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豪最喜欢叶笛,小时候经常和清毅在放学路上,摘下低垂的枝叶,夕阳里悠悠地吹起叶笛,清毅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段简单动听的旋律,不知道清豪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能再回到过去那段简单的日子就好了。
过去那段日子很简单?真是诧异你会这么想。
当然,比起现在来说。
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喂!你怎么出来的!
是你希望我出来的。
“真是见鬼,不要有事没事出来烦我!”
“朕有烦到你?”
第二十四章:秋祭(二)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清毅一扭头,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头戴金冠的曲黎,吓得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咚”跪下,“草民叶苑叩见皇上,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曲黎轻声一笑,“叶郎中还未回答朕,朕有烦到你?”
“皇上恕罪,小人不知皇上驾临,刚才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
“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多谢皇上。”他怎么会到这里的?清毅站起来恭敬地候在一旁。
“朕,心忧国事,夜来见月色美好,便出殿四处走走。”
“皇上宵旰焦劳,勤于政事,真是天下百姓之福。”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曲黎斜眼瞟了瞟低头站在一旁的清毅,“叶爱卿很会说话呀。这些,莫非是王兄所教?”
清毅只觉得背后一凉,“皇上过虑了,皇上忧心国事,深夜不能寝,此乃一代贤君圣主所为,自是天下之大幸,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这些肺腑之言,何需他人所教。”
“哈哈~叶爱卿呀叶爱卿~~匀舟。”
“奴才在”
“你退下吧,朕有话要与叶爱卿单独聊会儿。”
“奴才遵旨。”
清毅一听到“单独”二字,脚下一阵发虚,我和他有什么好单独谈的,眼见着匀舟带着护卫向后退去,一筹莫展,没办法了,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叶爱卿”
“小人在”
“果然传言不可全信呀,爱卿可知朕的意思?”
“小人才疏学浅,还请皇上明示。”
“才疏学浅?哈!天下闻名的妙手神医叶苑,为人清高傲世,不苟言笑,这些传闻,朕原本也不全信。”曲黎慢慢踱近清毅,清毅只敢低头看着脚下黑幽幽的草地,奢望着这不太明亮的月光能够掩饰住自己慌乱的表情。
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是假冒的,不是死罪,也难逃欺君之罪,这里可不同于现代社会,“皇权至上”、“伴君如伴虎”这些话若不是身临其境,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
“朕重病在榻,叶爱卿进宫为朕诊病,朕见了叶爱卿,也信了那些传闻,只不过……”曲黎话一顿,清毅也觉得自己的心跳顿了一下。“叶爱卿,你可还记得,初入宫时,你对朕说过什么吗?”
说过……说过什么?叶苑说过什么,我怎么知道?清毅紧张地手都在微微发抖,这个曲黎来者不善,明摆着今天晚上要揭我的老底,为什么要来揭我的老底呀,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难道说是为了曲伦郡?
“叶爱卿为何不回答呀?”曲黎微微一挑眉,虽然看不清对这人的表情,但是从他身上散发的慌乱气息,曲黎有九成把握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叶苑!!
“事隔久远,小人早已不记得当时所言,还望皇上恕罪。”
“好,朕勉为其难,帮爱卿回忆一下如何?叶爱卿当时为朕诊脉之后,是这样说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曲黎特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清毅只觉得自己的气都短了一截,“陛下恕罪,小人口无遮拦,冲撞陛下,真是罪该万死。”
“哈哈~~”曲黎仰天大笑几声,居高临下站在清毅面前,“叶爱卿真是健忘呀,你怎么会不记得当时说过的话呢?你分明对朕说的是……”曲黎刻意压低了声音,“回!天!乏!术!”
完了!
这个念头在清毅脑海里一闪而过,今天这位曲凉帝分明是来者不善,看来他早就瞄上自己了,果然呀,纸包不住火,这身份终有一天会被聪明人揭穿。
清毅再无多话,掀起衣襟,跪叩在地。
“叶爱卿这是何意呀?”曲黎还假惺惺地问道。
清毅只跪在地上也不回话,要杀要剐,就这一条命了,你到底想怎样,尽管放马过来吧。
“叶爱卿平身吧。”
“请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
“小人……小人……”
“叶爱卿平身吧。朕只是好奇罢了。”
清毅站起身,心里跟撞鼓一样,这个曲黎果然不简单,难怪老皇帝要把位子传给他。恩威并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不是叶苑,只怕今天晚上的偶遇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他想要什么?肯定不是闲来无聊想找乐子,如果自己跟曲伦郡的关系不是非同一般,他也不会盯上自己。
“朕,还是应该叫你叶爱卿吗?”
这一步棋将得好!回答不应该,那是欺君之罪,以后有这个把柄在曲黎手中,他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是用在清毅身上,还是借这个幌子用在曲伦郡身上,清毅相信曲黎一定会物尽其用。回答应该,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己是假冒的叶苑。
两边都是死路,今天晚上遇见他真叫进退不得,又或者,他早就想找这样的机会了,这样的进退不得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清毅的心倒是落了底,终究是要来的,早来晚来不说,只看今天这个时机这个环境,曲黎还退下了左右,看样子,他并不是想借题发挥,那又是为什么?探口风?探什么口风!天家之间斗得你死我活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权位更替,王朝兴衰,看得太多了。既然已经怀疑自己不是叶苑了,就应该能想得到自己在曲伦郡心目中的份量不如前者,曲黎想从我这里探出什么呀。
如果说他是为了给自己拉拢一个线人?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也太冒险了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暂时不能得罪他,毕竟他现在还是皇帝,清毅不求飞黄腾达,但是至少要能自保。我不会主动去招惹麻烦,但是麻烦找上门的时候,也要学会周旋其中,全身而退。
仅仅一瞬间,清毅已经把利害关系理清了一遍,“小人是曲国、是皇上的臣民,这名字只是个代号,皇上心中想怎样叫小人,都是小人的荣幸。”
月光下,曲黎眼里的精光微微一闪,这个人!原来也不简单。
曲黎今天确实只是出来散散心,因为诸多事情烦扰,只不过,月下一段优美的叶笛声将他吸引过来,这样的时机真叫无心插柳。自从那场大病之后,曲黎早就对这个“叶苑”产生怀疑,从诊治前后迥然不同的态度,清毅完全不同于叶苑的气质、神态和语言,再怎么觉得匪夷所思,曲黎也不得不承认他和叶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在那之后,曲黎暗中调查过清毅,别忘了,他是皇上,若没有分布密集的眼线,他高高在上如何得知下面在发生什么事。
事实证明了曲黎的猜测,这个假叶苑回到王府后一系列的言行举止,已与真叶苑判若两人。
曲黎开始对这个人有些好奇,借尸还魂?借的,肯定是叶苑的身子,但是还来的,是哪里的魂?
如今三言两语探了他的底,曲黎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个不知源头的魂,绝对不是愚人!
曲黎有自己的打算,这个皇位,虽说他是顺应天诏,但是前前后后不满一年时间。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将这些朝臣替换。
曲黎从小心机颇深,对皇位也是野心勃勃,但是他知道能够轮上自己的可能性非常微小,论主政,他不及大皇子在朝中深得宗室及众臣之心;论文才,他不及二皇子早年声名在外学富五车;论战功,他不及三皇子曲伦郡熟识兵法,用兵如神;论讨好献媚,他更是不及四皇子深得太皇帝喜爱。
身为五皇子的曲黎,一非太子,二非嫡出,处处劣势,但是最终还是他坐上了皇位,可想而知,登上皇位的路程是怎样的凶险残忍血腥。
如今心愿以偿,却非功德圆满,朝堂之上一大半都是太皇帝留下来的重臣,对这个投机取巧玩弄阴谋上位的凉帝并没有什么好感,私下结成一片,欲左右曲黎的决策,凌驾之上,而且无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有传闻,当年的太子,二皇子均是败于五皇子之手,甚至四皇子被毒杀一说也与这位新帝大有关联,如此德行,如何服众?
曲黎也知道这些传言,传言无论怎么说,曲黎都不怕,只要史官笔下是照自己的意愿在写就行!篡改历史?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是皇帝,绝不能让当年那些真相留于后世。
只不过,曲黎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满朝文武对他口是心非,这座庞大的政治机器还不能让自己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说白了,是因为朝中没有得力人手。
曲黎当年争夺皇位时也聚集了不少贤士良材,但是打天下是用打天下的人才,如今曲黎已经得了皇位,形势发生了转变,那些旧属固然有大功在身,但是现在对于曲黎而言,重要性已经不如从前。
如何治理天下,如何将政权完全归于自己手中,这才是曲黎急需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如果还是被原班人马包围起来,必然碍手碍脚,自古以来事实如此,得天下的功臣,分享时一定不仅仅只有这些人,一定会有“新贵”被委以大任,但是如今这些旧部们却不明事理,牢骚满腹,有些人公开半公开地对抗这些“新贵”,再加上前朝的那些老臣们也时不时的唱反调,搞一些小动作,曲黎现在真是步履维艰,他极需新鲜血液来辅佐自己。
眼前这个人,不容小窥!明着,他是曲伦郡的人,但是暗的,就冲刚才他应对的那句话,便知此人深谙官场之道,曲伦郡天天与他相处一室,肯定也知此人非叶苑,为何没有杀他?反而倍加恩宠?曲伦郡可不是傻子,究其由,此人必有过人之处。想得此人,还需冒些风险,但是,今夜试探之后,曲黎心中大概有数。
自己的王兄想干什么,曲黎很清楚,但是现在还不能对曲伦郡下手!现在杀,必将给朝中大臣中落下口实,于自己现在的不利劣势雪上添霜,于天下又落下一恶名,要杀也必然要等到自己政权稳固,百姓拥戴之时,到那时“痛心疾首,不得不为之”。
曲黎想杀的那个人,此时坐在怜星阁内,心里也正在盘算着如何杀了曲黎,虽然手中拿着一本书,曲伦郡却心神不宁地一字未看。
空荡荡的怜星阁里,突然多出一个跪叩在地的黑衣人,“王爷”
“嗯?”曲伦郡眼神微微一动。
黑衣人近前,轻声在曲伦郡耳边说了几句话,曲伦郡“嘣”地拍下书,“你可看清?”
“是,属下亲眼所见。”
曲黎?怎么会和清毅在一起?巧遇?还是有心……不行!要尽快把清毅带回,对那人千万大意不得!曲伦郡一偏头,“前面带路!”
“是!”
“你从哪里来?”曲黎负手看向天空明月。
“回皇上,”清毅微微一顿,果然还是逃不开要走到这一步呀,“从很远的地方。”
“是吗?”
“是”
“你觉得朕会相信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用武力权威固然可屈服此人,却得不到这个人的忠心。
“小人句句实话,不敢欺瞒皇上。”
“你叫什么?”
“……回皇上,小人复姓宇文,双名清毅。”
“好名字!”
“多谢皇上赞誉。”他到底想干嘛?大半夜的就为了在这里跟我闲扯?
“朕听说,叶苑有一位同胞兄弟,当年与亲人离散,流落在外,下落不明呀……”
清毅小小的叹了一声,曲黎,你到底想干嘛?我的身世不用你替我圆!“启禀皇上……”
清毅话还未开口,曲黎毫不客气地打断,“你恐怕不知吧,叶苑的双亲是何许人也?”
一句话就把清毅又堵了回去,这是清毅非常在意的一件事,叶苑的双亲。
曲黎斜眼看着清毅垂首不语的样子,嘴角微微一丝笑,“叶苑的医术天下闻名,叶苑的相貌也是天下少有,知道为什么吗?”
“小人……不知。”
“二十三年前,玉梁皇城月婵楼横空惊现一位绝色美娘,名曰琴兰,人称其眉如画,肤如雪,娇若春花,媚如秋月,转盼多情,如画中仙,令人见之不忘。”
“小人……愚钝,不知皇上此言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宇文公子该是聪明人,天下人皆知,叶苑生于青楼,其母便是当年艳绝天下的琴兰美娘,其父……”曲黎微微走近清毅,眼里闪过一丝残忍冷酷的神色,“据说,是当时花名在外的一位纨绔子弟,骗得琴兰芳心,许诺千金买她从良,定娶之为妻,却不想,还未等他抱得美人归,却命丧于花柳病,一夜之间万贯家财被族人瓜分一空。”
尽管从曲黎提到那位美娘的时候,清毅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听完曲黎的话时,清毅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创痛。
叶苑……
青花紫玉呀,喜之为宝,厌之为病,叶苑呀叶苑!
你清高你冷漠,就连与你最近的曲伦郡,都不曾真真切切地体会得到你的痛,那玉石上的一道青筋,哪里是在紫玉之上,分明是在你心里。
这个曲黎真真叫可恶又可恨!挖出别人的伤疤能让你得到什么?
“小人不知皇上为何要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清毅平静地问道。
月光下,曲黎看着平静无波的清毅,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住清毅的下额。
清毅本能的微微偏过头。
“二十三年前,朕无从得知当年艳绝天下的琴兰是何等美貌,但是朕从你的容貌中,还是能看得出,那传闻……不假。”
“只是一身臭皮囊而已。”清毅还是没管住自己的一张祸嘴。
“臭皮囊?哈哈~~”曲黎仰天大笑,“说得好!朕欣赏你的直爽!朝中若是多一些如你这样敢直言正谏的忠臣,我大曲何愁不会承平盛世。”
“皇上过奖了,清毅只是一时口快,大胆犯上,罪该万死。”
“无罪,还有功!”
说这话,是想拉拢我?
多看看历史书吧,看看历朝历代,这些上位者们是如何为自己揽贤聚才,成就自己留名青史的光辉一幕,这一招一式都是前人用剩的。
清毅无心官场,并非安居避世,无上进之心,而是……还是那句老话,历史不会重演,但是历史的规律却是重复的。
中国历史有几千年,官场倾轧的悲喜剧就重演了几千年,无论多么显赫一时,无论多么权倾朝野,位于高官权位之争者,有哪个落了好下场?
“皇上,夜深露重,皇上身份尊贵,还请皇上早些回宫歇息吧。”说实话,清毅不想再和曲黎继续这个话题了,秋祭结束后,他就会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圈,天南地北,逍遥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