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叶苑叩见娘娘,娘娘金福千岁。”
“平身吧。”
清毅跪谢之后,却垂眸看着地面,这样的反应自然让戚太后疑窦重重,退下左右后,座上听到她轻悠悠地开口问道:“皇上昨夜睡得可好?”
清毅脊梁一阵发寒,扑通跪下,“草民罪该万死。”
这反应似乎在自己意料之中,戚太后依旧不温不火地说道:“哀家可有怪罪于你?”
“娘娘仁心宽厚,草民……草民下次再也不敢了……”
“皇上如今也立了后妃,他要做什么,哀家也不该管,不过,若是太张扬,到时候这满朝文官,悠悠众口,别说哀家帮不了你们。”
“是,草民谨记在心。”
“你起来吧。哀家今天诏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戚太后说着,手边多出一张纸递给了小四,“上次的事,恐怕你是最清楚的。”
清毅从小四手中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秀丽挺拔的“清翼”二字,便什么都明白了,“此事,说来话长……”
戚太后听完故事后的表情甚是凝重,“所以你急着找萧阎医?”
“回娘娘的话,我能想到的办法,萧阎医是唯一的希望。”
“重制三块墨玉的主意倒是不错,你手上这两块哀家认得,并非哀家祖传之物,看来,丢失的那块才是。”戚太后声音黯然。
“草民……罪该万死,草民一定会替娘娘找回那块墨玉。”
“哀家至今还记得祖母小时候哼唱的那首曲子。”
清毅心里一动,“娘娘可还记得那曲子唱了什么?”
“哀家那时候还小,时隔了几十年,哪里还记得分明,隐约记得‘七星’、‘二十四’、‘相交石’这些字眼,再多的也不记得了。”
清毅沉吟了片刻,“依草民之见,这些字眼似乎在指示某个方位,如此看来,这三块墨石也许真是藏宝图,就算没有藏宝图,也一定和某个坐标有关。”
“若真是这样,这贵美石就更不能被奸人所得。”
“这贵美石看起来除了花纹奇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说伪造三块相同的,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我倒是很好奇,如果真假墨玉放在一起了,真的就是真的,恐怕揭示里面的秘密,一定有它特殊的开启方法。”
“此话有理,造玉之事,勿必保密!”
“是,草民谨记。”
“你打算何时动身?”
“回娘娘,三日后吧。”
“你走之前,是不是还有件事没做?”
清毅一怔,“草民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昭王还在御马寺。”
…………
清毅从颐祥宫出来,跟在小四身后走三步叹一声,明峰在宫外等着,见清毅垂头丧气地头也不抬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跟着问道:“怎么了?”
清毅沉默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你要上哪里?”
清毅脚下一顿,长吐一口气,迈上马车,一旁的小四见状,连忙答话:“娘娘口谕,要叶公子去御马寺。”。
明峰一脸了然,上了马车调侃了清毅一句,“你看破红尘了?”却见他神色低落,随即恍然大悟,“昭王……”
清毅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车外,沉默了许久,清毅悠悠开口道:“不要告诉皇上。”
明峰拿眼角斜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以为他不会知道?”
清毅快要抓狂了,盯着明峰的脸看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道:“刚才!你的表情!说明,你心里在骂我话该!”
明峰斜过眼,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是又怎样!”
“谁都可以这样骂我!但是你不行!”
“凭什么!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我项某人敬佩,那就是昭王,为人正直宽厚,侠心义胆,智勇双全,更不用说他治军有方,谋略过人,这天下多少好男儿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他麾下一员大将,就算为他出生入死也在所不辞!”明峰义正言辞,“清毅,我不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配不上他!”
清毅气得不停地抖索,但是却无法反驳,末了,丢出一句话:“是,我配不上,用不着你告诉我!”
明峰无视他苍白的反击,转头看着车外。
尽管清毅觉得不甘心,但是心里明白,明峰的话,字字见血!
身为皇家寺院的御马寺,不得不说,无论是寺内格式还是建筑风格处处透着天家豪华奢侈的本色,既然是佛门净地,当然不会在表面大张旗鼓地铺金挂银,但是很多细微之处却极尽精致讲究,看那些栩栩如生的金身佛像,看那些古檀木制成的廊柱窗棂,看那高高肃立的白玉佛墙,那上面的朝佛图案居然是用一块块纯紫玉镶嵌而成。
如此难得一见的景致,清毅却无心观赏,跟着小沙弥越往里走心里越发怵,直到看到静思堂的大门,清毅甚至有种想转身逃走的冲动。
那扇门慢慢打开……
堂内的摆设一目了然,高高的屋梁只在头顶开了几扇天窗,四周飘荡着檀香点燃后优雅低沉的香味,正中央摆放了一尊玉佛像龛,四周铺设了打坐用的蒲团,右手边有一扇小门,小沙弥向清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指向那扇门,然后合掌行礼,转身退出。
清毅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的摆设好象一个书房,左手边是书架,书架旁是书桌,桌上搁着笔架,右手边有一排窗子,窗台下摆放了一套桌椅,窗叶半掩着,屋外孤立一棵萧瑟的黄槐树。
书桌后,曲伦郡正执笔书写着什么,听到门声,却没有抬头,依旧专心地写着。
看到这屋内情景,清毅惊呆了,不是因为曲伦郡对他视而不见,而是因为这个书房的摆设,和王府的清芷阁的摆设一模一样!甚至那桌上也有一块青花紫玉的砚台。
清毅心里酸酸地痛,踏进房内站在桌前,却见曲伦郡依旧头也不抬地写着什么,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仿佛没有看到清毅的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曲伦郡的那一刻,清毅觉得心跳得很难受,那种闷闷的抽跳,有时候很缓和,但是突然间会跳得很大力,这激烈的一瞬间让他整个人不由得缩了一下,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檀香味,清毅觉得很压抑,走到窗前将窗叶完全推开,深呼吸了一口清凉干净的空气,才略微感觉好受些。
回头看到曲伦郡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清毅走到书架前,随意抽出了一本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阅起来,这情景和当初他们呆在清芷阁里是一样的,只不过,角色对换了。
过去的时光里,坐在书桌边的,经常是清毅,而曲伦郡经常会拿来一本书坐在窗边阅读着,两个人可以这样安静温馨地度过整个下午。
仿佛时光倒流,清毅感觉自己好象又回到了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可惜,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对着这本经书,清毅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这时候的他感觉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胸口闷得难受,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快要冲出来,巨大的压力下,整个人觉得有点虚脱。
这样安静地过了许久,清毅才听到曲伦郡轻悠悠地开口:“我每天都会写这个名字。”
清毅抬头,看到曲伦郡掂着那纸的两角,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另一边,那里,已经堆放了高高一摞。
“那是什么?”清毅托着腮,轻声问道。
曲伦郡偏过头看着他,微笑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来看?”
清毅迟疑了片刻,放下书,起身来到书桌前,从那摞纸上取下曲伦郡刚刚写好的那张。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写满了字,只是一个名字——清翼。
那一眼看去的时候,清毅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胸口,痛得几乎要叫出来,颤抖着手强忍着这种痛苦,慢慢将那张纸重新放下。
桌上,曲伦郡又铺了一张新纸,提笔开始写那个名字。
那胸口的气血不断翻滚,清毅背过身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那里,撕心裂肺的痛,“王爷,他不是我……”
曲伦郡似乎没有注意到清毅的异常,“我知道,那时候他一直在对我说,不要忘记我……”
清毅觉得喉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涌上来,拼命咽下,扶着胸口艰难地向门外挪去,直到他靠住门边,曲伦郡才注意到他的反应,“毅儿?你怎么了?”
身后,曲伦郡搂住了他,看到清毅脸色苍白,一下子也慌了手脚,“毅儿?”
清毅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很模糊,而且不停地在摇晃,“我不会……让你赢!”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清毅一掌推开了曲伦郡,踉跄地向门外冲去。
“毅儿~”曲伦郡紧跟其后,伸手已经能够抓住他了,却见眼前的人儿奔出去几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曲伦郡心惊肉跳地冲上前扶起他,“你到底……”话还没问完,却见清毅紧紧抓着胸口,嘴角一丝腥红的鲜血,眼神无助地看着曲伦郡,这情景像极了当初在天牢里那一幕,曲伦郡一时间犹如万箭穿心,肝肠寸断,“毅儿!!”那呼唤声悲恸欲绝。
清毅慢慢合上了眼,那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这场意外让御马寺立刻乱成一团,消息很快传到宫里,曲黎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寺里,一见到曲伦郡冲上前就是一拳,狠狠揍了过去,曲伦郡跪在地上,没躲没闪,结结实实揍了这一下,面对盛怒的皇帝,曲伦郡只是面无表情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连一句话都没有,曲黎气得浑身发抖,一转身从侍卫腰间拔出剑就要刺过去,周围这么多人却没人敢上前阻拦,眼见着这利剑就要刺穿曲伦郡的胸膛,千钧一发之际,那剑锋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曲黎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剑尖离咽喉只有一寸距离,指缝间腥红的鲜血缓缓往下滴落,可是明峰却依旧面不改色说道:“请皇上息怒!此事与王爷无关!”
“怎能无关!你还敢为他求情?!”
“草民绝非为王爷求情,叶公子变成这样是迟早的事。”
“胡说!早上出去还是好好的人,现在却变成这样!再不放手,朕连你一块儿诛杀!”曲黎气急地想抽出那支剑,但是明峰的力道让他拔也拔不出来,送也送不进去。
“皇上,草民死不足惜,但是皇上为何不等叶公子醒来问个究竟?”
“问个究竟?!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生死未卜呀!”曲黎焦急伤心,冲着明峰大声吼着,一甩手,扔下那柄剑冲到了房间里。“严太医!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朕只要你救活他!”
“回禀皇上,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但是……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直说!”
严太医顿了一下,“叶公子的情况很奇特,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好象……失了魂魄一般。”
“什么?!”曲黎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冲到床前一看,清毅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就好象只有身体躺在这里,若非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真的和死去没有区别。
曲黎悲痛交加,上前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低沉说道:“他何时能醒?”
严太医小心答道:“也许明天会醒,也许……”
“也许永远醒不了,一直这样睡下去,是这样吗?”
严太医轻叹一声,“微臣会用参附汤为叶公子调命,至于何时能醒,相信叶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匀舟~”
“奴才在”
“送叶公子回宫里,安置在福阳宫。”
“奴才遵旨”
“现在,都下去吧,朕要单独和叶公子呆会儿。”曲黎俯在清毅胸口,听着他微弱的心跳,酸苦地闭上眼睛。
清毅,朕该怎么办……
夜,终于过去了,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终于在日出时露出一片赤红的霞光,曲伦郡一夜未眠,手中一直握着那张写满名字的纸,仿佛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往事一幕幕,不能忘,也忘不了。
身后的房间被人打开,“王爷!”
曲伦郡深吸一口气,收起那张纸,沉声问道:“刚才你不该出手。”
身后,明峰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曲伦郡微顿一下,“那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你是外人。”
“王爷,草民斗胆问一句话。”
“说吧。”
“王爷恨皇上吗?”
曲伦郡没有说话。
“王爷心里其实有恨吧,以前恨他,是因为他对王爷有杀母之仇,如今恨他,是因为皇上明知叶公子是王爷心爱之人,还要趁王爷身陷牢狱之时横刀夺爱,任凭谁都会心生怨恨,不过,他是皇上,王爷敢怒却不敢言,对吗?”
曲伦郡还是没有说话。
明峰接着说道:“王爷,我确实是外人,不过,也许正因为我是外人,所以有些事我比当局者看得更清楚。既然宇文公子心有所属,王爷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你要本王放弃?”曲伦郡转回身,严厉地盯着明峰,“清毅他心中有我!”
明峰长叹一口气,“如果有机会,王爷还是当面问问宇文公子吧,也许什么都知道了。”
“这一路上,你与他同行?”
“是,从玉梁城出发后不久就遇见了他,只是没想到他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在害怕一个人。”
“谁?”
“那一日与王爷一同游突泉山的人,另一个宇文公子。”
风景如画的突泉山,满山遍野绯红的枫叶,清毅心旷神怡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转身,眼前急驰而过一匹白马,马上亲密无间同乘两人,那是清毅自己和曲伦郡。
清毅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向山顶而去,看着他们在枫园小憩,品酒饮蜜,看着曲伦郡背着“他”爬山,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看着他们在山顶上紧紧相拥,看着曲伦郡兴奋快乐地对着山下大声呼喊,清毅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酸涩无比。
他知道,那是自己空白了一天的记忆,也是清翼出现后,他和曲伦郡之间发生的事。
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清翼为什么会答应曲伦郡,难道说他爱上了他?太荒谬了!
怪不得一路去平阳,那夜夜出现的恶梦里,只有曲黎的身影,却从未出现过曲伦郡,原来是这样。
眼前突然变成了清毅的卧房,纱帐内春色无限,令人热血澎湃,清毅转过身不愿意看到那一幕。
“你在嫉妒?”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四周的景物立刻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一束光从头顶打下,将清毅孤立在这个无边无际的空间里。
清毅没有动作,也没有一丝惊慌,他知道,如果他惊慌失措,只会被“他”抓住弱点更容易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