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童本性
朱晋佑回到宫里,即刻下旨,由铁寒运送元髑的尸身回岭南下葬,若再有弹劾元髑者,诛。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午门而出,喜官站在东边的角楼上,目送着那口褐色的棺木渐渐远离。他低头,袖口里露出一点铜黄,烟枪那淡淡的烟草味,被身上的白梅冷香掩盖住了,微笑慢慢溢上他的唇角眉梢。要不是胡河的药有那种特性,让人处于假死状态,想杀他还真是不容易阿。
元髑的事,总算告一段落,宫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么一个人,大家又埋头做自己的事。
喜官白天在干清宫当差,用过饭后就要到钟鼓司去操曲,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处理一些问题。文荆外表嘻嘻哈哈的,却是个严厉之人,特别是教授唱曲,稍不专心,当头就是一掸子,那掸子也不知是何物制成,打在皮肉上,没有伤痕,却痛得直冒冷汗。喜官分神看窗子外的小宫女们打闹,被文荆打了一下后,就再也不敢分神了,专心听文荆讲解着。
唱了会儿曲,文荆拿过案桌上的炖盅,喝了口参茶,清清嗓子。喜官犹豫了半天,开口道:"公公,那个......"文荆看了眼他,道:"你是想问关于那个刺客的事吧?"喜官点点头,道:"奴才想知道,他现在还活着么?"文荆嘿嘿直笑,用一方素帕掩住口鼻,唱道:
"【耍孩儿】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得六出冰花滚似锦,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边唱边轻轻摇着兰花指,那双如狐狸般的三角眼微眯,斜斜看着一旁的喜官。喜官道:"听公公所言,他是必死了?"文荆吃吃笑着,转了几个舞步,道:"不会死的,他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还要长久,欲死不能呐~~~~"他笑得更加大声,竟令人觉得有点尖锐刺耳,"铁寒会将他全身的皮剥光,可他不会死,想死也做不到。"
喜官听了,心里高兴起来。只要人没死,就一切都还有转机,虽说徐少允是被自己嫁祸,但自己不是故意的,所谓不知者不罪,接下来就不关自己事了。文荆看着他单纯明亮的眼睛,竟闪过一道淡淡的光,稍纵即逝。文荆的心里一跳,想再看仔细,喜官已经将头低下去了。
这日,喜官刚从文荆那里出来,边咳着边走,因为嗓子有点痛。走在西二街上,小宫门处闪出个人来,将喜官拉了进去。喜官刚想叫,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与自己身上所擦的冷梅香一样,他转头看清来人,原来真是穆雨离。
"你......"喜官心中莫名兴奋,开口道。穆雨离将一只食指竖在唇中央,"嘘"了声,探头看看四周无人,才开口道:"你知道徐少允怎么样了?"喜官张了张嘴,踌躇了一下,道:"那晚我亲眼看到他被铁寒将军带走了。"穆雨离咬咬下唇,咬得泛起了半圈艳红。喜官道:"可能没事的,这几天我打听过了,皇上像是要留他一条命。"
穆雨离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天真!难道你不知道,进了将军府,就没有出头的日子么?"喜官回道:"我确实听说过铁将军因为喜欢吃痂,就天天狂抽家里的仆人,拿痂炒炒吃,可他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还为他们上药。只要还留有一条命,就行了,我是这样想的。"他说这话时,眼神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穆雨离看着他的眼,心中一寒,像离水的鱼一样张张嘴,最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喜官看了看天色,道:"雨离,你下次到钟鼓司那边找我罢,现在我还要回去伺候皇上,不说了。"说完,对穆雨离笑笑,往干清宫去了。穆雨离一把拉住他,紧紧掐住他的双肩,对视着道:"你难道忘了?是这个皇帝把你捉来,强行阉割的,你不会有怒气?不想报仇么?"喜官盯着雨离的眼,缓缓道:"为什么一定要报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已经没所谓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看着他渐渐融入黑暗的身影,穆雨离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他喃喃道:"该说什么才对呢?应该说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吧,还是本质上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慢慢踱出小门,迎面却撞见了一帮太监,为首的正是钟鼓司总管文荆,后面的太监们手里都拿着各种装饰用的布帘等。文荆看到穆雨离,眼前一亮,几步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问道:"你是哪一宫的小太监?"
穆雨离正低头走着,冷不防被个人拉住,猛地一挥手,文荆差点摔在地上。后面的太监大声呵斥道:"大胆!竟敢冲撞总管公公,还不快跪下!"穆雨离咬咬嘴唇,挺着脊背跪下去,对着文荆叩了个重重的响头,道:"请公公恕罪!"听口气,竟也是硬绷绷的。文荆手下的太监还想发难,文荆挥手制止了,对穆雨离道:"你是哪一宫的?"穆雨离抬着头,直视着文荆道:"奴才是福寿宫吉嫔娘娘那边的。"
文荆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挥手道:"你走吧。"穆雨离急急走了,文荆微扬着嘴角,对一旁的太监道:"你马上去福寿宫那,叫李老儿把方才那小太监给了咱家,明儿咱家自会再派个人去那儿。"领命的太监很快跑去了。文荆笑着望向天空,像孩子一样。他低声道:"元髑,我未完的剧本,将会由你来演完。"
宦妻(伶童艳史 后传)
简介:一名身份卑微的女子,因缘际会下成为了太监的妻子,从而揭开了宫闱之中那段秘史,本来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掩埋掉的千古丑闻,隐约露出了一角。现在,就由我为您细细道来......
文章属性:太监文,性虐情节多,H多
卷一·寒钩(前篇)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爹临死念叨着的,还是这句话。
痴情女子负心汉,掉转过来也未尝不可,受伤的却还是那痴心的人。看不透世间男女情爱,原也是一场空,死了便一了百了。被黄土掩埋的枯骨,什么执着,什么念想,都随着肉身的消逝不见踪影。
可惜她还看不透,或许是不愿看透,因为太苦,太累了。她以为她是养在深闺的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期盼着那个属于她的唐明皇能够出现。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卿卿我我,暧暧昧昧,若三千烦恼丝,任凭纤长手指如何梳理,却怎么也无法理得清头来尾绪。
繁花似锦,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间,看不清人的面容,凑近细看,却涂了厚厚的脂粉,面具一样的喜怒哀乐。铜镜春秋,光华闪烁,指尖轻触冰冷的镜面,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年,她十七,却苍老如同七十老妪。
乍暖还寒时候,薄雪尚未融成水,胭脂胡同走进来一位男子,走进了她的生命。拭去了脂粉,她用那张真正的面容面对他,微笑,哭泣。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清雅的声线,带了掩饰不住的踌躇,男子的面色映着初春的薄雪,白得透明,两朵淡如云烟的红晕悄悄爬上他的面颊。她笑了,微点头,却不肯定。熟悉的感触,就像失落的另一半。
怎么说呢,美丽的女人,美丽的男人,才子佳人,有一些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另外一些该发生的事却没有发生。像是满怀期待,又像是害怕知道真相,他与她都小心翼翼,不去触碰那层薄如蝉翼的纸。
天黑了又亮,月圆了又缺,不觉间轮了一个寒暑,又是凉薄寒冬的日子。踏在雪地上,湿滑粘腻,没有往年的干爽冰凉。佟静芸抬头望向天际,暗沉的色调使人心生怨气,柳眉微微一皱,左眼角的泪痣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倾诉着什么。远处传来几声稀落鞭炮响,很快就消融在令人不快的空气中。
都说她有一双桃花眼,勾得男人神魂颠倒,甘心为她掏心掏肺,可自从认识了那精致男子后,她才真正知道神魂颠倒的意味。
“静芸姐,这么早就在等人了?”清脆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斜对门二楼的雕花窗子后面露出一张笑意吟吟的脸孔,苦难的姐妹,憔悴的面色,却丝毫不吝啬笑容,因为那是免费的本能。
佟静芸眯着眼笑了,雪白的帕子在虚无中晃着,激荡起一丝无关要紧的涟漪。
映着晨曦而来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女子的心里拥起满满爱意,急切地望着他走近。脚步突不稳,许是被雪覆盖的石块绊了,佟静芸忙迎上去,却看到男子苍白的面容。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佟静芸问道,扶住叶瑕的肩膀。叶瑕温雅地笑了,清秀的脸恬淡得就像早春二月的细雨。不露痕迹地退开,他道:“没事,只是身体有点不太舒服。”动作虽细微,叶瑕却皱了一下眉头。真的很痛,前几日被那高高在上的人责罚,天冷了,伤口也不易愈合。
“听说你最近经常往胭脂胡同跑?”不经意的口吻,带着不容忽略的冰冷。想起那个人的话,再看看面前温婉的女子,他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疼痛。无意识地伸出手,抚摩着她光洁冰冷的脸。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不然,她会被你害死......
默默地在心里念着,他的手垂下来,无力地放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放开了。
卷一·寒钩(后篇)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生死死,不过是黄粱一梦。他以为她能够忘记,她以为他能够忘记,可惜他们都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对方。
逃亡,安生,噩梦般的日子将不会再来。午夜梦回,怀抱的是相似的身体,他与她像要说服自己说服对方一样重复着,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无论是他,还是她,都逃不开那个已死的人的诅咒。
有一个名字,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有一个人,是绝对不能再想起的。有关他的一切,都是禁忌。那是什么病呢,诸位看官?是天花,还是花柳?一字之差,咫尺天涯。
是惩罚罢,叶瑕记得男人的皮肤上都是红红的晶莹剔透的痘,明黄的枕巾上,描龙绣凤,雍容华贵。沾染了土黄的色泽,浑浊不清,那是不曾停过的脓血。那个人的眼,死盯着他,火光,烧熔了他的理智,他想逃开,但做不到,匕首,映着火光,握在他颤抖的手中,却迟迟没能刺下。没有用的,逃不开的。那个人的眼神仿佛在嘲笑着他。
脓血,疼痛,呻吟,一直延续着,直到那个人死去的那一刻才终止。
又或者什么病都不是,那个人,他只是为这世间带来一些灾难,带来一些绝望,然后轻飘飘地走了,什么也没带走,留下的,是伤,是痛,是无尽的黑暗。
木兰花开了,为这个简陋的院子添色不少,白色的花簇拥在枝头,压得很低。没有香味的花,若不是它的数量,很容易便会被人遗忘。回廊边卧着一片青色,淡淡的,没有重量的颜色。远处,是淡蓝的天空,晴朗但不明媚。
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温柔的呼唤:“庆儿,庆儿,起来了。”听到那人在叫他的小名,他睁开了眼。最初看到的,是那双小小的蓝色绣花鞋,鞋帮沾了泥点,他漾起一抹淡淡的笑:“静芸,回来了。”女子轻灵的身影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笨拙,她跪坐在这片青色的身边,那颗披散着长发的头颅自动挪到她的腿上,里面已经夹杂着星星银光。
静芸的手摸上他的额,粘腻冰冷。
“作噩梦了?”她轻轻道。
叶瑕突笑了,抬起手,长长的青色袖子水流一样散在回廊。摩挲着她长了茧的手掌,他道:“没有,天热了罢了......”
“......是吗......”静芸的低语,消失在闭合的唇齿间。
很轻的吻,轻轻一碰,就分开了。他白得透明的脸上,是两片淡淡的红晕。静芸“噗嗤”一声笑开了。
叶瑕转过头,看向天空,蓝得透明的色调,让他觉得非常刺眼。酸涩的眼睛有些湿润的感觉,渐渐从心里涌起来。什么时候呢?这种感觉,在什么时候也曾经有过。
“呐,静芸。”他道,“你说,那个人他,为什么不将我也拉去?”
静芸的面色一沉,没有忘记,无法忘记,那些伤,那些痛,都在,一直都在这里啊。她含糊地应了声,茫然地看着天际。什么时候的事呢?让她好好想想。她眯起眼,叶瑕的银发,如丝线般缠绕着,思绪也渐渐飘离。
是了,有十年了吧。本是流光溢彩的年岁,看看那时的庆儿与她,都在做什么。
那个人高高在上,尊贵无比,他是真龙天子,本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惜伴随先帝“禅位”的那苍凉钟声,那个人接下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帝国。阻力,来自后宫,来自臣下,他似被蜘蛛网缠住的飞蛾,无法动弹。不能施展他的满怀抱负,渐渐的,他变得乖僻,变得冷漠,变得可怕。叶瑕默默地跟着那个身影,看着,就只是看着。
然后,有一天,那个人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在一个繁花落尽的暮春时节,那时候的天空,也像现在一样蓝,晴朗的天色,却一点都不明媚。叶瑕躺在枯草丛中,片片桃花瓣落在他的黑发之间,很快就被那个人的动作摇下泥土里。碾碎了,埋藏了,消失了,连同那段禁忌都消融在那个午后。呻吟声,喘气声,呼吸声,还有那个人在耳边的低喃声。莫不是魔鬼的祭典,他被两手举着,奉送上去。冰冷的触碰,与身体的热度相反,他的心冷如冰。
有凉风吹拂而过,带来青帝错落下的芬芳,还没结束,苍茫的世界,铺天盖地。
令人不快的记忆,她没有看到,但她听他提起过,就在那个薄雪尚未溶化成水的凉薄冬日,她趴在时间的空隙中窥探到了那丝耸动。那日,他说:“以后再不相见。”
一把钩,闪着寒光的钩,直直插入她的心里。
“为什么?”她无力地问道。
“......我们......相遇得太晚了......”
(PS:先甜蜜一下,才有虐的灵感.....)
卷二·楚界
宫廷的生活,并不是一成不变。典雅高贵,清丽妖媚,那些在苍老的回廊穿梭着的美丽宫女,皓腕上带着细细的玉镯,环佩叮当。“六宫深锁万娇娆,多半韶华怨里消。灯影狮龙娱永夜,君王何暇伴纤腰。”这些绝妙女子,终其一生,都会在这重门深锁之中度过罢。
年幼的皇帝一身龙袍,殷红的帽缨刺痛了他的眼,顺着小皇帝的目光,看到的,是重重的,黑暗的,沉默的宫门,风雨飘摇,杀机暗藏。在那一头,一个女人正在代替着皇帝,指点江山,呼风唤雨,动用着那些不属于她的权力。低微的身份,打、骂,只是家常便饭。
记忆渐渐远去,叶瑕翻了个身,镶着黑色滚边的襟口松散着,条条伤痕隐约透出来。静芸的手慢慢探进青衣里去,摩挲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带着暖意的指腹划过他的胸膛,滑下小腹。
静芸面容瘦削,淡淡胭脂,匀在脸颊,人面桃花。她发髻半盘半散,斜插一支白玉簪,叶瑕记得曾赠她一支金步摇,但从不见她用过。金不摇,不动自摇,因为醉了,光是看着就醉了。水红的宽袍大襟,以金银丝交相编织而成的手镯在腕间晃荡。
叶瑕看得很深很深,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香味,那是不存在的虚幻味道。美丽的女人,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他的脸更红了,身体的变化怎么也无法掩饰。
当然记得,他的身分只是一个逃亡的太监。
他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懦夫。诱惑,情欲,不是没有,只是不愿去碰触。但哀哉众生,谁不为五欲所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