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善毫不介意,拍着身上的水,还是笑:"谁叫你乱吃东西!活该!"
覆蓬乡虽有各国游客,但是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面上,满城和忠善两个外地人所到之处,都会吸引不少人驻足侧目。忠善当然注意到这一点了:虽然出城时硬是不让满城带刀,但是他就算穿着粗布衣裳,一张脸也足够招摇了!
忠善随手从旁边的摊位上拿下一个面具,拽过满城,不由分说就往他头上戴。
满城扯下来,见那是个撅着鼻子的猪脸面具,怨道:"成忠善,你要干嘛?"话虽带着责备,口气却很欢快。
"满街的人都在看你,你还是把脸遮起来安全一点!免得又生枝节。"忠善抢过面具又要给他戴上。
满城跳开笑道:"你有毛病啊!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我和你一块走了,岂不是要戴一辈子面具?"
忠善急忙攥着他的手,痴痴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答应你,和你一起离开圆辽。"
忠善呆了,只见满城立在面前微笑着凝视自己。街面还是喧杂热闹,可是这句话忠善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在梦里,耳朵里回荡的那句话也是幻觉。
忠善心中窜上一股狂热,正要再问一遍确定这话是不是真的,却听满城大笑:"骗你的!"
忠善眼里的光芒陡然消失。
满城忙甩开忠善的手,不敢看他脸上浮现的极度失望的神情,转身就往前走。
走了几步,都没听到忠善说话,满城后悔了。他止了步,低头沉吟片刻,鼓起勇气说:"忠善,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了。我最后帮他一次,等我们退了永兆军,我就再也不回圆辽了,忠善,以后我永远都不离开你,以后我一定好好爱你。"沉默一阵,没有听到忠善回答,满城红了脸,骂道:"妈的!这种话这么丢人!老子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这王八蛋还在发什么呆?你没听清楚就别指望我再说第二遍!"
忠善还是没有应他,满城回过头:后面哪有忠善的影子?
他说的话忠善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忠善?"满城愣愣发呆:这小子跑哪去了?
"忠善?"他下意识走了几步,都没见忠善的影子。
"忠善?"
满城有点慌张,往来的路四处寻他,跑回百来米,都没见到他!人来人往的街面,张张都是陌生的脸,满城突然害怕起来,手迅速伸向腰间。
没有刀!
登时额上冒出冷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混在陌生杂乱的人群中却没有带防身武器!
妖娆缤纷的灯光中,一张张笑容都忽地扭曲可怖,欢声笑语也如催命一样刺耳!有多少要找自己报仇的人会混在这人群中?
这么多人,有没有人认出我?
不会有的!我都没留活口,没有人要找我报仇!
不对,我不能确定有些人到底有没有死!
"忠善?"满城的声音混着哭腔,眼前开始旋转不定,只觉得拥挤的人群中冷不丁就会横出一把刀来夺自己的性命!那一个个死在自己刀下的鬼魂都附在周围的人身上,冷眼邪笑。
突然一双大手从背后猛地抱着他,那熟悉的声音爽朗笑道:"呵呵,害怕了吧?这是骗我的惩罚!"
满城挣开他转过身,他料定满城要挥拳过来,忙准备好招架,却见满城泪眼莹然略带惊怕,颤抖声音轻轻唤道:"忠善!"
忠善顿时后悔不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搂着扑进自己怀里的满城,内疚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满城狠狠抱着他不肯撒手,惊恐万状的神经猛地松卸下来。
忠善,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
嘶--
一道红色火束直窜云霄,砰地一声在覆蓬乡的天空中爆炸开来,漫天飘落的火花星光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又是接连巨响,无数烟花竟相争上天空,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满城凝视天空看得入神,手紧紧握牢忠善的手,生怕烟花停息后他又会消失。
忠善却没有仰头欣赏烟花,他一味的注视着满城,身体里无法抗拒的汹涌爱意随着血液在每一条血管中奔流不息。
五十二 前因:颠倒错乱
俞国大军与圆辽军两面夹击,章顺在建清城苦苦撑了几个月,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儿子逼上了绝路。
俞国四王爷蔚海的人马进入建清城,与圆辽军会合。
两军将领皆笑逐颜开,国舅曲振烈供手连连称谢,蔚海十分好奇这圆辽军中哪一支人马是令天下人闻之悚容的威震军,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却见远处飞来一骑快马,那人还未近到眼前,圆辽军中就一阵骚动,兵将皆让出一条路来。
蔚海定睛细看:这人剑眉修目,英俊威风,虽然高大但也并非凶悍强壮,身形还略显瘦削。他正寻思此人是什么角色,耳边就传来曲振烈的声音:"成将军,这位是俞国四王爷。"
蔚海差点摔下马去:此人居然是人称鬼神无敌的成忠善!这......这与自己想象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忠善心不在焉地拱了拱手,目光焦急地在人群里搜索片刻,突然唤道:"巫连横!"
"是!"
"满城呢?"
连横面露惊慌的神色。
忠善也不顾蔚海在场,就大吼一声:"你这支人马不是一直跟着满城吗?"
"可是夏将军说......"
"满城身边是不是没有人了?"忠善暴跳如雷。
圆辽军中一片死寂,众人皆噤若寒蝉。
连横还没应,远远的有人喊道:"忠善!有人看到满城往西去了!"
忠善迅速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俞国军队里的人个个瞠目结舌:那个夏满城又不是小孩子,居然还会走失了?
滚滚浓烟中,章顺神态若定,紧握刀柄,注视着那个缓缓隐现的赤红色的身影。
"你?"浓烟中出现了一张清艳冰冷的脸孔,"你?"他又踱了一步,剔透的眸子里露出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是你?"
"夏将军,"章顺的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你长大了。"
"你......"满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着刀柄的手开始不住颤抖,"你就是章顺?"
章顺还是那么镇静,一字一字,吐出一句话:"你看,我们的位置颠倒了。"
"你当初如果杀了我和他,就没有今天了。你是不是很后悔?"
"我没有后悔,"章顺一笑,却饱含了凄凉,"我就等着他来抢这个圆辽,我就是等着他名正言顺地当这个圆辽王。"
满城错愕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满城差点儿笑岔了气,"这就是你的遗言?"
章顺慢条斯理地说:"一个建清城我就可以守到今天,那铜墙铁壁的圆辽城,怎么会让你们这么轻易得手?"
满城不笑了。
"我大哥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偏偏把他送去安庆?而且十年都不闻不问?"
满城瞪大了眼睛。
"我为什么留你的性命?"
"......"
"因为你说你愿意为他死。"
满城张开了刀,眼中透出凶戾杀气。
"夏将军,我想见一眼章周。"
满城已如鬼影一般横窜过来,刀影飞闪,章顺连连挡架,满城人随刀进,却身不由己放缓了攻势,因为他看到这个和他拼命的敌手,和那个他深爱的人一样,眉宇间是如此相同的威严和无惧。
"哐......"章顺右手中了一刀,手上的刀脱手飞开。
满城不再进攻,而是退开一步,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穷途末路的男人。
"夏将军......"章顺连眉头都没有皱起,似乎根本察觉不到手上的剧痛。"你......只要让我见一眼章周,我就死而无憾了。"
满城的眼里闪过一丝彷徨。
章周,如果你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会是什么感觉?
你......你一定会痛不欲生!
如果这个秘密让全天下都知道了,章周,你就成了孽种!我为你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就毁于一旦了!
满城一个箭步窜到他眼前,宽刀直刺过来,刀芒如青龙出江,水银泻地,步步逼近章顺。章顺左挪右闪,转身片刻抬起左臂朝满城横扫一着。满城前胸一含闪过,紧接着一个顺水推舟,一刀劈在章顺左肩上,旋即掀起刀锋正要刮过章顺咽喉,却是猛地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刀。
两人吃不住势子,摔在地上,满城的刀冷冰冰地停留在章顺的咽喉之上。
满城俯视着章顺沧桑憔悴的面容,眼泪,止不住潸潸落下,"我......我并不恨你,谢谢你把他送到我身边。"
章顺骇然了:这个暴戾如鬼的人,此时居然落泪不止!他那美丽的眼睛蒙着水雾,尽是柔情。章顺知道他心软了,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求道:"夏将军,求你成全我!我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的儿子,我这下半生的牵挂,全部都是他......"
"......你不用再牵挂他了......他很好!他非常好......"满城挪开了放在章顺咽喉之上的刀。
章顺一喜,感激的话还没有出口,只听满城又说:"看在你是他生父的份上,给你留一条全尸......"
刀光一竖,阔刀直插进章顺的心脏。
满城跪在地上,合上了眼睛,"对不起,他答应我,只要我杀了你,他就会去退婚......我也,不想让他看到你的首级。"
章顺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眼中,是无尽的悲哀,还有无尽的不舍。
无情的大火燃烧着,当年的安庆王宫,也是着了一把这样烧尽一切的大火。
在遍地的死尸中,满城跌跌撞撞地又爬了几步,耳朵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满城四下张望,颤声问:"章周......章周?"
滚滚浓烟中,一个身着赤色铠甲的人,缓缓隐现。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眉目间有几分沧桑,更多的是威仪气度。
满城连退几步,摔在地上,恐惧地盯着他。
那人早已猜到眼前这个黄袍锦衣的少年就是安庆的幼主夏满城。
他又往前跨了一步,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整张脸狰狞万分。
"你......你,你别过来!"满城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黄色锦盒,丢了过去,苦苦哀求道:"你,你把这个给章顺,他会赏,赏你的,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求你了......"
黄色锦盒落在地上,里面的玉玺跌了出来。那人扫了眼,冷笑连连,不顾满城惊恐万状的喊叫,径直走了过来,伸手抓住了满城的衣襟,另一只手,握住了刀柄。
满城绝望的瞪着他,喉咙里已经不能再发出声音。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揪心的呼唤:"满城--"
"章周!"满城失声叫了出来。
"章周?"那人脸上的肌肉一抖,立时松开了满城,拔腿要走,腿脚却被满城牢牢地攥着。
"你别杀他!"满城仰视着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竭斯底里地哭道:"你别杀他,你......"
那人抬脚想蹬开满城,满城却死死地抱着他的腿,挣扎着跪了起来,俊美非凡的白皙脸孔上泪水横乱,眼中却没有了刚才的怯弱恐惧。
"满城--"远处的呼唤,沙哑着,带着哭腔。
"你带我去见章顺,章顺会赏你的!"满城的眼神坚决无比,说话也不再结结巴巴,口气是那么决绝无惧,"我求你别杀他!你要我怎样,我都听你的!我替他死也行!求你别杀他!我求你了!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