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年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下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些许温和,闷声闷气地说了声:"他居然回来找你......"
满城顾不得观察他的脸色,一遍一遍地反复哀求。却听那人说了句:"我不杀你们了......你们逃命去吧。"
满城吃惊地看着他,他脸上有一丝熟悉的温柔,很熟悉,由不得自己不信......满城松开了手,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再抬头,那人已消失在眼前。满城怔了片刻,不再多想,急忙起身去寻找那呼唤他的人。
那声纠缠他一生的呼唤啊!
"满城!"
满城恍过神来,下意识地应了句:"章周,我在这......"
赤红色疾光闪现,一个人扑倒过来......
哗啦......烧断的木棱牌匾尽数砸了下来。
满城扶了扶压在他身上的人,惊呼:"忠善!"
忠善"哇"了一声,背后腾地窜起了一束火苗,曲学眼疾手快,随手拣了件衣服慌慌张张地又扑又打。满城顾不得烫,抬手就扑那火苗。
"满城!"曲学喝了一声,急忙推开他。满城一趔趄,摔在地上,这才觉得手上火辣辣的。
所幸这火势并不凶猛,片刻就灭了下来。忠善背后的铠甲烧焦了一片,他咬牙卸下铠甲,曲学抽下腰上的水袋将水洒在他背上。
满城什么忙都帮不上,呆了一会,爬起来急迫地扑过去张望忠善的伤势,只见他背后全都烫红了,一大片皮肤烧得血肉模糊。
满城蓦地心痛,不知所措地搂着忠善,颤声问:"忠善!你痛不痛?痛不痛?"
曲学呵呵一笑,劝道:"不过是一点小伤,不打紧!"那口气好象是伤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忠善额上冒着豆大汗珠,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痛。"
"骗人!一定痛死了!"满城才不理会曲学,目不转瞬地望着忠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忠善牵上满城的手,摊开来,见他掌心也烫红了,心里更是一阵翻腾,"你这傻瓜,怎么用手呢......"说着,替他拭泪,又劝:"我不痛,你别哭了......"
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完全不顾旁边哭笑不得的曲学。
满城感激万分,一心想安慰忠善,凑上去轻轻吻他。
曲学终于忍不住,喝了声:"打住!"
那两人都吓了一跳。曲学骂道:"妈的!你们有完没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房子都要塌了你们还有心思亲亲我我的!快给老子爬起来走人!"说着,"噗"地一声笑了。
满城和忠善都有些赧然,松开了对方。
曲学扫了眼章顺的尸体,问:"他的首级是挂到城楼上去还是带回城?"
"不用了。"满城走了过去,伸手放在章顺至死都不肯合起来的眼睛上,淡淡地说了句:"好好埋葬他......"
五十三 后悔
1
支援度东的圆辽武涛军力不从心,与度东军一起退出了芝郡。两军狼狈不堪,损失惨重,度东三王爷博赫被永兆军所俘,进禄趁永兆军在芝郡休兵养将之时,苦苦向圆辽城求助。
圆辽城的耀极殿下,威震军领旨,整军赴度东支援。
满城立在如意西宫正门外,怔了片刻,对忠善说:"我想去一下容喜园。"
忠善纳闷,正要开口劝阻,却见满城一脸无暇浅笑地恳求道:"我只是去和她说说话,很快回来,你等等我。"
忠善只好点头。
满城进了容喜园里院,转上台阶,到了三楼的亭阁。蔚阳伏在桌上,一遍一遍地写信,桌上地上洒满了的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满城唤了声:"蔚阳。"
蔚阳全身颤抖,抬头见他来了,语气凌厉无比,"哼,章周真是软弱无能,怎么不关你一辈子?"
满城淡然道:"我早就知道是你挑唆的。你应该庆幸,还好章周没有死,否则我不止会杀了你,还会让整个俞国为他陪葬。"
蔚阳的脸陡地白了,转而,冷笑道:"就凭你?"
"就凭我。我要全天下为他陪葬都是轻而易举。"满城踱过去,面无表情道:"我劝你,以后不要做傻事了。"
"夏满城!"蔚阳不等他说完就喊道:"你别以为你软禁我,不让我与父王通信,我就奈何不了你!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回津京了!到时看你们谁敢留着我!看你们谁敢不放我走!"
"我知道,到时完全没有理由强留你。就算你不回去,你父王也会派人来看你。"
蔚阳悚然道:"你......你要干什么?你杀了我,我父王不会饶了你们的!"
"我知道。"
蔚阳看着满城沉冷的面孔,连连后退,颤声道:"你要干什么?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现在又想到什么方法折磨我?"
满城一笑,却难掩悲伤之情。"我只是来和你告个别而已,我要去度东了......蔚阳,是我害苦了你,可是章周一直都待你不错,等你回津京探亲时,不要害他,好不好?"
蔚阳冷笑连连,"你要我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再回来遭你软禁么?夏满城,你别做梦了!我不是申穆!管你用什么方法折磨我,没见到我父王,我是不会死的!"
"蔚阳,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自由了。章周他就会好好待你,他会......好好的疼你一辈子。"满城说着这话,声音不由颤抖起来。"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他只有你了,你又何必要害他?"
蔚阳瞪大了眼,"你......你什么意思?"
"这如意宫只有容喜园加盖了三楼,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满城不理会蔚阳一脸的愕然,自顾自的说:"以前的圆辽王深爱着一个女人,却永远无法得到她,于是就在她住的容喜园顶端加盖了亭阁,这样就可以在耀极殿看到这个亭阁,也可以看到那个女人。那人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爱着自己的亲妹妹,可是那个女人却宁死都不肯从他。"满城叹了口气,"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执迷不悟的人?"
蔚阳默然。
"其实我很胆小,一到快过生日的那几天,就是我最恐惧最惊慌的时候,没有人会明白的......因为过生日对我来说就是在提醒自己命不多了,可是只要他陪着我,我就会安下心来......我每年生日,他都会记得,他都会抽空陪着我。可是去年我在院子里等他,等了一整天,他都没有来。子时的时候,天空中突然盛开了烟花,持续了很久......"
蔚阳的面上,有一丝慌乱动了动。
"可惜那烟花盛开的天空,不是在耀极殿的方向,而是在护国将军府的方向。"满城朝她靠近了一步,蔚阳急忙瞥开目光。
满城一脸的心灰意冷,轻声道:"忠善买空了整个圆辽城的烟花,吵醒了整个圆辽城的人。那样的旷世美景,你们可有看到?"满城又靠近了一步,"还是根本无暇去看?"
蔚阳缩到了墙角,喊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们两个有谁喜欢过我?他利用我,你报复我!你们都是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满城止了步,怜悯地看着她,转而,踱到窗口,张望着窗外的这片土地,却流连在遥远的回忆中。
"他骗过我几次,我都记不得了。在度东的时候,他说等他做了大王就天天陪着我。讨伐章顺的时候,他说等他抢回圆辽城,就再也不会让我去杀人了。他为了让我去雄州,就哄我说他从始至终就只有过我一个人,可是等我逼死了道醇,抢来了雄州,他又告诉我祥光是他的孩子。他去俞国前还答应过我永远都不结婚,只陪着我,回来后就和你有了婚约。然后他又答应我等我杀了章顺,他就毁婚......"阳光抚过满城泛黄的睫毛,落在他清冷的脸庞上,他回头扫了眼蔚阳,淡淡地说:"结果你不还是来了?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来了后,他都不何止是嫌弃我了......他都觉得恶心了......"
蔚阳咬着下唇,眼里蒙上了水气。"我怎么知道这些?你让我爱上你,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又让我失去他,都是你预料中的事,是不是?"她说着,泣不成声,"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就......这么恨我?"
"不是......"满城打断她,目光中流露凄凉自伤之情,"我原本不想伤害你!刚开始,我以为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我以为你是来解救我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移开凝视蔚阳的目光,"你终究不是樱右。"
蔚阳一愣,只听满城的语气缓和了,带着深深的遗憾--
"我原本是想带她远走高飞的,可惜,她却不给我机会。"
"现在,有人要给我机会了......"满城遥望着如意西宫正门外那个挺拔的背影,嘴角溢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福。
"蔚阳,从此以后,章周是你的了。"
2
一个赤红色的背影,独自立在灵堂里,他默默地点了三柱香,许久,唤了声:"满都......"
他将那三株香插进了香炉里,望着灵牌,目光散了。
"满都......哥哥又要走了......"
"满都......我......是我欠你的,若不是因为他,你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呆在安庆的王宫里......是我太自私了,我为了他,让你和姐姐不得不寄人篱下,我对你们很愧疚,我想保护你们才去度东把你们接过来,结果......却是毁了你们......"
"满都,我啊......我什么都给他了,换来的是什么啊?连姐姐都劝我尽早醒悟,我却还在自欺欺人......他早就不稀罕我了......"
"满都,你也不在了,这里......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对不起,满都,哥哥......以后不能来给你上香了。"
"我......我不会回来了......"
寂寂寥寥的残阳洒在忙乱整军的威震军之上,军号响起,统领将军端坐黄骠马立于城门之下,他抬头往上扫了一眼,那城楼上空空如也!
章周?
满城顿时心慌:我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满城!"忠善缓辔靠近过来,劝道:"满城,最近军情多,他没空来看你了。走吧!"
满城愣了片刻,掉转马头。
"满城!"忠善急忙攥住他,惊诧道:"你去哪里?军号都响了!"
"我......"满城话说不出口,眼中尽是哀求。
忠善会意,苦笑着,松开了手。
满城感激地看他一眼,拍马急奔耀极殿。
章周,我还想最后看你一眼!
推开耀极殿的门,彭鸿见他一身戎装跑了进来,不由大惊,疑道:"满城,你怎么还没走?"
"章周!"满城跑到一脸错愕的章周面前,轻喘着气。他凝视着章周深邃的眼眸,多年的痛苦不舍滚滚而来,他又唤:"章周!"
不行啊,我还是舍不得他!
章周,你留下我吧,只要你说别去,我就不离开你!
"满城,你怎么还没走?"那声音,渺渺遥遥,却如一把利刃,割开满城的心。
满城彻心剧痛,那拥抱他的冲动顿时烟消云散,停顿片刻,问他:"你怎么......不去看看我?"
章周没有留意到满城脸上变换的神色,皱眉道:"度东那边传来消息,博赫不肯屈从永兆军,在狱中自尽了!"
满城不屑地嘲讽道:"哼,那混蛋还很有骨气嘛!"
博赫是章周与彭鸿的拜把兄弟,两人得知他的死讯原本就很悲痛,此时听了满城不屑的口气,皆面有怒意。
满城当然觉察到了,于是更加放肆地冷笑一声,"他早就该死了!"
"满城!"彭鸿怒喝道:"博赫待你不薄,你为何这样说他!"
满城扫了彭鸿一眼,缓了口气,"彭鸿,你一直很照顾我,却从没有对我有所企图,所以我在心里把你当作兄长一般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