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唱的跟著一起喔!」主唱握拳举起手。
两个贝斯女孩在弹间奏时交错在舞台上来回跳跃,弹片刷的飞快,技巧实在不像中学生能有的程度。
「啊、把说话的声音清除吧!是手机吧?你那样就充分了吗?电波什麽地方传不到?所以今天也不要错过机会,做出笑脸吧!」宝珠高昂的唱著,一边牵高辫子女孩的手。
「因此、LONELY LONELY 放任对甜蜜的旋律著迷吧,LONELY LONELY 别再喊疼潇洒地进行故事吧,LONELY LONELY 拼命努力坚强下去啊你!」辫子女孩配合的转了个圈。
『啊、无视泪在脸颊上流动,回想起心最脆弱处,我感觉到……LOVE ME LOVE ME 坚强软弱的心、KISS ME KISS ME 在这一个人的夜里!』
主唱这时来到钢琴演奏者旁,将麦克风凑到她口边,可爱的声音流泄。
「因此、LONELY LONELY 难过的快要坏了的夜晚!LONELY LONELY贯彻原始的爱,LONELY LONELY 冻结相逢的每日!」
最後是所有人一起合唱:
『别勉强说自己做不到的事,那个触动心弦的人,好想忘记!LOVE ME LOVE ME 坚强软弱的心、KISS ME KISS ME 在这一个人的夜里!』
一曲演毕,合唱团与轻音乐社的成员,马上朝台下行九十度的鞠躬。
这次的掌声比第一次还要更热烈,听说有特别表演的学生有不少是中途闯进来捧场的,有些甚至没有找座位,就直接一群群聚及在舞台前。不过看那个指导老是倒是一脸尴尬,要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水色用手肘轻撞了下朝能。朝能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一向稳重的法师,似乎遇到自己的儿子就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过也只有迟疑一会儿,朝能还是抱著那束巨大的向日葵花束慢慢走向舞台前。
後来的结局到底如何,水色已经不知道了,大概……还可以吧?
这样就好了吧?
他缓缓闭上眼,觉得自己一定是……应该休息了。
☆
明明就已经接近夏天,水色却觉得有些冷,他知道这不是感冒,而是身体大概已经油尽灯枯而出现的反常。他缩在棉被里,头上一盏活动台灯,伸出单手在作业簿上批改。
这时传来敲门声,水色只说了声请。
「老师、吃三明治。我做的。」最後一句还特别强调。
「谢谢,不过我不太饿……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吃的,不要那样看我。」水色忙道。
「晚餐不要因为大哥不在就不吃了啊。」
这几天槙堂晚上都有排夜间留守的班,所以会很晚回来,是有给钱交代宝珠去买点现成的吃,不过也因为如此,越来越没有食欲的水色索性偷懒也不做了,喝点牛奶就当作一顿。
「下午有同事给我面包,已经吃过了。」
「面包不是给千照了吗?我有看到。」
「……让我说点谎嘛。」水色因为谎言被戳破,有点尴尬的道。
「快吃。」宝珠将装了两块三明治的盘子推更近一点,自己正座在一旁。
「你啊……」水色蠕动下唇,原本想说什麽,最後还是闭口,乖乖拿起三明治。
「吾可不要看到老师再昏倒了啊,那一天真是吓死人了,以为是睡著了,结果一晃就从椅子上摔下去了啊。」宝珠说的是校庆那天的事,最後是在保健室里面醒来的。
不过醒来时校庆已经结束了,周围还围了一圈学生七嘴八舌的问候,害他怪不好意思的。
「那是普通的贫血而已,不用这麽紧张嘛。」水色小小咬了一口三明治,总觉得像嚼腊似的没什麽味道。就连味觉也变的那麽钝了吗……
「是吗?」显然不相信的语气。
「好啦、我会乖乖吃完的,你也去做功课还是看电视什麽的,别待在这个没什麽好玩的地方。」水色狠下心赶人。
原本预期若是以宝珠守礼的本性,应该会就此打退堂鼓,不过这次倒是预料错误,看对方咬了下唇,耳朵竖的直直不说话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唉……随你。」水色叹著气,将目光移回作业本上。
「老师……再过一阵子,附近的山里会有萤火虫喔。」
「嗯、之前听你说过。」水色漫声应道。
「可以……一起去看吗?」
「……我不知道。」
「说过要一起去的!」宝珠突然生起气来。
水色无语,并不认为宝珠在无理取闹,而是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悲哀。只不过是一起去看萤火虫,这样简单的期待,都可能无法完成。
宝珠也不说话了,头低低地瞪著地板。水色这回更没心情吃东西了,只好把咬两口的三明治放回盘子,假装不在意的将作业本翻过一页。
微弱的滴答敲击声,混合吸鼻子的抽气,断断续续地在水色身边细碎响著。
水色终於正眼朝宝珠望去,只看见因为低头而垂下的留海、从姣好脸庞下不断滑落的泪滴。完全说不出话、不知道说什麽好、甚至连手都伸不出去。
「呜咿……呜咿、呜……」使人心脏为之抽痛的哭泣声越来越大。
水色吸口气,拉起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埋进去,盼望厚被能将那声音阻绝。
「呜咿、哇啊啊……」
伴随著大哭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并没有让水色感到好过一点,他抓著身下的垫被,直到失去知觉为止。
☆
「……呜咿、呜、呼咿……呜、」
「可以用我听的懂的话说吗?」身为父亲的朝能搔了下光头,将刚泡好的茶放到儿子面前。虽然是为父子,但按照寺院礼节,朝能还是在茶室以接待客人的方式招待宝珠。
他是不怪宝珠打断他做晚课,但就这样一直哭什麽也不说还真不是办法。
「……老师、老师快死掉了!」
「呃、我知道。」朝能回答。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快死掉了、在这样下去真的、真的会死掉!」
「每个人都会死啊。」朝能这时倒是说出了至理名言。
「呜咿……可是我讨厌那样!为什麽老师非死不可?明明是个温柔的人!」宝珠说完,一口气将苦茶一饮而尽,补充刚才流失的水分。
「因缘果报吧。」朝能叹道,「他应该也夺过不少人的性命不是?其他人也不愿意死的。」
「那母亲死了也是因缘果报吗?那种事情如果能够这麽简单就能说明白的话,我一把火把这寺给烧了,就瞧父亲还能不能平心静气!」宝珠呜呜怒道。
「并不是简不简单的问题,那些复杂的业重叠在一起、一个又一个套起圈住,因为做了什麽所以才有现在的结果,这就是因缘果报。下回寺里打禅,你也来坐著,省得老是想些坏主意,亏你还是灵物,刚刚说的话跟邪魔一样。」朝能伸手又给宝珠添杯茶。
「打禅就能救老师的话,我天天来这里呆坐著也行!大哥之前说过,父亲也许有办法的,现在还不是只能靠几个字蒙混过去。」宝珠急的口不择言,「不是只要把老师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去掉就好了吗?这样应该很简单吧?念念经什麽的,我也可以帮忙念啊!」
「那的确是一开始所预设的状况,问题是看到实体後,发现事情并没有这麽简单。」朝能变的严肃起来,「『尸兵器』在某些部分跟花御堂已经变的密不可分,跟肉体的纠结程度更是贴紧的难以想像,勉强要分离,我跟槙堂联手的话是办的到,不过在完全分离的那一刻,花御堂会因为肉体无法承受而马上死亡。」
「可是就这样放任那个东西在老师体内,一样也不行啊。」
「如果、有能够足以支撑花御堂生命的强大能量就好了……」朝能提起自己的杯子。
「那是什麽?」
「大概像供奉已久的勾玉、宝具之类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如果能一边进行分离,一边将神物的力量注入花御堂体内的话……唉、但这也是理想化的方法,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为什麽?」宝珠垮下漂亮的脸蛋、好像刚抓到的一丝希望又消逝了。
「因为花御堂本身已经走入邪道,光是我的经文他就负荷不了,更何况是其他圣物的力量……但、纯粹邪物也不行,终究他还是个人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槙堂那家伙早就不由分说的动手了吧。」
「……我知道了。」宝珠双手撑在桌上,一脸坚决。
「终於要放弃了?」朝能望著这个还有少许陌生的儿子。
「请父亲……把我的尾巴砍下来用吧。」
10
在一片黑暗中,他惺忪地睁开眼,刚才梦见了五年前的事。喉咙有些乾,爬起身、准备去楼下的厨房倒点水来喝。
一眼望见躺在身边抱著被子睡熟的男人,稍微回想了下几个小时前,刚刚温存过的情境。算一算,学习当人类至今已经到了第七个年头。总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懵懵懂懂、唯几样清楚的、大概就是在『喜欢』这种感情认知方面。
他喜欢唱歌。
喜欢这个町上的人。
还有最爱的父亲、大哥、秀喜与千照……以及水色。
戳了下男人的唇,感觉软软的很想咬上一口,而他也真的这麽做了,先细细舔著,直到对方发出缓慢的呻吟,再将舌伸进去。
一会儿、感觉脖子与腰都被搂住,全身都被拉入温热的怀中。
有只手滑到臀上,现在那里空荡荡什麽也没有,耳边传来有些沙哑的问题:「什麽时候才会再长出来?」
「快了快了。」他笑道。
「每次都这麽说,要是真的长不出来的话……」
「十年一条尾巴,我要再过几年才长吧?」他胡乱说著。
「每次看你走路要跌要跌就很过意不去……」声音在他耳边叹道。
「没关系啦、只是稍微有点不平衡而已。」
「好啦、快睡,明天不是复赛,要是精神不好,唱不出好声音就糟糕了。」压下对方的头,男人叮嘱著。
「水色又不来,随便唱就好了。」他把头埋在对方胸膛蹭著。
「这种大话等你赢到决赛再说。」水色一把骚乱本来就蓬起的金红发丝。
「呜咿……那万一决赛不是假日怎麽办?」
「不是假日我也会请假去看的,毕竟是宝珠重要的出道战嘛,到时候町上还会给你举办热烈的庆祝会什麽的。啊、别忘记要给千照写信,要是她不知道你参加新人歌唱选拔有入围,我又要被骂了。」
「不会啦、秀喜都有在跟她联络,前几天还过来借电脑,寺里真不方便啊,连个网路也没有,而且直到可以帮忙寺里的退魔工作之前,还不能有手机。」宝珠扁嘴。
「佛门清修之地,摆那种东西要做什麽?再乱说的话,小心朝能先生不高兴。」
「可以把电脑弄得很佛教嘛,比如说桌布换成佛祖的肖像啦、开机音乐跟关机音乐都换成心经……呜咿、」
尖耳朵被拉了下。
「好的不学,尽想些有的没的。」水色也不是真心在责备。
「我什麽时候可以跟父亲说正在跟水色交往的事?」宝珠突然爆出惊人的问题。
「咳!这个……不要让我再感觉对不起朝能先生了好不好?」水色再度叹气。不但拿了人家儿子两条尾巴、又把一个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引上了某方面算禁忌之途,而且之前的事情实在是受了不少帮助……
「……我是因为水色平安无事,所以现在才很高兴的在这里的啊,父亲的话会因为我高兴所以高兴的吧?」宝珠转著眼珠道,「不用太担心嘛。」
「不不、这种事情还是要担心一下的……」水色有些无力。
「好吧、那等水色觉得可以说的话,再跟我讲好了。」宝珠像妥协似的把头从水色胸膛前挪到自己搬过来睡的枕头上,忘记自己原本想喝水的事。
就算水色接受宝珠的确是认真要跟自己交往的事情後,前几年却除了接吻外,什麽也没有发生,先不论实际年龄,因为失去重要尾巴的宝珠,无法跟以前一样任意变身。整个看起来就是纯正的稚嫩中学生,光是接吻,水色都觉得已经是了不起的犯罪了。
好在宝珠有著人类血统,就算放著不管,也还是会一年年长大的,至今已经是健康的大一学生,这点水色总算安心不少,要是交往的对象一直都停留在孩童的外表,他还不知道该怎麽办好。
水色现在仍旧留在星中担纲历史讲授,年年看学生来来去去,在校评价挺受欢迎的,去外县市念书的学生,有空回学校还会来找他聊天,说说新学校的事。在宝珠从中学毕业後的第一年,因为原烹饪社的指导老师因为身兼其他校务有些忙不过来,便改由他担任,现在社团活动一周有两天,加入的学生暴增,当然大多以女学生为主。
『这算什麽菜单啊?营养一点也不均衡,不必要为了讨好学生而放一大堆油炸食品。』这是水色将前三周社团活动的菜单拟给自家的帝王学长看时,所得到的评语。
下一秒,笔记就被抢去,接著就看见与其说是热心助人还不如说是对食物有所强烈坚持的槙堂,抓过笔就在上头涂涂改改起来。
看见此景的水色跟宝珠,只有互望一眼後叹气。
不过……这种生活真不错,近几年来水色经常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确实地抓住了一些东西。
偶尔、也有好事发生。
偶尔、也有奇迹出现。
伸手将缩进被中宝珠揽过来,他靠在对方白晰的颈後问:「你应该不会後悔救我吧?」
「过份的问题。」宝珠鼓起双颊。
「说的也是……」水色抱歉地笑道,「尾巴快点长出来吧,我还挺想念的。」
☆
「梅染学弟……请、请收下这个。」女子满脸通红地递出用蓝色包装纸包起的礼物。
「这个、抱歉我是……」
「是饼乾、只有放牛奶,吃素的人也可以吃!请你收下!我只是希望学弟能知道我的心意而已!」
「啊……好的、那就谢谢你了。」秀喜微笑著收下礼物。女子一鞠躬後,转过身朝在远处等她的其他两位同性友人飞奔而去。
「秀喜……我可以出来了吗?」宝珠的声音从校园木板椅後发出。
「没人让你躲起来啊。」秀喜叹了口气坐下。
几年前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现在随著年纪增长,个头抽的比宝珠高上不少,脸也越来越有男人味,除了那颗光头依旧显眼。
宝珠一下从椅子後翻身过来,跪坐到秀喜身边,食指摸了下唇,「好好喔、有饼乾……」
「要不给你?」
「这样那个女孩会生气的。」
「话又说回来,你不是也收到很多吗?圣诞节的时候。」秀喜轻轻将饼乾放在椅子一边。
「拿去恩典堂了啊,你也一样吧?」宝珠支著俏脸。恩典堂是町上的天主教堂,有附属的托儿所跟孤儿院。圣诞节跟情人节收到的礼物,全部都拿去孤儿院给小孩子了。
「没办法,拿回寺里不好意思,而且我对这种的实在是……」
「困扰?」宝珠问。
「嗯、原本还以为千照说的是玩笑话,结果没想到是真的。」秀喜沉吟道。
「千照说什麽?」
「千照说『绝对会有人傻傻的跑来跟你示好啦、要是觉得麻烦的话,就要直接说讲!』而且还给我一张『退魔避邪』照。」秀喜翻了翻口袋,掏出简单的黑色皮夹打开宝珠瞧,结果放照片那一面放著的是,梳著两只马尾的漂亮女孩做鬼脸吐舌的照片。
「哈哈哈哈千照好可爱!」宝珠看著笑了直打跌,「那你用过了吗?一脸严肃地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给别人看啊哈哈哈哈!」
「只用过一次,结果被误会千照是女朋友,要解释的时候对方就跑掉了。」
「这个效果好!」
「不行啊,这样被误会,千照也会很困扰的。」秀喜边摇头边把照片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