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我空手爬下来,当然这么说!"灰衣少年童心大发,"这么说你会找有鸟蛋的窝?快找!找到了老子大大有赏!"
"呵,口气不小!你当你是将军还是大王啊?"忠善嘴里调侃着,眼里却欢喜地瞥了一下那个美如仙人的少年。
"看,在这。"忠善指着棵大树顶端,"看到了没有?"
"狗屁都没有!"
"它们的窝隐藏得很好,"忠善见他眼里露出不屑的神情,解释道:"你爬上去就可以看到了。你不信?那我可上去了!"说着撸起袖子往上爬。
灰衣少年也不甘示弱,跟着他爬上了树。忠善三下两下到了树顶,将灰衣少年落下大老远。
看他这笨拙样不像是常爬树的,八成是读书人家的斯文小孩。没有什么武功,又长得这般柔弱,在如狼似虎的军队中一定常受欺负!忠善想着,心中不禁对他萌生怜悯之情。
"把手给我!"忠善伸手朝他,他毫不客气握着,脚蹬着树枝爬上顶端。忠善只觉得一阵暖气贴过来,鼻端隐隐闻到他身上浅浅汗味。他紧靠着自己,甚至可以清晰看见他脖颈后白腻皮肤上盛着晶莹汗珠,俊俏侧脸近看更是美得惊人!忠善登时心下狂跳,全身燥热,正不知怎么掩饰,幸而那灰衣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急急的就拨开绿叶团簇,"哈"地一声笑起来。
一个鸟窝出现在眼前,里面几只没睁眼的无毛雏鸟惊觉了动静,以为是母鸟回来了,都"咿嘎咿嘎"叫着拼命张嘴。
灰衣少年大喜过望,笑得嘴都合不拢。忠善盯着他的笑颜发呆,他拍了下忠善,眼里蕴满欣喜:"快拿吃的出来喂它们!"
"我哪有吃的?"忠善好笑,却见他伸手往那鸟窝里抓去,"喂!"忠善忙握着他的手腕,疑道:"你要干嘛?"
"把它们抓走啊,"他乐滋滋地瞥了忠善一眼:"我又没吃它们,以后带回去给我弟弟玩!"
"你有弟弟啊?"忠善乐了,"你弟弟几岁了?"
"快七岁了。"
忠善眼里一丝悲愁转瞬即逝,"它们太小,送给你弟弟,定要死在他手上,他会难过的。"
灰衣少年踌躇片刻,撇嘴道:"我都爬上来了,怎么能空手下去?先抓回去再说,不能玩就吃掉好了!"
忠善握着他不放,赔笑道:"这么小的鸟能有什么肉吃?"
哪料他立刻收敛了笑容,眼里竟喷出杀气,喝道:"你找死啊?我爱怎样你管得着吗?"
忠善一惊,不由松了手。
灰衣少年手正抓着挣扎的雏鸟,突然一只大鸟从天而降,尖喙利爪直扑他门面,他毫无防备,吓了一大跳,都忘了是在树上,下意识急忙抱头后仰,哗啦一声倒了下去。
忠善眼疾手快,一把抱着他,林惊鸟飞,两人垂直落下,在空中"咔啦啦"撞断无数树枝,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灰衣少年挣开忠善,发现自己毫发未伤,知道刚才摔下来时多亏这陌生人环抱着自己,又见那人身上多处被树枝刮伤,微黑的皮肤上丝丝血痕,心下不由顿生愧疚。
忠善却浑然不觉,脸上笑容温和依旧,问了句:"你没事吧?"
灰衣少年撇了撇嘴,"你真是没用!居然会从树上摔下来。"
忠善非但没有发怒,反倒笑开了,嚷道:"没天理了!明明是你摔下来!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摔下来?如果不是你扑过来,我还能抓住什么枝枝干干呢!"灰衣少年蛮不讲理,站起来要走,却被忠善一把揪住。
"喂!"忠善仰视他的清澈眸子,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满城。你呢?"
忠善哑然失笑,"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叫成忠善。"
两人问了年龄,竟是同年生。忠善见他面色和善许多,心中一动,问:"满城,你是几月生的?"
"五月。咦?你问那么多干嘛?"
"呵呵,我比你大三个月,满城,既然我们有缘,不如结拜为兄弟,你看怎样?"忠善心里窃喜:以后我在军中一定尽心照顾你!决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
这瘦弱小子还真是阴晴不定,他陡地止了笑,破口就骂:"你是什么狗东西?竟和老子称兄道弟!"
一番好意竟被骂得如此难听,任忠善脾气在好也不由气恼尴尬,正要发作,却见满城纯净脸庞泛上红晕,怒目浅眉更是可爱得让人没法生气,忠善宽厚一笑,道:"你不愿意也罢,满城,这离汪县还有多远?"
"还有好几里地。"满城见他眼里带着怀疑的笑,于是又说:"是真的!"
"听说三王爷的军队军纪严明,你怎么可能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忠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军中太苦,你受不了,所以逃出来了?"
"放屁!"满城丢出这两个字,面上露出落寂的神态,"都没人理我,我就自己出来玩玩,到这里喝水的时候,马就丢了。"
忠善心下好笑:你说得倒轻松,好像参军儿戏一般,我不戳破你便是了!于是问:"你还回去吗?"
"废话!"
"好了,满城,我那马送你吧。"忠善心想:你这样文弱,上了战场不是死定了?我这马神速无匹,打战的时候你骑着它逃命肯定没人追得上。
"真的?"满城一扫颓然神色,两眼陡放精光。
"当然真的,不过你要好好待它!" 忠善暗自乐个不停:这小子太有趣了,他喜怒更迭得怎么这么快啊?
"好!"满城喜不自胜,跑过去搂着马脖子,手牵上了缰绳,"谢谢了!"他回头朝忠善展眉欢笑。
忠善蓦地惊觉:原来自己在见他第一眼时,心就被他束缚了。
别说是一匹爱马,就是把命给他都在所不惜。
3
忠善连喝了三杯,"哐"地一声将酒杯往桌上一丢,笑道:"你小子怎么不用点什么粘血封喉之类的剧毒?怎么?汪县买不到?"
叶羿惊得魂飞魄散,立起来倒退几步,慌张道:"成将军,你可怪不得我,是大王要你的命,我只是奉旨办事罢了。"
忠善点点头,黯然道:"我不怪你。"
叶羿重重地叹了口气,"成将军,你这是何苦?你和夏将军那点事,整个军营都传开了。夏将军是什么人?他长得那样,何止你一人会喜欢?我看大王八成是妒忌你了!"
"他妒忌我?"忠善苦笑。
这几杯酒下肚,浓烈的酒气还在喉间,忠善合了合眼:自己什么时候会七窍流血而死?
满城,你会不会为我伤心?会不会为我落泪?
叶羿于心不忍,摇头叹道:"夏将军再怎么好看也是个男人,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为了他自毁性命呢?"说完这话,转头出帐去。
忠善默然地坐着等死,重又拾起桌上酒杯,独自酌饮。
突然帐外一阵喧闹喊杀。忠善全当没有听见,也不想去理会,哪料巫连横一身血痕地掀开帘帐,倒地跪下,朗声道:"成将军!叶羿以下犯上,意图谋您性命,属下已将之就地正法!"
忠善一愣,颤声道:"连横,你捅大祸了,这回我可保不住你了......"
连横从怀里掏出个酒杯,丢在地上,满脸得意,"夏将军吩咐属下,若叶羿执迷不悟就不要对他手下留情,只要能保住您的命,其余的事将军您不必担心。"
忠善瞪大眼睛,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回光反照,产生了幻觉!只听巫连横压低了声音,语间有一丝偷笑的意味:"夏将军还说,叫你放心回去,有他在,没人敢动你的命。"
四十二 得不到
1
耀极殿之上,章周的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奏折,猛地停滞了。
殿堂之下的群臣们察觉到了大王错愕的表情,不由纷纷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严冬的风凛冽地从门外刮进来,那敞开的大门之处立着个人。他身着一件暗灰色裘皮外套,腰间横挂两把镏金外鞘的大宽刀,手中提着个红色稠锻包裹的方形锦盒。
耀极殿上登时压雀无声。那棕灰色的绒领之上,一张清秀冷艳的容颜如这严冬一般肃戾。
章周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满城走了进来,偏了偏头,淡淡地说:"叶羿意图谋害护国将军,被巫连横识破,已将之就地正法。"话间,将那方形锦盒砰地一声扔到章周桌面,"这是汪县那处快马加鞭送来的,请大王过目。"
章周一见那锦盒就知道里面是叶羿的首级,早就铁青了面色。
满城扫了眼满朝臣将,暴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见满城一脸杀气,未听大王传令退朝,便都纷纷退了出去。
这真是奇耻大辱!章周闷不吭声盯着满城,满城却自顾自说:"叶羿犯上作乱罪该诛灭九族,威震军对成将军异常尊敬,听了消息都十分激愤,已经包围叶羿的府邸,就等您一道圣旨了。"说着将自拟的圣旨扔上桌面,"我都替您准备好了,就差您的玉玺往上面一按。"
章周一动不动,死盯着满城。两人沉默片刻,满城自行走上去,掀开玉玺盒盖,伸手进去拿玉玺。
章周腾地握着他的手腕,低喝一声:"夏满城,你别欺人太盛!"
满城居然豁地抽出刀来劈在桌面上,面色如一潭死水,"你能怎样?"
章周不可思议地看着满城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那张多少个清晨醒来爱意浓浓地注视着的脸庞!他颓然松了手,坐进龙椅里,眼睁睁看着一方惨红的印章盖在锦黄圣旨上,许久,缓缓问道:"满城,为了一个成忠善,你有必要与我反目至此么?"
"很有必要!"满城抛下这话,抓起桌上圣旨,转头片刻,又说了一句让章周心惊胆战的话:"你再敢动他,我不会饶你。"
刚才的耻辱烟消云散,章周急欲挽回什么,失声唤道:"满城......"
满城不回头,那声音,似乎是从云边飘来,"章周,我不想再与回忆相爱了。"
这句话如晴空霹雳,震的章周全身经络都动荡绷裂,他怔怔地看着满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里空荡荡的,完全没留意到嘴唇已被自己咬破,鲜血渗了出来。
2
门,"吱呀"一声,带着缠绕空际的尾音,开了。
那脚步声,不是影杉。
蔚阳一动不动,凝视着那个方向。
酡红的丝帐轻轻飘荡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幽幽摇曳的烛光中。
蔚阳陡地立了起来,连退了几步,撞在桌角旁。
"王后娘娘,别来无恙......"那张俊美的脸上,一双傲然凌人的眼睛里微微荡漾着嘲讽的意味。
蔚阳斥道:"夏满城,你还敢来见我?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满城"呵"了一声,故意捂了捂胸口,轻蔑地说:"我好害怕啊!"他说着,逼近过来,"王后娘娘以前不是很疼满城的么?"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蔚阳竭斯底里地喊着,扶着桌面不断后退。
满城从怀里抽出几张信函。蔚阳顿觉毛骨悚然,颤声问:"影杉呢?"
满城不理她,将信放在烛火之上,火焰舔着薄薄的信纸,卷起了灰烬......
"我......我要见影杉......"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下来。
"王后娘娘,死人可不好看......"满城面无表情,扫了眼瘫坐地上的蔚阳,淡淡地说:"你不用伤心,我赔你十个宫女,等在前殿呢。今后如果你还要写信给你父王,让满城帮你送出去,好不好?"
"夏满城,我会杀了你的!"蔚阳几乎昏厥过去,咬牙道:"我要见章周!我要见章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