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恩顾[上]

      却见他踌躇片刻，目光瞬时柔和而又温纯，他又看了看满都的伤，确实也无大碍，心下放心大半，道："听你的就是。"
      他长长的睫毛与眉毛一样泛着淡黄，盖下来迷离了双眸，脸庞如无暇白玉，唇腻平和温柔。蔚阳看着他发呆，几乎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美的男人！
      他回头发现了蔚阳，唇不启疑问，眼却流转多情。
      满都破涕为笑，对他说："哥哥，这位姐姐是王后娘娘！"
      两人一对视，蔚阳这才晃过神，甜甜一笑："久闻夏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然......"话没说完，却见那边那人盯着自己兀自发呆，蔚阳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满城！"忠善私下轻轻踢他一下，心下笑：这小子对王后娘娘也忒无理了！
      满城自己也觉失态，立即跪下行礼："王后娘娘......"寒暄的话却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说什么好。
      蔚阳道："夏将军请起，不必多礼。"
      满城起身，又与蔚阳目光交接，他微微一笑，唇红齿白，眼神碎碎散散略含着笑意，蔚阳隐约听见自己心跳，不敢再看他，忙低下头，听他又说："王后娘娘，仲碧府下人少，招待不周，如不介意就进来坐坐？"
      影杉也觉出蔚阳有些不妥，忙替她解围："蒙将军好意，天已迟了，娘娘得回去了！"
      蔚阳也点头。
      "说的是，"满城也不挽留，道："王后娘娘好走，有空常来陪陪满都。"语间虽无暖意却低澄倾心。
      蔚阳笑着点头答应，说了几句告辞的话，便转身离去，走出数步，回头看时那红漆木门已经合上。
      一阵说不清的失落直涌心中。
      "王后娘娘......"影杉轻声道："回去吧。"
      蔚阳看她一眼，不禁有些发窘，于是迈开步子，缓缓朝西走去。
      进了如意宫，容喜园沉稳地立在前方不远处。蔚阳抬起手略挡着下午桔金色的夕阳，眯着眼看着这个让自己寂寞得感到恐惧的家，无助得不可名状。
      五 心仪
      "元宁姐，夏将军的模样，可真不象个武将！"蔚阳坐在广令侯府的前院凉亭里，不时小抿一口茶，"我看他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元宁淡淡一笑，说了句："王后娘娘，人不可貌相，夏将军可是圆辽第一悍将，如假包换。"
      申穆插嘴道："其实我也觉得满城哥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啦，不然忠善哥怎么会和他玩一块......"
      元宁瞥了她一眼，这个活泼多嘴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冲蔚阳偷笑。
      蔚阳看着白玉杯，想起那张和这白玉杯一样清灵水透的脸庞，一时想出了神。
      元宁忽说了句："呀，夏将军，今天怎么有空上这来......"
      蔚阳抬头，隔着玉兰花树丛，前几天那漫不经心却澄澈动人的声音传来："许久不见了，嫂嫂，身子可好？"
      "咦？满城哥？"申穆正沏着茶，放不下手中的鎏金茶匙，却也探着头往那声音传来之处张望。
      "呵......申穆！"他走过来，转过玉兰花树丛，一身青灰色，卸了戎装，便显瘦许多，但清秀的面容显出一层粉粉的红晕，"王后娘娘也在这！"他一愣，单膝跪下行礼。
      蔚阳笑道："夏将军请起，今后不必多礼了。"
      满城起身，微笑走进凉亭。
      "满城哥，刚才还和王后娘娘谈起你，公主说你一点也不像个武将！"申穆笑着递给他一杯茶："来，尝尝游莲山的绿茶。"
      满城往蔚阳看了眼，端起白玉茶杯送至嘴边，笑了笑："那像什么？"话完，将茶杯"叩"一声放在申穆面前，说："我正渴了，再倒。"
      申穆撅起小嘴嘀咕："哪有像你这样喝茶？和忠善哥似的，一副野蛮相。"嘴上虽说着，那碧绿剔透的茶汁还是叮哗哗地倒进杯子里，"好茶可要慢慢品呢。"
      满城连喝两杯，道："这茶的好坏，我还真是一点也品不出来，在我口里一点区别没有！对了，娘娘您看武将得是个什么样？"
      元宁和申穆也笑。
      蔚阳抿了抿嘴，"夏将军您就像个书生！"脱口而出，却又后悔了，"夏将军可别见怪，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
      却见他呵呵笑道："我怎么会见怪？"他指指申穆，"她大哥以前还说我像个混进军营的小皮猴呢。"
      大家都笑起来。
      四月末了，转眼又要初夏，湿闷的空气中渗着轻得觉察不到风，玉兰叶小声地刷刷抖动着。
      蔚阳说笑着，眼神却常常停留在他身上，暗自凝睛细看着这个透着英灵之气的男人，不觉与他柔和的目光相接，他神似秋水，朝她浅浅一笑，她急忙转开眼神，心下却跳动不止。
      他将白玉杯放下，对申穆说："来，再倒，这杯子这么小，喝了好几杯都不解渴！"
      申穆白眼顶他："我哥他们用大碗喝茶，你喝了一定解渴！"
      "说起来我也要进去赌两把了，嘿嘿......彭鸿那蠢材来了吧？有他在就不是我垫底了。"满城耸耸肩，又道："还好修仪姐还没回来，不然我哪家都不敢串，就怕撞到她。"
      申穆"扑嗤"一声，笑道："王妃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你就是缩在家里，她都会找上门去看满都的。除非你不回家，不然还真是躲不过她。"
      "真是倒霉呀！"满城一脸无奈，却是有几分孩子般的可爱，转而，他面朝蔚阳笑道："过几天修仪姐回来，烦王后娘娘多去找她串串门，她一定喜欢你。"说着，调皮地眨眨眼，"她如果说要来仲碧府，你就赔她一起来看看满都吧！"
      申穆咯咯笑起来，"王后姐姐，他是找个挡箭牌呢！有你在，王妃一定会看着你的面子，骂也骂得顾忌一些！"
      蔚阳失笑，道："既然夏将军这么说，今后我就是想去看看满都也只能先去找王妃了，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进仲碧府呢。"
      满城顿时语塞。
      蔚阳心下更是好笑：看来他的嘴笨得很呢！
      满城嘿嘿傻笑片刻，挠挠头，求道："王后娘娘可千万别说这话，满都惦念您许多遍了，烦您有空就随时过去仲碧府看看他。"
      蔚阳欣喜道："呀，满都有提我吗？"
      "有啊，他很喜欢你呢，他常说章周的新娘子漂亮得很！他还说他也想要个这么漂亮的嫂嫂呢！"满城淡淡一笑，注视着蔚阳。
      蔚阳不觉有一丝羞涩，正不知怎么应他，他已站了起来，向众人行了礼后，转进里屋去了。
      唐心用胳膊顶了顶蔚阳，含笑道："王后娘娘，夏将军就是这样，也不顾别人会不会害羞，口无遮拦。"
      蔚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心里却是泛起了涟漪。
      "呦，都在这儿呢。"曲振烈的夫人简慧走了过来，她柳眉丹凤眼，面容娇好，虽年近四十，依旧典雅雍容。
      常进禄将军的夫人书琴牵着六岁大的儿子常琼长随在后面，她一身撒花翠蓝的衣裙，外罩一层白色纱裙，面似桃花，未语先笑，"王后娘娘偏心眼，屡次请您上我府里您都推迟，怎么却偏偏常到广令候府报道？今后找您，我就不去容喜园了，直接上这来好了。"
      蔚阳笑着答道："每次去您那您就把各种宝贝拿出来赠我，我怎么好意思天天上门去？"
      元宁也笑着插嘴："娘娘这么说我可惭愧了......"
      "别呀，"蔚阳忙辩解："都是玩笑话呢。"
      "元宁姐，你这么说娘娘可难做了，"书琴咯咯娇笑道，"就是娘娘偏爱您这，我拿宝贝都贿赂不来她呢。"说着，坐在蔚阳身边，轻轻攥了一把小儿子，"傻小子，还不快给娘娘问安！"
      那小孩儿应了声，乖乖跪下来磕了头。
      蔚阳将他拉起来，哄道："别听你娘的，今后见了我，不要行这么大的礼。"
      琼长有些拘谨，点了点头。
      简慧坐了下来，轻叹一口气，道："你看，孩子小就是好，多听话。哪像我家那不孝之子，把曲家的脸都丢尽了，居然还振振有词的，真是把他爹给气坏了！"
      元宁劝道："简慧姐，那不就是个青楼女子么？等曲学玩腻了，自然就不会再到她那去了。"
      蔚阳恍然大悟，正默不吭声，却见简慧细眉紧锁，满面忧虑，道："唉，你是不知道，我那儿子死心眼，现在嚷嚷着要娶那妓女！他爹怎么会肯？父子俩一开口就吵得天翻地覆。"
      元宁微微动容，道："这可千万别随了他，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娶个妓女？你可要看牢他了！"
      简慧叹气连连，点头不语。
      唐心撇开话题，问道："简慧姐，你家那甜妞儿呢？"
      简慧展开眉目，道："曲甜在陆通那学书呢。"
      "我看书没学成，你家丫头就被陆通那油滑小子给卷走了。"书琴道。
      简慧笑了笑，"我和他爹都很喜欢陆丞相，若是曲甜能嫁过去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就怕她和成忠善好了。"
      "呦？成将军不好吗？"蔚阳看了眼申穆。
      元宁也道："我们家大小姐可是很喜欢忠善呢，你家曲甜把忠善让出来倒也是好事，是不是啊申穆？"
      简慧欲言又止，却听一阵笑声，成忠善正好打外进来，正走到院里，听到这句，往凉亭这走过来，一边笑，一边假正经道："虽然申家大小姐尖酸刻薄，但既然你喜欢我，我也不能仅仅心领吧？我明天来提亲如何？"
      凉亭里笑开了，琼长欢呼着跑过去搂着忠善的腿。申穆的脸飞红起来，斥道："你这家伙怎么偏偏这时候出现来占我便宜？我尖酸刻薄？你现在就和我一起到我哥那再说一遍，叫我哥砍了你！"
      成忠善抱起琼长，还是调笑不绝："不是说明天再来提亲了吗？你怎么这么急？今天没带礼，不好意思提亲啊！"
      "你......"申穆一跳老高，蹦出凉亭，拽着他的耳朵。
      忠善马上改口："不敢啦，姑奶奶......我错了。"
      申穆得意地松了手，大方地手一挥，"知错就好，进里院去吧，他们都在里面赌了好几轮了！"
      忠善揉着耳朵，笑问："满城来了没？"
      元宁点头，"早来了！"
      忠善抱着琼长，也不方便行礼，却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王后娘娘，几位嫂嫂，那我先进去了。书琴嫂，琼长我带到里面去了。"
      书琴放心地点了点头。
      元宁道："明天记得来提亲。"
      "嫂嫂！"申穆跳起来叫道："你也乱讲话！"
      忠善笑着退去，申穆冲他喊："明天敢来砍断你的腿！"回头见凉亭内的人都冲她笑，于是气鼓鼓地说："你们都取笑我，不和你们聊了！"一跺脚，甩头跑开了。
      广令候府西别院内有一棵郁郁葱葱的琵琶树，津京她的闺房后院，也有好几棵琵琶树，每年琵琶长熟时，金灿灿的挂满一树，像一个个小太阳。而如今，容喜园暗红的纬纱，泛着幽幽的光。她尤其害怕夜幕降临，那寝宫中虽然有宫女无数，但在蔚阳看来，她们也和那檀木桌椅一般，融合在摇曳着的空荡荡的红色烛光中。
      "王后娘娘。"
      蔚阳回头，却见来人微笑着，一双漆黑的眼像水波一样荡漾着撩拨人心的涟漪，"我见你看着这琵琶树出神，怎么，它这么迷人？"
      蔚阳有些莫名的窘迫，轻声道："没，没呢......夏将军今晚也留候府用餐？"
      "不了，我马上回去，我不回去，满都会很无聊的。听说娘娘常留候府用餐，容喜园的菜色不合娘娘口味？"傍晚的夕阳温和地照在他光滑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让蔚阳看迷了眼。
      他从徊廊上走下来，微笑道："如意宫的几个厨子原本是我姐姐指名的，烧的都是安庆的菜色。如果你不喜欢那些厨子，可以叫章周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