不会来了。凤王殿下确实重情,可重的……”
慕容非停了停,稍仰起头,他似在想着些什么。
见了慕容非的模样,耶律熙也并不催促,只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杯中的酒。
太绵软了。耶律熙在心中下了定论。
而此时,慕容非也回过了神,微微侧头,他含笑:“凤王殿下固然是重情的。可如小人这等微末之人,大约是入不了殿下的眼的,所以,小人也便不得不为自己多计较几分了。”
压根没有半分同情之心,耶律熙只佩服对方能把自己两面三刀的行为说得如此委曲求全,就像是姬容对不起他一般。
不过这到底和耶律熙无关,因此,耶律熙不过稍一扬眉:“原来如此。不过慕容公子倒不妨努力些,让自己入了凤王的眼。”
慕容非却是一笑:“莫邪王以为谁都争得过命么?况且……况且,小人倒觉得,这世上还是某些看得见的东西更可靠更让人相信。”
这次,耶律熙真正笑了起来。优雅的举杯,他道:“慕容公子真是人中俊彦。”
“莫邪王过奖。”笑了笑,慕容非转到了正题上,“不知方才的事可还入莫邪王的耳?”
闻弦而知其雅意,耶律熙笑道:“方才慕容公子是问本王可知晓这次神子的事情?——不瞒慕容公子,本王倒确实见过神子一面。”
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慕容非一时之间不由静默。
而心知对方已经多少猜出了些耶律熙也不再多言,只等着慕容非自己开口。
片刻,慕容非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言罢,慕容非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站起身,同时还举了杯:“叨扰莫邪王多时,小人实在惶恐,这便告辞了。”
耶律熙跟着起身:“慕容公子客气了。之前本王便曾邀请过公子,又何来叨扰一说?”
这么说着,耶律熙执杯,和慕容非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中,耶律熙微笑道:“若是有朝一日……本王欢迎公子。”
有朝一日怎么样,耶律熙没有说,欢迎什么,耶律熙也没有说。
但慕容非却听明白了耶律熙话中的意思。
——‘若有朝一日慕容公子在凤王身边呆不下去,本王欢迎公子来炎国。’
噙着满满的温和笑意,慕容非又说了一番场面话,而后才转身离开。
但就在他走出雅座的那一刻,慕容非脸上的温和笑容已然转冷。
‘若有朝一日慕容公子在凤王身边呆不下去,本王欢迎公子来炎国。’?——若是真有那么一日,而他又没有带上足够分量的东西的话……只怕下一瞬,他就被对方转手卖掉,拿去做人情了罢!
虽是在心中冷笑,不过慕容非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故此,甚至不用过一会,只等在走出几步,慕容非便已经把方才发生的所有抛诸脑后。
下了酒楼走到街上,慕容非并没有直接往帝都内城走,而是刻意在外城漫无目的绕了一圈,才回到内城。
而一进内城,慕容非便迎面碰见了一个青底圆顶小轿。
只扫了一眼,看出轿中人身份不一般的慕容非便退到了一旁,让轿子先行。
不过世上的事,时常出人意料。
就在慕容非要往旁边退的时候,那抬着轿子前头的轿夫刚巧看见了慕容非,不由带着惊讶的叫了一声:“少爷?”
骤然听见这一句话,慕容非顿时明白了眼前的轿子是哪家的。停下脚步,慕容非刚要说什么,便听一个柔和的女音从轿中传出:
“飞儿不是在家中么?怎么……”
说话间,一只纤纤素手已经探出,挽起了青色的帘子。
站在原地,慕容非看着那被挽起的帘子,不知怎么的,心跳竟倏然快了几分。微皱起眉,慕容非正待调整呼吸平复心跳,却见帘子已经完全挽起,呆在里面的也已经探出半个身子……
一刹那间,慕容非几乎忘记呼吸。他看见了——看见了一个绝色的妇人——一个绝色的、和他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妇人!
有那么一刻,慕容非觉得面前的那张脸化为一个无形的怪兽,咆哮着呲牙咧嘴的穿透他层层防备的胸口,然后狠狠一口咬在他心脏上。
慕容非无声的抽了一口冷气,一股倏然而至,蔓延着传到神经末梢的疼痛让他的身子轻轻颤了颤。不过转瞬,慕容非的脸上便已经泛起了笑容——虽说有些不自然——他微笑着,道:“这位夫人,在下……”
在下什么,慕容非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看见对面那个和自己母亲一样绝色的妇人倏然红了眼眶。
而后,他更听见,听见那和记忆中没有太多差别的轻柔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道:
“你……你是非儿吧?”
慕容非张了张嘴,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慢慢的合上,他抿抿唇,突然从自己口中尝出了一股苦涩味儿。
同一时间 祭司院
平素安静的,由大祭司掌管的祭司殿从今天上午开始便断断续续来了好些人。
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目的。
“什么事?”面对着今天来的第四个祭司,大祭司面上虽一如既往的无甚表情,声音却明显的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