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相谈甚欢,彼此试探着,也展示着。沈家支系众多,儿孙满堂,底下的争权夺势比当初祁家还热闹。这次也是一场势力争斗的戏码,林皓虽然不懂黑道的事,但说到底官场和商场也没什么区别,这一套在他以前参加的众会上也见了不少。
不过祁子嘉是哪一派的他不知道,所以不管谁来搭讪,他只是微笑,不肯多说。
喝了杯果汁,看时间也差不多,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告辞,一个带着醉意的中年男子晃了过来,拦住他的去路。
「祁子嘉怎么不来?」
尽管他酒气冲天态度也很蛮横,林皓还是保持着风度道:「他有事不能到场。」
「看不起我们沈家吗?」
男子果然是来找碴的,瞬间发作起来,伸手要抓林皓的衣领,季小武赶紧挡在他身前。
「沈二爷,您喝多了,快回去休息吧!」
「你一个下人凭什么多嘴!」沈老二推开年轻的季小武,转头继续对林皓发难:「他不来就算了,派你来算个什么东西?」
林皓抿了抿嘴唇,尽管心里窝着火,但他是代表祁家来的,不能惹是生非。
「还是你们俩真的亲如一家了?」醉鬼突然猥琐的笑起来:「哈哈哈——两个大男人,居然像夫妻一样过上日子了,你们恶心不恶心?」
沈老三赶了过来,急忙向一直向握紧拳头,面无表情的林皓道歉。
沈家几个佣人赶紧搀扶着男人往卧室走,沈老二却还不干不净的叫喊着:「想那祁奂晨也是窝囊,居然输给了向男人卖屁股的家伙——」
「我操你爷爷!」林皓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疯了似的冲过去,拎起男人的脖领,重重的一拳砸下去,顿时血肉模糊。
宴会的局势一团乱,季小武极力护着林皓,心里追悔莫及。
大哥,果然没有你,大嫂就像是原始森林里的凶猛老虎,不管表现的怎么得体温顺,一旦发作,就是致命的!
窗外一片漆黑,本来订明早的飞机,可是收到林皓大闹沈老太爷寿宴,被关押起来的消息后,祁子嘉便丢下未完的事务,连夜赶了回来。
回到祁家大宅,季小武立刻迎上来。
「大哥,您回来了。」
「怎么样了?」祁子嘉脱掉大衣扔给佣人,拉了拉领口本来就松垮垮的领带,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
季小武小心翼翼的回答:「大嫂给了沈家二爷好几拳,鼻子都打塌了,伤了沈家的几个保镖,还放火烧沈家大宅,幸亏没有得逞……」
「我知道了,他怎么样?」
「沈二爷很生气,说是心梗险些发作,但现在无碍——」
祁子嘉指关节敲打着红木扶手,不耐烦打断:「我是问林皓怎么样?!」
「沈家再怎么震怒也得顾及大哥您和林家的面子,不敢对大嫂怎么样,早上就差人送回来了。」
闻言,祁子嘉长吁一口气,从上衣兜里掏出烟,季小武连忙上前为他点燃。他却没有送入口,只是凝望着指尖的余烟袅袅,表情隐进这片烟雾中,看不真切。
他刚刚当权,其实还有外忧内患,但是之前做成了好几笔大生意,财源滚滚而来,那些见钱眼开的元老们倒也不会说些什么。
更何况现在和贺原衫谈的东亚海运通道也差不多了,以后势力只会越来越大,沈家迟早要吞并,只是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一步一步走得险了些,可是基本在掌握之中,唯一的意外……一根烟燃尽,险些烫了手。祁子嘉起身,上二楼,走到一半回过头,挑高眉毛。
「你叫林皓……什么?」
「大、大嫂……」季小武抖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其实林皓人不错,是有人先羞辱大哥,他才动手的……」
「你们倒是都被他收买了!」祁子嘉冷哼一声,推开主卧室的房门。
林皓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见祁子嘉进门,连忙从床上跳起来,脸色有些青白。
「你回来了?」
「嗯……」祁子嘉站在床边,凝视着他,轻声问:「吓到了吗?」
「没,那几个软柿子我还不放在眼里。」林皓好歹也练过十几年跆拳道,虽然实战不行,但力气不输人。「只是……我在沈老爷的寿宴上打了沈老二,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祁子嘉突然笑了起来,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不是第一次,我习惯了!」
闻言,林皓瘪了瘪嘴,却又因为祁子嘉说的是事实,无力反驳,只能垂下头。被沈家关了一夜,精神还是有些萎靡,不住的打着哈欠。
「你继续睡吧!」祁子嘉上前一步,将他按回到被窝里,还细心的为他拉上被子。
这样温柔的举动让信心大受打击的林皓立刻复活,拍拍身边的空位,「一起睡?」
「我不困,坐在这儿看你!」
林皓笑得更开心,肉麻兮兮的抓住祁子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以熊的身姿幻想自己是只小奶猫,还蹭来蹭去。
祁子嘉就势坐在他枕边,凝视着他的脸,林皓的五官和儿时没什么变化,依然是第一眼看起来,那样有些嚣张的容貌。
「林皓……你有几个哥哥?」
「嗯?」困倦的大男孩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的说:「就一个……我大哥……」
林皓用毛茸茸的头发又蹭了蹭祁子嘉的手心,沉沉睡去了。
他……他果然不记得了……祁子嘉握了握拳头,心头一阵紧缩。
六岁的时候,祁子嘉第一次遇见恩嘉。
那天是林家老爷子的六十寿宴,黑道白道官场商场,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来拜寿。年幼的祁子嘉跟在几个哥哥姐姐身后,在管家的带领下,去后院陪林家的么子玩耍。
异母的哥哥祁奂晨昂着头走在最前面,一身粉色的小礼服,花朵似的漂亮。
来到林家小少爷宅子的门前,管家进去寻人,好一阵也不见出来,烈日下几个着装严密的孩子都被晒的抗不住,一时怨声载道。
祁奂晨热得拉着领结扬风,四下打量,看到队伍最末端,穿着死气沉沉的黑色礼服,胖嘟嘟的,眼睛半眯着看地面,一声不吭的祁子嘉,突然一股怒气就涌了上来。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猛推他。
「你跟过来干什么?人家要祁家的小孩过来,你又不是祁家的小孩,你滚,你滚,不要给祁家丢人。」
又矮又胖的祁子嘉身体很弱,被他一推一个趔趄坐到地上,赶忙爬起来又被推倒。
祁家几个姐姐见怪不怪,也没人来阻拦。
「别动——」这时,一道童稚的呵斥传来:「小胖子,你踩了我的花!」
门口的参天大树上,爬下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精致的衣服被蹭得脏兮兮,尖尖的小脸上满是暴戾和乖张。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一把将被祁奂晨推过来的祁子嘉狠狠的推回去。
祁子嘉的脑袋磕在门柱上,额头顿时淤青了一块。
「你们是谁?」男孩昂着头,丹凤的眼睛里闪着傲慢的光芒。「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祁奂晨一眼看出这就是林老爷子的老来子林皓,于是上前一步道:「我叫祁奂晨,你妈妈让我陪你玩。」
林皓打量着娇娇弱弱的祁奂晨,眼里闪过不屑,一指指向缩在墙角的祁子嘉,大声问:「你是谁?」
祁子嘉摸着额头,像是没听到一样不答话。
林皓何时被这样漠视过,火气顿时涌上来,冲到祁子嘉面前,不住的推他的脑袋。
「我问你话呢!你是谁?你叫什么?你多大了?」
祁子嘉嘴唇咬得紧紧的,任他将自己推来拨去,身体在墙上撞个不停,就是一声不吭。
「他是傻子。」祁奂晨走了过来,拉着林皓的手,冷淡的说:「他弱智的,话也说不清楚,我们不用理他,去玩吧。」
谁知林皓却眼珠一转,大咧咧的问:「我妈妈说弱智是遗传的,你也是弱智吗?」
「才不是!」祁奂晨面红耳赤的反驳:「他是婊子生的孩子,才不是我们祁家的孩子!」
闻言,林皓突然笑了起来,漂亮的小脸闪着残暴的光芒。他从兜里掏出一支棒棒糖,递到祁子嘉面前。
「给你吃。」
祁子嘉错愕的抬起头,没有接。
皓拿糖轻轻戳了戳他的下巴,「给你吃,接着。」
犹豫着,踌躇着,祁子嘉伸出手,接过糖。再看林皓,还是一脸鼓励的微笑。
「吃吧!」
「谢谢。」祁子嘉小声道谢,将玩偶夹在腋下。肉乎乎的小手剥开糖纸,刚要送进嘴巴,就被林皓一巴掌打掉。
「谁要给你吃?!婊子生的小杂种!」
祁子嘉怔住,瞪大眼楞楞的望着眼前的陌生的,前一秒还笑咪咪的男孩。
林皓又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他脸颊。「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于是祁子嘉垂首敛眉,不再言语。这样乖巧顺服的态度,让打人的人很没有满足感,于是更加粗暴的拳脚如暴风骤雨降临。孩子下手不知轻重,乱踢乱打个不停,祁子嘉护着脑袋,蹲下,早以习惯的拳脚相加让他的痛觉都迟钝起来。
真的……完全不会痛!比起心灵上的痛,比起被抛弃在阴暗角落的无助与绝望,这些稚嫩的拳头又算什么?
打尽兴了,林皓气喘吁吁的踹了祁子嘉最后一脚,丢下一句:「我妈说了,对婊子的孩子,就要狠狠教训!」就和祁奂晨等人扬长而去。
他们走远了,祁子嘉慢慢站起来,腰腹疼得不行,骨头部散了一样,一下坐在地上,冷汗从额间溢了出来。
再怎么习惯冷遇习惯暴力,他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这会儿在无人的角落,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但立刻用袖子狠狠的拭去,沾满尘土的衣服蹭红了柔嫩的皮肤。
哭有什么用?那个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天天在房间里哭,哭到眼睛都瞎了也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时,一条算不上洁白的手帕,被递到眼前。
祁子嘉立即收起了柔弱和伤痛,武装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抬头看这个假好心看热闹的家伙……结果看到一个脏兮兮的,一脸泥渍,又矮又瘦,像只猴子一样的男孩。
那男孩被祁子嘉冷漠的眼神一瞪,立刻软了脚,丢下手帕就跑,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男孩缩了缩身体,小声嘀咕:「对不起……」
「什么?」
「他们打你……我不能帮你……」男孩说着,似乎要哭出来,伸出细细的手指,擦了擦祁子嘉的眼角。「很痛吧……」
祁子嘉摇了摇头。
男孩从兜里掏出几块OK绷,小心翼翼的撕开,贴在祁子嘉的额头上。
「痛痛飞走……飞走……」男孩幼稚的比画着,看不清五官的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大眼里闪着诚恳的光。「还痛吗?」
祁子嘉摇头,扶着墙站起来,他在同龄人总不算高,居然也比男孩要高半头。
「你多大了?」
「九岁。」
竟然比他大三岁,可是看起来瘦小的却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你叫什么?」
男孩蠕动着嘴唇:「林……不……俞……俞小……我、我没有名字……」
「为什么?」
男孩头垂得更低,声音弱不可闻:「我是婊子生的孩子,不配有名字。」
祁子嘉的心像是被钝剑一寸寸刺穿一般疼,像血液被一滴滴抽走一样的疼。在被父亲的正牌老婆折磨,被异母的哥哥整治的时候,也没有过的疼。
疼得他站不住,一把抱住男孩,声音发抖:「我叫子嘉,你帮了我对我有恩,你就叫恩嘉,你就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哥哥!」
恩嘉……唯一的亲人,恩嘉……
那样柔弱的温柔的恩嘉,在多年后,怎么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不住的抽搐,痉挛……终于,将一双枯瘦苍白的手伸到他面前。
布满血丝的眼瞠着,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嘶哑的如夜鬼啼哭的声音:「子嘉……给我……给我……」
在多次拒绝后,祁子嘉犯下了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错误。
他把千辛万苦搞到的白色粉末放到恩嘉手心,同时毁灭他的灵魂。
「子嘉……子嘉救我……救我……」
「祁子嘉!」
床上的男孩突然叫了一声,将他从回忆的泥沼中拖离。
林皓的身体不断扭动,扣子扣得乱七八糟的睡衣领子滑了下去,露出锁骨处的点点吻痕……那是他留下的纵情的痕迹。
那一夜,他像疯了一样。
是被他挡子弹的行动感动?还是被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触怒?
你一直在我身边,你这种人的存在对于我和恩嘉而言就是噩梦,我的伤痛就是与你一样的小少爷们带来的——做为施暴者的你居然还想保护我?!
这样的真心,要他如何信任?
直到司俊赶过来敲门,祁子嘉才从回忆中挣脱。来到书房,司俊将一大迭资料放在桌子上。
「这是贺原衫发来的传真。」
「嗯……」祁子嘉随意翻看,问:「沈家大宅烧了多少?」
「林皓刚放了火人家就发现了,没什么损失,只是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子嘉你要去沈家赔礼吗?」
「赔礼自然是要去的……呵呵……」祁子嘉抬起头,单手托腮,面带微笑:「你说沈家那宅子也有些年头了吧?」
「怎么也有百年了。」
「也该翻翻新了吧?」
「子嘉?」话中的潜在含义让司俊一惊。
祁子嘉笑得更加灿烂,像是计画恶作剧的小孩一般兴致勃勃:「今晚,咱们去把林皓没做成的事,再做一遍!」
「子嘉……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林皓是不太懂规矩,但他是代表咱们祁家去的,要教训是咱们祁家的事情,别人敢惹他不顺心,就是惹咱们不顺心,就要他付出代价,懂了吗?!」
祁子嘉起身,拉开书房厚重的窗帘,晌午明媚的阳光直射进来,室内一片温暖明亮,可是这样的光,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阴冷。
第四章
一场大火,从沈家老宅荒芜了的后宅烧起,没有人员伤亡,宅子缺毁了一大半。
记者在半山脚拍着火势,提醒广大市民天干物燥注意防火,林皓在电视机前看着沈家几个曾经关押他的保镖灰头土脸的样子,乐得手舞足蹈。
可惜没有人陪他一起分享喜悦,祁子嘉安排好这些就去了美国,据说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还带走了季小武,留下个跟他处处不对盘的司俊,不开口一张死人脸,一开口就是挖苦嘲讽。
「情人」不在身边,「独守空房」的日子熬了两天,林皓算一算搬过来半年了,此时想家人想的紧,就收拾了个小包,坐计程车回了林家。
晚饭后,嫂子领着小侄子来找他聊天。
林皓一共有两个侄子,大的那个今年上高三,虽然和林皓年纪相近,个性却一本正经死气沉沉,简直是林丞宪的复制品,他们俩一向不亲。小侄子宝儿才六岁,深得林皓真传,调皮捣蛋,两人模样都特别像,林皓从小就疼爱他。
半年没见,林皓抱着小胖侄儿抛来抛去,惹的小孩叽里呱啦的乱叫。
两人玩的满身大汗,林皓掐着侄儿的小胖脸说:「嫂子,今晚让宝儿和我睡!」
嫂子点点头,试探着问:「你可真喜欢孩子……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我和祁子嘉都不会生啊?」
嫂子气得要吐血:「谁说你们俩生,我是说……你啥时候交个女朋友?」
林皓一脸无辜:「我都有男朋友了昨还能交女朋友?」
「你和祁子嘉……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