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点点而已,因为平常没什麽要买的啊。」宝珠把钱包放回口袋。
「今天好歹是校庆,拿去买点好吃的吧。」水色随手抽了几张钞票递给宝珠。
「……援、援助交际!」
「不要乱用!」水色又扯了下宝珠的耳朵。
「呜咿……」宝珠把钞票整齐的折一折,「可以收起来吗?」
「可以。」
「我会夹在书里面压起来的。」
「……还我。」
两人闹著,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视听室前,里面的窗帘已经全部拉起来了,中央投影机的光与白萤幕亮的刺眼。
看来电影的宣传没有很吸引人,里面大概是小猫两三只的程度。负责招呼的学生看见两人,忙热情招呼:「花御堂老师、赤朽叶君,要不要来看看自制电影『最终兵器部长』?」
「嗯、这个。」水色先拿出招待券,再拿了一百元铜板投进招待手上捧著的纸箱中,「两人份。」
「谢谢惠顾!里面请进,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宝珠奇怪地望著这位面生的同学。虽然知道同为二年级,但从来没有交谈过。
「耶?赤朽叶君可是名人呢、很有人气的不是吗?跟琉璃寺君以及梅染君总是在一起的嘛,有不少学妹是为了你而参加合唱团呢。」
「呜咿?」宝珠歪著头。
「咦?你好像不知道的样子,哎呀居然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真不好意思。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去确认比较有趣……啊、不多说了,两位请进去看电影吧,如果觉得好看的话,就请多帮忙宣传一下。」
宝珠点头,拉著水色进入视听室。
就算前排没什麽人,两人还是挑了後方的位置坐下,宝珠发现水色朝自己望过来的视线,「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没想到你好像挺受欢迎的。」水色轻声。
「这我可不知道。」
「是吗?」
宝珠突然往水色耳边凑去:「我只想跟老师交往而已。」
「咳……咳咳!」这小子……
「感冒了吗?」
「没事。」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水色都在昏昏沈沈中度过,原本真的想好好把剧情专心看完,但在宝珠的手伸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指时,原本随时都绷紧的肩膀,却不争气地松懈下来,昏暗的放映室容易催眠,现在更加上有热度的碰触,这下更是叫人无法抵抗睡魔,眼皮直往下掉。
如果就这样死掉,说不定很舒服。
——那宝珠怎麽办?给你带花每天去扫墓吗?
……对不起。
要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因为是宝珠……的关系。是『重要』的人。想要慎重地……对待,但是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最後还是演变成这种只能笑著敷衍过去的作法。
是不是遇到的时间不对?
是、晚了一点点、的样子?
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堕入黑暗,但颈项上一阵剧痛,却让水色瞬间清醒过来。
学长的经文怎麽还在?不、应该是说……怎麽会有反应?而且不是对自己的身体、这附近莫非还有……
09
以想要上厕所的理由,从视听室溜了出来。水色伸手一摸传来剧痛的颈後,感觉一阵湿溽,拿到眼前看,上面沾满了血。
「拜托啊学长,这样对我未免太狠了点……」水色咬牙苦笑。被刻上这种东西,是要警告:『不准再用尸兵器』。不过槙堂却没想到,这种刻文会对同样类型的东西产生反应,就算不是水色的也一样……
得找出来、这里还有别的尸兵器在!已经有花御堂的东西混到学校里来了!如果把学生卷进来的话……
撑著就要散架的身体,往著更让自己感觉痛之处狂奔。现在刻文反倒变成一种探知器了,越痛代表越接近目标物。
来到停车场附近,就算颈项痛的让他几欲晕去,水色仍旧勉力支撑,瞪大双眼在四周找寻。好在现在所有人都集中在校舍跟操场,这让状况好上那麽一点。
「出来!反正是针对我的吧!」水色失去从容地喊叫。
说时,用来妆点校园环境的矮灌木丛摇晃几下,一道灰色的身影朝水色冲来。
水色知道这次如果不快点处理,会让局势劣化到不可挽回,当下只伸出手,指尖才触碰至疑似吸水後湿重毛皮之处,立刻动用分离能力撕裂。
野兽被分裂成两半,发出凄厉嚎叫後摔在地上,却是成犬型。不是普通的狗,那乾瘦的四只、根根清晰的胸前肋骨、背後毛皮却意外厚重,是犬的模样、但全身覆盖了死灰色。
「兵犬……」水色用力喘口气。
为什麽花御堂家总爱做这种事?先把狗杀死之後,再唤出部分魂魄加诸怨气,最後附回原体……同样的步骤可以反覆再反覆,直到这犬因为不断被杀死,因恨意变的强大。
还没来得及稍做休息,这次不只一处的树丛在晃动,水色甚至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界都在摇晃,颈後的痛觉达到高峰,腿不由自主的颤抖、在那群怪物从周围包抄而来时,他只能无力地跪倒在地。
此刻全身犹如遭到电击,在水色发出惨叫时,奇怪的是扑上的兵犬像撞倒什麽东西般,一只只都给弹了出去。
定神一看,自己身上被包了一圈药师如来经的纸本,虽然知道经文的主人是要救自己,但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这种经文也是毒,从嘴里喷出红色液体,水色狂乱抓下身上的经文。
「你怎麽……啊、」声音主人才觉得奇怪,却马上明白似的一招,将经文收回折叠在手。
「第一次看见如此悲惨的东西,比犬神更悲哀啊。」声音叹气,粗壮的臂膀拉开另一本经文,「让我来超渡你们吧。」
那人高大的身躯挡在水色面前,宛如庄严的巨人。黑中带点青色的宽袍大袖俐落挥动,掌中握著纯钢打造的四环法杖,底端撞击地面,发出铿地金属声。
口诵清晰经文,静待兵犬一只只扑将上来,他抓著法杖往前一送,前端不规则的环处竟穿刺进犬身中,再轻松甩下,地上即出现了冒著嬝嬝轻烟的犬科动物在尸体腐化後会留下的遗骨。
如法炮制几次後,兵犬也不敢再轻易进攻,只团团蛰伏在两人周遭,嘴里发出声音,从齿缝滴下疑似尸水般臭气熏天的东西。
「已经是亡者了,不要再对这个苦难世间有所留恋。」
没有丝毫厌恶的怜悯语气,从又像长者又像父亲的男人口中发出。他朝兵犬们洒出了那卷经文,经文就像自己有著生命似的,自动朝发出邪气的生物席卷,每包围一只後就收紧。
兵犬粉碎了。洒下的骨头飞灰湮灭,甚至有瞬间漂亮的像雪。
水色抓著自己喉头时,甚至能清晰听见那些像是被邻家顽童打出界外球所击中的脆弱窗户的声响。
「还有吗?」
以此人如此实力,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他应该很清楚,但他还是轻声询问水色。
水色摇头。
注意到对方颈後不断渗血,男人伸手一探,「真言经文?是槙堂吧?」手指抚过那些浮现文字型伤口之处,被抹过之处,痛楚消失了、血也不再往外透,「这药稍微狠了一点,而且用的时机实在不能说是好,该不会是有点狗急跳墙了吧?」
「谢谢……」水色用手背抹去嘴下的血,他仰头望著身穿僧袍的男人,虽然之前素未谋面,但光凭那双温和晶亮的眼睛,他就知道了。
跟宝珠一模一样。
「……赤朽叶先生……」他唤。「在这种状况下见面,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那是已经舍弃很久的俗名,叫我朝能就好。」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对水色伸手,「能起来吗?」
朝能是町上天空寺的僧侣,正值壮年、有张浓眉方脸,厚实的唇显的英气勃勃。他同时有著另一个身份,就是宝珠会挂在口中的『父亲』。
水色微点了下头,让对方掺著自己起身。
「已经听过槙堂说过你的事了,花御堂那边也很辛苦吧?」朝能的说法让水色很有好感,因为听起来像是让自己跟花御堂家有所切割似的。
「给其他人添麻烦了……」
「别这麽说,互相帮助是最基本的。」朝能回道,「小犬也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吧?」
水色闻言心里一跳,但看朝能话中似乎没有其他意思在,想著大概是对身为导师的客套言语,也就只嗫嚅:「哪里……」
好在自己最近似乎是处於被『追求』的状态,这件事槙堂并没有老实地报告上去。
「感谢你特别寄校庆通知过来寺里,收到时还有些惊讶呢。」朝能拿出一条乾净的灰色布巾递给水色,「擦一下吧,不然会吓到人。」
水色接受好意地抹抹颈後、又擦了下嘴边与手,「朝能先生怎麽会知道那通知单是……我寄的?」
「因为宝珠的户籍已经转移到槙堂那里去了,若是有通知单什麽的,不会到我这儿来的。除非是……很想让我看到。在合唱团的表演时间那栏,还特别用萤光笔做了记号。宝珠不会特别做这种事的,因为我之前曾经失信於他……」朝能苦笑了下,「槙堂就更不可能了,故此我猜,只有跟他们住在一起,而且又是老师的你。」
朝能扶著水色到稍高的花坛边,让对方坐下稍微休息。
「说来惭愧,明明身为父亲,却连一点责任也没有尽到。」朝能也在水色身边坐下。
「因为……是出家众的关系,也有很多不方便之处吧。」水色不自觉出言安慰。
「不光是那样,在一年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儿子,毕竟跟那位小姐相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我不是因为被甩才出家的喔。」像为了缓和气氛,朝能说了句玩笑话。
水色不知道要不要附和的笑几声以示捧场,最後还是选择沈默。亲自与朝能面对面,实在让他有些尴尬,当然是因为宝珠的原因。
「这种心情大概不会有很多人能体会吧?好像单身生活过了十几年,突然冒出了孩子叫你父亲,若我只是个在公司上班的小职员,也无法担保自己真的能好好负起教养责任,第一次见到那孩子之後,我甚至还很过份的说要让他回山里,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为了什麽而来找我的。」朝能摸了下自己顶著戒疤的光头,「一定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是吗?」
「槙堂学长说过,宝珠他……很怕被一个人丢下的。」
「是啊、那孩子抓起狂来很吓人的,当时能处理他的退魔师还真不多。」想起一年前发生的事,朝能沁出笑容。
「偶尔、也来看看他吧……让他老黏著我也不好。」水色有些心虚地低声。
「欸?不会是把你当爸爸了吧?」
「……不、应该……不是。」
朝能总觉得水色有些难言之隐,不知道该不该追问下去,便道:「虽然不见得能帮的上忙,但如果有其他事,可以尽管找我商量喔。」
水色稍微抿了下唇。怎麽可能说出口?
「你……要不要找个时间,来寺里做超渡法会?」朝能突然摆出认真的面孔问道。
「咦?」
「槙堂没跟你说吗?得将你身上的『那个』去掉才行。」朝能拍了下水色的肩,「你还想任教吧?槙堂也说你在学校风评不错。」
「学长过奖了……」水色笑了下,「不过就算现在做些什麽,也已经太迟了。甚至能说,我现在还能动,还得归功於那玩意儿呢,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至少能撑到这学期结束。」
「死去的人是不会伤心的,伤心的是被留下来的人。」朝能缓缓吐出,「虽然槙堂是那个样子,不过曾经为了你的事来找过我好几次,不是说让你别辜负他的好意,不过至今你不是只考虑到自己的事吗?」
「我并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那种事情是互相的,宝珠不也是给你费了不少心吗?」
「我……」水色还没回话,口袋中传来一阵如同虫鸣般的微弱声响,他先跟朝能打个抱歉的手势,再拿出手机接听。
「花御堂。」
『冒牌教师你在干嘛啊?合唱团的表演要开始了耶!我跟小秀已经到体育馆了,到时候宝珠看不到你失望的话,就给你好看!』尖锐的女孩声从手机里大声传了出来。
「啊啊、抱歉千照,我等一下就……」
『现在就过来!快一点!』千照吼叫。
「我知道了,立刻就过去。」水色忙应後挂掉电话。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啊。」朝能瞄了眼水色左腕的表,「你还行吗?」
水色点头,撑起身体,「朝能先生,请稍微等我一下。」他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打开车门,从後座拿出一大束向日葵。」
「真是漂亮的花,要给宝珠的吗?」朝能讶异地看著那束鲜豔到有些夸张的花。
水色将花束一下塞到朝能怀中,「这个就拜托『父亲』送了。」
☆
因为我们大家都活著,因为活著所以歌唱。
我们大家都活著,因为活著所以悲伤。
水色有些好笑地,远望著宝珠在看见朝能的瞬间,那先是惊讶後、又忍不住的高昂情绪。总觉得好像解决了一件事的他,在心中缓缓松了口气。
把手掌朝向太阳,透过阳光来看。
红红地流动著,我的热血。
蚯蚓也好、蝼蛄也好、水蝇也好。
大家大家都活著,都是朋友。
我们大家都活著,因为活著所以欢笑。
我们大家都活著,因为活著所以快乐。
把手掌朝向太阳,透过阳光来看。
红红地流动著,我的热血。
蜻蜓也好、青蛙也好、蜜蜂也好。
大家大家都活著,都是朋友。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合唱团的演出曲目,共有三首,後面两曲是难度稍高的二声部合唱,在结束时,台下响起掌声。不过与其说合唱团的表演受欢迎,还不如说是某些固定团员有著不小的魅力。
原本以为就要这样谢幕,却没想到指挥朝观众一转身,指挥棒朝坐在前排的轻音乐社社员轻轻一点。两个抱著贝斯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奔上舞台,这下子合唱团的指导老师好像慌了手脚,这大概是预料之外的突发事件吧?
这时所有合唱团员从梯架上依序走下,几名後排学生连忙将梯架往後挪,很快地分成三区排成另外一种队形。这时还有另外三个轻音乐社的学生,马上从後台推出了鼓架与电子琴,这时台下已经一片喧哗。水色认得那个抓著支架麦克风走到中间的高瘦男孩是轻音乐社的社长。
「这是个跨时代的合作!」社长双手举起麦克风大喊,「合唱团跟轻音乐社!」
「现在要共同演唱的曲目是:『一个人的夜!』」
指挥收起指挥棒,食指指向钢琴。在合唱团负责钢琴的长发女生点头後,随即轻轻奏出第一段主旋律,接著指挥又转向电子琴,电子琴音一合下去,音乐随即变的紧凑,再来是两个贝斯女孩也加入。
主唱这时转过身,走向合唱团左边的分区,伸手拖过一个辫子女孩的手腕,脑袋不时晃动打著节拍又往中间移动,将宝珠抓了出来。
「你们好好给我听著!这是合唱团最棒的金童玉女组合!唱片公司要签约就要把握机会喔!」主唱朝指挥使了个眼色,指挥拿出预藏的两只无线麦克风抛过去。
宝珠与辫子女孩双双拿过麦克风,由主唱起头:「为了一百万人被唱过的情歌,我才不反覆想著简单的感情,恋爱的责任是这个城市的基本构造!」
「EASY LOVE!EASY COME!EASY GO!」宝珠与辫子女孩一齐接下。
「与其想像还不如实现未来,让许久不动的车子奔驰吧,然後今天也搭乘地下铁,将沈默寡言的他人跟街道扔下!」在指挥的指示下,合唱团员以比刚才合唱时更大的音量齐唱。
『所以、LONELY LONELY难过的快要坏了的夜晚!LONELY LONELY贯彻原始的爱、那个触动你心的人就忘了吧!LOVE ME LOVE ME 坚强软弱的心、KISS ME KISS ME 在这一个人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