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靳不说话,托住他脸蛋的手眷恋似地来回抚摸下颌跟嘴唇的线条。
果然还是孩子,这么任性。
明明都已经快成年了,还是常常露出惹人怜的撒娇表情,这孩子八成是老么吧。
“我不要嘛……”委屈而破碎的硬咽声音。沈遥伸出手臂死命地抱牢邵靳的腰,一想到将要失去他便泪水四溢。
发现自己的理性障壁开始动摇龟裂的困窘,邵靳抿着唇松开了他,眉头结打得死紧。自己并不想放他离开,只是现阶段不得不舍得。
“你听着,听清楚,我们这样并不算在交往、”
邵靳试着想讲理,如果继续维持这种模式,他们永远无法更进一步。好不容易在爱情上,觉得自己冰封已久的情感又有回春的机会,他担心自己又会下意识将沈遥推离自己身边。
沈遥怔着眼扑簌簌掉泪。这时候根本也没余力去介意一个男人这样哭丢不丢脸了,情人都不要自己了,还要面子做甚么?
“那要怎样才算交往?”
受不了地大吼,沈遥的声音像裂帛似地令人心惊,邵靳有些震荡地望着手心里颤抖的肩膀,才想把他抱进怀中安抚,沈遥却像负伤极痛的小兽用力冲撞开来。
他从来没拒绝过自己的手臂。邵靳有点被冲击到,不敢置信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你真的很过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拒绝拥抱却抓住自己手臂,指甲深深嵌人肌肤,硬咽到泣不成声的孩子,终于体认到毫无转圜余地的最终结局。
“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无法让爱情实现,因为这种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明明是陈腔滥调,自己却还是要赤裸棵血淋淋走一遭,才迟迟体会到,不死心的下场就是伤得体无完肤……”
不死心的下场就是伤得体无完肤……
初恋都是没有结果的。
“你的小甜心怎么样啦?”
莫云一边将咖啡递给邵靳,一边揉揉自己绷紧的太阳穴跟疲惫的眼睛,啜了一口几乎快喝不出味道的咖啡,贫嘴他人来娱乐自己。谁叫邵靳给他的工作多到用庞杂也不足以形容的程度,为了每个步骤都能够一针见血,他们两人窝在邵靳的办公室里焚膏继晷地努力不懈。
“甚么甜心?你倒是该担心自己的达令吧?”
邵靳云淡风轻地反问。
“我说,你这么冷淡小心他跑掉喔!”
“不会的,顶多气我几天就会开始想念我了。”
是的,不会的。现在邵靳必须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再说他实在没有时间精力去处理联光体制改革之外的问题了。
“你有摆小盆栽的兴趣啊?我都不知道……是秘书帮你摆的?”
莫云以指尖拨弄着邵靳从家中书房桌上的那钵黄金葛,分枝而来的几绪绿脉,邵靳淡淡然道:“别碰,很贵。”
莫云愕然,这怎么看都是繁殖力一流的普通黄金葛。
“啊!这是贵在哪里?”
送它的人。邵靳在心里默答,想起沈遥把它摆在桌上时匀洁发亮的笑颜。
沈遥高兴得笑了,眼里泛出水光,既心酸又欣喜的表情,很难忘记。
宛若可遇不可求的恩宠不意中从天而降,颤巍巍的双手捧着呵着都怕化了的表情——自己的言语竟然影响对方这么强烈。
沈遥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手便拉住他衣摆。
“让**着你一下好不好?”
自己有些搞不懂对方心思,但是无意拒绝也不置可否。
沈遥当他默许了,便把纤瘦的身体软软贴靠上来。
“老师,我喜欢你。”
的确就在当时自己感觉到震撼。虽然已经听过他说好几次,然而怀抱中的充实感,就好像自己以前并没发现,书房里该摆上一株植物会更好一样,迟来地体会到:自己一个人固然自在,多一个人在手臂中却更舒服。
然而现在却只剩下这个沈遥留下来陪他的东西。
被甩了。而且对方还做得一干二净。
沈遥从无意违抗对方的心愿,所以他说不联络,自己就忍着不联络。每天在睡前望着手机里早就深深烙记在心上的号码,想念的感觉总是让鼻头跟眼眶都酸楚不已。
“只要待在你身边,我真的甚么都肯做。”
这么想实在很傻,但是连待在对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时,连这么想的自愚都没办法阻止。
每天洗澡的时候,因为沐浴乳的香味跟记忆中钟爱男人家里使用的一模一样,自己总是极力忍住在浴室里边啜泣。
实在好悲惨又好可怜,身体比心灵更敏锐地反映出思念的伤痕。
姊姊好像发现到自己低落的情绪,有一天晚上端了热可哥到自己房间。甜食可以放松心情让人愉快,姊姊每逢经期痛总是会差遣他去买巧克力。
坐在床缘以了然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姊姊,眼底的那份理解令人又安慰又心酸。
“几天了?”
不是当事人却好敏锐的姊姊,为甚么自己喜欢的人却迟钝又残忍?
“一个礼拜。”
“可以撑过第一个礼拜,就有继续撑过下一个礼拜的希望。”
“可是我撑不下去了……”
情绪的防波堤倏然崩塌解体,沈遥失控地哭泣起来。
“我想见他,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姊姊一把抱紧他,柔软的掌心在背脊上安抚着。
“我知道,姊姊都知道,可是你一定要坚强啊……”
“姊……”
“你弟弟我真是没用,只为一个男人就这么颓丧。但是你说的,说爱情是没有道理的,是不能规范的。”
“傻瓜,我说要坚强的意思是,不要让自己的灵魂跟身体轻易受到伤害,你要为自己下一个可能遇到的物件着想啊!”
姐姐的眼神好温柔。自恋爱以来一直困扰于无法倾吐的孤立无援,此刻终于解脱出来。
“我没有那么坚强,无法转头就忘。”
“余情未了,并不是立刻就能放弃,但是,在遇见下一个物件之前,先让我在时间里好好想念对方,慢慢沉淀记忆吧。”
瞪着没有来电显示的手机,邵靳感到不可思议,蹙起形状刚烈优美的秀朗长眉,
虽然不能见面,没有道理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吧,当初不是又哭又闹地说不要分手吗?既然还是交往状态,
按照他那么依赖自己的性子,应该一天照三餐兼晚安吻地问候才对,结果竟然毫无音讯。
莫云偷笑地瞄着邵靳焦躁的脸色,看来饱受思念之苦的不只自己呢,总算稍稍纾解他被迫离开恋人身边的怨恨了。
“笑个屁啊!看你的资料啦!”
邵靳没好气地口出恶言,莫云噗的一声笑得更张狂。
“啊哈哈……哈……哈哈……我肚子好痛……”
莫云哀嚎着倒向真皮沙发。
“好了,不说这个,”莫云收起戏谑貌,从沙发上直起身子认真地问,“解决张光男是小事,反正企业内部权力重新分配时总要翦除异己的,问题在于你的母亲,她可不是张光男那种短视的小角色喔。”
徐毓的手段之俐落,早有耳闻,也因此处理起来更麻烦,徐毓与邵靳并非一开始就是敌对状态,问题在于徐毓把儿子的个人自由掐得太紧,才引起邵靳的反动。
身为邵靳多年好友,莫云自然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如果双方能各让一步,绝对是利多于弊。毕竟徐毓是商场老手,而邵靳又潜力无穷,这对母子才是联光未来的支柱,只要他们不反目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跟自己母亲联手的可能?”
坦白说徐毓不但有人脉,加上徐毓娘家也是小有名气的政界人物,对邵靳来说正是巩固势力的最好帮手。尤其在接管联光初期,必然会产生内部反弹的不安定局面,不但要有强势铁腕作风,还要有靠山才行。
“我可不想用自己一辈子的自由当代价。”
邵靳并不是不尊敬母亲,但是自由跟孝顺是两回事。
看来免不了一场母子相争的决裂局面了,莫云皱着眉头想。一定有人会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他们得先防范才行。
“卓那边怎么说?”
莫云知道邵靳除了拜托卓整垮张光男之外,还顺便调查邵家其他人跟他母亲的持股状态。
“坚固不摧。其他的则不足为惧,看来唯一有远见的是我大哥。”邵靳一口气喝完咖啡,简洁地说完母亲、大房三房等等的状况。
“看来非得采取强梁压境的做法了,但是这样一来小小的失血避免不了。”
“无所谓,联光没有这么不堪一击,反正也该了结了。”
“好吧,你下定决心要做,我也就不当和事佬了。咱们换个话题,谈谈你那没露脸过的情人吧?”
邵靳的表情瞬间险恶起来,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狮子。
莫云暗抚心口,好在自己离他还有两公尺。
“干嘛啊?一脸被倒会的样子?”
莫云仍旧不怕死地嬉笑。看来邵先生也是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嘛!
“你是想再晚一点跟关霁见面是吧?那我再多给你一点工作好了。”
“喂,别忌妒别人的幸福好不好,大小人了吧?”莫云又说:“你想他就打个电话嘛!不能见面就够闷的了,再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对健康实在不太好。况且你们不是几乎已经半同居了?”
“哪有?”
“怎么没有?不然洗手间里那两支牙刷是怎么回事?”
莫云虽然一副玩世不恭貌,对于细节却分外注意。一下子就被对方揪出破绽,虽然叫邵靳惊讶,更惊讶的是自己竟然完全没发现:原来沈遥已经渗透到自己的生活里最细微的部分了,而且自然到毫无所觉……
事情结束后,自己就得告诉沈遥这段关系要怎么走了。由自己来开口虽然不甘心,不过要是被小鬼抢走优先发言权才更丢脸。反正也不是随随便便决定的,见面之前先忍耐一下不能碰触彼此的焦虑吧。
现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徐毓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冷冷地望着桌上明定的权利契约书,自己的儿子还在一边纳凉喝茶的悠闲样子更叫她火大。
“你说清楚,这甚么意思?”
“我不是你的棋子。”
“你并不是一枚棋子而已。”
是的,邵靳还是她计画用来掌握联光的接班人。不过现在邵靳却直接表明了不想被安排,即使是一条顺遂的路。
“妈。”
邵靳叹息,他母亲到头来还是不了解,“血缘所从出者并不是自己的分身”这件事。与母亲虽然一直是竞争的关系,但是邵靳对她还是多了一点情分。
再说她其实是个令人骄傲的母亲,光是她长年在邵家奋斗的生活史,就足堪成为自己的借鉴。
“我所想要回的不只是完整的自由而已,而是希望你明白,即使是儿子的生命也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可你才真的不明白,这些年我多么努力要巩固你在邵家的地位。”徐毓撇过头望向窗外,幽幽的神情浑然不似她平日英气勃发的模样,“我不否认自己的私心,我不想要只当台面下的决策者。但是我也一并考虑了你的未来,我很清楚在商业界仍旧是男强女弱的局面,可笑的是,这并不是因为能力高低的关系,而是因为传统的权力分配。而我生了一个儿子,你说我会怎么想?”
利用儿子来巩固地位。邵靳知道母亲的选择固然无奈,但是他不愿意配合也是事实,因为母亲使他失去了自由发展的机会,谁也不明白过去二十年的生涯中他可能错过了甚么。
“现在父亲决定了要我继任,这不也在你预料之内?”
徐毓回过头来,美艳末减的脸庞上一丝轻若秋雨的哀伤。
“你未免太高估我了,儿子。”徐毓感伤而自嘲地笑,“你父亲在你决定出国时便认定了你的才能,我很早便知道却没有表示,是因为我也以为这样对你最好,也对我最好。”
邵靳不可思议地注视母亲的表情,难道……
“你要走的路更早以前就被决定好了,你父亲在你才十二岁的时候,就察觉到你优秀的才能跟决断的眼光,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力铲除你未来路上的障碍。毕竟,母亲是不可能护着孩子一辈子的,有我这个假想敌,你所计画的独立就会更确实更周全。”利用了儿子跟自己不亲近的关系,藉由原有的不信任基础,来建立敌对的假像,徐毓重新获得儿子对自己的注目。虽然不是令人喜悦的方式,但是她别无选择。
事实带着刺痛的冲击感迎面而来。难道自己多年来冷眼观望邵家互斗纷争,只是事实真相上的一层护膜?
比真实更像真实……所以忽略了事实早就在那里。
难怪自己长年来总觉得,母亲对自己的监督掌控有着不自然的味道,好像是有计划性的安排。当初在邵家大宅里父亲的话语、赶赴病房时的忖思,甚至留学前父亲爽快的资助,如今都有了最好的答案,接班人一事不只是母亲长年的酝酿,也是父亲早就埋下的期望种子,只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破土茁壮。眼下张光男的事件不过是导火线罢了。
想必大哥早就知道内情,才另外走上了自己更有兴趣的设计师道路吧,大哥蓄意挑拣一个与联光企业没有瓜葛的行业,自己还浑无所察,果然还是太迟钝了啊,难怪会被两只老狐狸把玩在鼓掌之间。
“你可以排除我的势力,假如你认为这样对你最好。但是身为母亲,我必须给你忠告:有时候借力使力比完全排除对方更有效。你好好想想。”
也罢,接手之后是谁的天下还未可知。前些日子托莫云、卓铜跟宇殊为自己布下的暗桩迟早会生效的,先让他们高兴高兴,就当作孝顺父母吧。
噙着不易察觉的一丝冰凉浅笑,邵靳对这个差强人意的结果算是勉强妥协了,反正也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了。但想要请他这个人才回来掌事,代价可不容小觑。
一想到即将宣布终身不娶这件事,可能带给这对仍属传统的父母的莫大震惊,邵靳愉悦地轻轻松开嘴角绷紧的线条。
就等正式掌权之后再通知他们吧。
第十章
留着的钥匙还能用,邵靳并没换过门锁。
沈遥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过来,反正他一直都是自动送人对方口中的甜点,那么干脆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至少不会有遗憾。在门口吸气吐气调整心情,一进门直入熟悉房间,当下目击的景象还是让自己被击溃了。
最槽且最残酷的状况,甚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爱情里没有这一套法则,否则早在他献出毫不保留的倾慕时,就该得到值得的疼惜。
沈遥的大眼睛里都是泪水,虽然他是努力地不让自己轻易示弱,然而咬住了还微微颤抖的下唇却显示他被打击的程度。沈遥瞪着邵靳一丝不挂的上身,与旁边几乎一缕不着的陌生人,感觉从来没这么挫败与绝望,自己终究无法让他多在乎一点呵,多一点重要性竟然这么难呵。虽然一直都知道邵靳不会为谁保留一个唯一的位置,然而自己面对这样赤裸的事实,却没有一点情人的抱歉或愧疚,让他觉得自己廉价若此。
不要了都不要了,再也不要让自己这么悲惨了。但是脱口而出还是那一句:“为什么?”
“你要发泄你要床伴,我不行吗?”
“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