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燕·离最多是(第一部)————碧涧

作者:碧涧  录入:04-01
离亭燕·离最多是

楔子

越王朝末年,朝中外戚专权,天子式微。
朝中政争不断,各地方也因此纷纷起兵,后结成盟军,以清君侧的之名打入燕京,越灵帝在混战中丧生。朝中两大权贵家族司马家和谢家在江南拥七岁皇子勿离为帝,迁都杭州。此时北方盟军派系利益冲突,内乱开始,北方陷入连年征战之中,江南偏安朝廷因此得以苟且,但适逢饥荒,此后十年,世风萧条,民不聊生。

直到六年前,十七岁的皇子勿离正式即位,他不肯称帝,只以少主代之。且说那勿离生的丰神俊秀,清朗大气。即位大典那天,就以他的绝代风华征服了江南子民。此后一年,他免赋税,兴水利,使延续多年的饥荒得到遏制。五年前,他娶丞相司马文掌上明珠司马凝云为妻,尊将军谢飞为国父、谢家长子谢威继任大将军。之后勿离大展其禀异才华,变法改革、废儒术、兴科教、纳贤才,五年间,江南已然褪尽先前的萧条之气,且民风开化,大气之处,颇有些魏晋狂士的风骨。

几乎与此同步,北方也在五年前崛起了一位少年英雄,阳竹止。阳竹止身世一直颇为神秘,民间甚至传说他是神秘墨家派来的墨者,来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五年间,阳竹止平三藩,铲乱党,整世风。北方民风剽悍,但也都被阳竹止收的服服帖帖。原来三藩参差不齐的军队,经过阳竹止的一番整合,摇身一变成以一挡三的精兵。

唐十部乐
诡异的杀手组织。江湖人极力回避,偶尔谈到,也是讳莫如深。其实力当然不容置疑,行事更是神秘诡异。从来没有人找得到十部乐。十部乐只是适时地出现,再适时地消失;适时地在适当的人身边留下那片檀木令。
西凉,龟兹,疏勒,高昌,康国五子令牌常现于死者身旁;五年前阳竹止卜一出山便收服北边三藩时天竺,高丽,安国曾经现身。
而清商和燕乐,便只是传说中的人了。
十部乐行踪不定且行事诡异,亦正亦邪。在江湖上与墨家并称两大神秘组织。

第一章

月华如水。阳竹止卸了盔甲,着一身素衣淡淡立于梧桐之下。

五年前他和燕乐出山,看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听着孩童天真地唱着""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的歌谣,歌声稚嫩,于他却无异于往心上扎刀,声声都是泣血的控诉。
少年心性,于是奋勇而搏!

然后,终于收拾北方乱世,五年而已,少年意气,人说他是少年意气飞扬,如英雄神祗一般敬仰他,而他只是不忍再和江南一战,但是长治久安必要一统。
江南,却是如同世外的另一个世界一般,统治稳固,虽是前朝遗老的偏安朝廷,但是其间气象隐然有盛事之境,说是隐然,是因为江南形势错综,司马家和赵家势力蠢蠢欲动,和北方的关系也是微妙的很。

他本不好征战,如同当年入世一般,他想的只是,济世!

江南的那唤作"勿离"的人,能将那边几股错综势力收拾的如此服服帖帖,实力岂容小觑。这和江南的一战将来一旦打起来,必然异常激烈,不知又要有多少生灵涂炭。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呢......猛的,他摇摇头,这等倦惫之言岂是他能说的?! 以天下为己任,远不止收服北方而已,难道自己是惧了,倦了,悔了? 他闭目微微摇头,今日委实想的太多。

"不是。"转身之际身边骤然响起如是一句,可是声音浅实,倒似带了几分水气,温润异常,如此骤然响起却是一点也不突兀。
阳竹止身形一缓,半晌,笑道:"回来了?"便提步向前。白衣在月下随他身形流转开来,月华在白衣上轻轻弹开,蕴起淡淡光晕,竟似世外之人一般。

燕乐仔细看看这月下风华绝代的男子,忽地,一脚踹上他白衣!

怪的是竹止却不闪避,燕乐一脚踩在他衣角,顿了下,移开脚,蹲下仔细看了看那脚印,细腻地,竟让人以为那其中有什么玄机似的。末了,燕乐对着那脚印微叹,"好大啊,虽然不用像女人那样裹脚,但是长这么大就是你的不对了~!"说罢又叹了口气。

"还有,"燕乐抬头继续道,"你刚刚装什么神仙啊?!看了就想踹!"

竹止嘴角微翘,双目一眯,手上劲力一抖,竟是扯衣遁去了,劲力还让仍蹲着的燕乐身体一歪。

"喂!我抗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啊?你上次明明答应了以后整我都要先告诉我的!"燕乐大嚷。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竹止浅笑吟吟的望着跌坐在地上的燕乐,末了,索性蹲下把抱在怀里,"呵呵,乐乐最乖了的。"

怀中水绿衣衫的男子眼神一柔,一股温润便荡漾开来。他抬眼深深的看竹止一眼,却是眼神坚定,道"你,无错,无须愧!"

说罢眼帘缓缓阖上,在他怀中的脑袋微偏,似是找个舒适的地方睡觉似的。

竹止听得他的话身形略绷了一下,随即之前得惆怅之气全全散尽。

月下,又是那个清冷坚定的男子了。

竹止淡淡起身,抱着燕乐走向里屋,月华于是又随他流转开来,他怀中的男子的面目在月光下终于清晰起来--瓷娃娃一般的容貌,双目轻闭,长睫颤抖,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意外的透出一股恬淡之气,樱桃般丰润的唇许是映着这月华的缘故竟是苍白异常。

竹止把目光从怀中男子身上移开,微微叹口气,举步,左手搭上他的眉心,将一股柔润真气缓缓注入。

燕乐轻颤了睫毛,抬眼朝阳竹止咧嘴微笑,像是孩子见了母亲似的安然恬淡,却也掩不住那眸中的凄凉。

阳竹止被那抹凄凉刺地心脏一阵陡然疼痛,情不自禁地俯身下去,想吻那人的眸。不料燕乐胸膛陡然一阵猛烈起伏,"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喷在了竹止的白衫上。

阳竹止看着榻上那人。即使是睡梦中,嘴角仍是微微带笑。
依然是这么爱笑的一个人,但可知如今看你笑靥如花却宁愿你不笑。
曾经醉酒当歌、把酒言欢,如今却只能暗中看着你醉生梦死,借酒消愁。酒入愁肠,三分化作剑气,你可知你月下仗剑起舞的消瘦身影是二分郁楚八分爱恋十分寂寥!

转身,却依然对我咧嘴微笑。

燕乐啊,我知你是不愿我为你担心。但你可知看着你的寂寞笑颜,我不是担心却是深深的痛心。

"咳咳......呃!"榻上的人一阵轻咳,像是牵动了什么,身体蓦地抽搐起来。燕乐全身蜷缩成一团,额头豆大的汗珠,嘴唇抿的不带一丝血色,嘴角却是溢出血来。
阳竹止飞手点住燕乐胸前两道大穴,压住翻腾的气血。反手扣住燕乐手腕,眉头微蹙,从书柜拿出一个药瓶,毫不犹豫拾起一颗喂入燕乐口中。

"清哥哥,"(= =+怎么这么酸的叫法|||||||||)燕乐缓缓张开眼帘,"如今北方局势已稳,南方行将兴荣,是举兵伐南之时。"

竹止心脏一阵抽痛,望着燕乐苍白脸色,微叹口气,默然点头。除却北方人天生剽悍好战不说,华夏一统本就是南北子民根深蒂固的信念,而且江南遗族虽多年偏安一方,对北方混战置之不理却暗中在北方建立起情报组织。五年前少主勿离掌权,除了肃清江南历来糜奢之风外,广纳能人异士。虽然低调行事,但是南北两边势必一战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燕乐见阳竹止点头,于是欲接下去讲,不料一提气肺腑之间便是一阵火辣灼痛。"唔"强行压住喉头腥甜,燕乐头上已是冷汗涔涔。阳竹止拿起帕轻轻拂去燕乐面上冷汗。

"清商啊,你还是这么温柔呢!......考虑的如何?......不如从了我吧~"

竹止,抑或是清商,不禁失笑。扣起手,在他额头轻敲一记。

"不是奴家不肯。只是,方丈,你先还俗吧~!"

这回轮到燕乐瞠目结舌了。半晌,才吞了口口水道"有前途,不愧是跟我燕乐混了十几年的。"
清商微微绽笑,顺势一手拂上燕乐后心度入些真气,看他脸色不若先前那般灰败后才淡淡开口,
"这次来,什么事?"

燕乐凝视清商半晌,闭目吸了口气,张眼时敛去了平日笑容,沉声道:"我要十部乐余下八部。"

"本来就是你的,谈什么要。"

"清商,"燕乐心头一暖,虽然本来就知道清商绝对答应,但清商言语间那番洞彻相知还是让他禁不住感动。"南北一战虽然难免,但是战争未必只能是兵戎相见。南北两方关系微妙本不似与外夷之间的势不两立,况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其实都不愿再战。此番我带八部前去江南,必将尽力扫清障碍。然,不打草惊蛇必然力有不殆。剩下的,你明白。"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以他和清商之间的默契,他已经是赘言了。唐十部乐中,燕乐系廊庙之乐,清商乃林泉之音。只可惜清商志不在林泉,燕乐亦无心廊庙。

"燕乐,五年了,你还是爱着那个人吧。"清商张口,却是道了这么一句。

燕乐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半晌,摇摇晃晃地下榻缓缓行至窗前,凝视月色,良久,才道一句,
"商啊,还记得那年念和余走的时候,念说的那句吗?

情不知发於何处,一往而深。"

看着怀中的燕乐呼吸逐渐昀长起来,显然已经睡熟,眉尖却还是淡淡的蹙着,清商叹了口气,举手抚平燕乐的眉头,轻轻把燕乐搁在床上。为他掖好被子,起身,头却猛地一阵眩晕。
清商身体一摇,扶着床沿方才站定,隐约一阵阴寒从丹田升起。离十五还有好些天,是今日为燕乐度入真气过多催发了那毒吧。清商嘴角一抹自嘲,走出门外,待到出了院落才停下,淡淡道"疏勒,出来吧。"

"商,你也太不够意思,对燕乐那么温柔,"那唤作疏勒的女子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下就窜到清商面前,边说边抬手把一粒朱丹喂入清商口中,清商也不阻拦只是皱了皱眉头,疏勒瞧见又继续道,"喏,对我们就只有这张死人脸。"

清商眼角微扬,由他说去,运气把朱丹融掉了才开口,"你怎会还有一颗解药?"

疏勒横她一眼"主人知道你必然会把自己的解药给他,才特意让我带的呗。要不然你以为你会这么好运?!下次应该晚点把解药给你,看看某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哼!"

清商不置可否,却见疏勒突然小声呢喃道:"不过应该没机会了,"疏勒抬头望向清商,"主人这次给我们的是彻底的解药。"

清商闻言也是一愣。

如果说唐十部乐是个神秘的组织,那么他们的主人就是一个更加神秘的存在。当年是主人把他们十个孤儿带回来。十年间主人传他们武艺授他们学识,虽然对他们很严厉,但是传道授业都是因材施教,其中心血不言自明!后来还遍寻名师帮他们更进一层。而且自从燕乐被带回来以后,主人对他们更是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主人行事向来古怪。他们跟了主人十年,却从未见过主人面貌。而且主人对他们一向放任自流,不多加管束。但是却对他们施毒,让他们每年须领一次解药。

六年前主人突然遣他们下山。他们本来在江南张大,主人却遣他们至北方。到后来清商有心济世,主人居然全力出谋划策,助清商神速平定北方,之后便又放手离去,除了每年年末分发解药,其余皆不问不管。然而这一次主人又突然出现,还给了解药。委实费解。

"主人要你攻下江南,是攻下。"疏勒顿了一顿,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碧瓶子,"这里面的药分三日给燕乐服下。这是神农丹,治燕乐的伤应该绰绰有余了。"

话说当年神农氏尝遍百草,最后留下这神农丹,有起死回生治疗百病之功效。燕乐虽然肺腑受重创,经脉亦受损不轻,但足足三颗神农丹,燕乐的伤不仅可以迅速复元,复元之后功力精进的只怕不止是一层。

看着清商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也禁不住显出疑惑,疏勒吸了口气,她也不明白主人为什么把这么宝贵的东西尽数给了燕乐,可主人行事向来变幻莫测,她实在不敢妄加揣测。

"主人说,十部乐从此由你接管,我们皆听命于你。但这次攻打江南的行动,切莫要让燕乐知晓。"

"可是燕乐已经向我要了你们同去江南呢。"

"哦?那我再回禀主人。"言罢,疏勒起身离去,临走又回头望了一眼清商,"商,你对燕乐..."

"嗯,我自然有度。"

疏勒看着清商淡然的微笑,叹口气,提身遁去了。

第二章

三个月前。

西湖琼华楼。
琼华楼是杭州第一烟花之所,红尘脂粉,染尽了江南的糜奢。然而今天这气息却和以往有了那麽几分不同,只因琼华楼上那袭倚阑而坐的水绿色身影。

燕乐望著西湖波光粼粼的水面,一举手,又是一杯相思入口。五年了,时间真真如这流水一般。五年寻花问柳,五年放浪形骸,却是没有一刻忘了那人,唤作勿离的那人!本想用这五年忘记又谁知却是五年离愁自缚,五年相思入骨!三年前还有几分意气,可以提笔写就一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给那人寄去,说我燕乐唯独无忆!而今又是三年过去,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回到杭州,他在的杭州!

罢了!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

......

"墨疏公子!五年不见,还是这般丰神俊秀。"老板娘红豔人未走来,声音倒是先到了。

燕乐闻言缓缓抬头,笑意盈然。这红豔,五年不见,果然还是豔红翠绿花枝招展,眉眼间不见一丝年华沧桑。

"哎哟~!墨公子你莫笑~!再笑,老娘可是要被你这身媚骨给勾了魂去了!"说著缠上燕乐的身子,伸手抚了燕乐脸上的笑容。燕乐由著她去,眸中的笑意却更浓了。五年了,燕乐这般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是少之又少。

红豔一招手,一名琵琶女娴静进来,径自找了位置坐下,拨弦调音。红豔夺过燕乐手中酒杯,闻了一闻,不由眉头大皱:"就你这样,喝什麽凄凄清清的相思?!"顺手把壶扔了出去,转身拿了一豔红酒坛,扔与燕乐。"离愁!"

燕乐失笑,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酒不是更加凄清?!

红豔也不理他,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今天老娘看你不爽,别记著给酒钱,想滚的时候就给我滚出去!"红豔身影消失在转角的时候,传来了她泼辣的这麽一句。

燕乐怔怔拎著酒坛,那厢那位琵琶女已然开唱──

"也莫向,竹边孤负雪。
也莫向,柳边孤负月。
闲过了,
总成痴。
种花事业无人问,
对花轻微只天知。
笑山中,
云出早,
鸟归迟。"

燕乐提起酒坛仰面而吞。这"离愁"竟是火辣辣地烈!
不诉离愁不相思!f
这酒,是炙灼的爱恋,是相见!

"咳咳......"一阵轻喘,勿离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是伤寒吧,这身体,已经这麽不经用了呢。勿离掩上奏折,又轻轻笑起来。也好,正好体会一下伤寒是何感受。

勿离推著轮椅,缓缓行至窗边。阳春三月,杨柳依依。看著水绿色的柳枝随风飘扬,勿离又想到了那袭水绿身影,嘴角又忍不住翘起。

五年前他迎娶司马凝云,燕乐负气离开,走的时候,燕乐说,你不要留我。看他真的不言语,燕乐狠狠瞪他一眼,飞身离去。勿离终是不忍,闭了气悄悄跟在燕乐後边,看燕乐出了城门,兀自在原地立了一刻,才转身欲离去。却哪知正在此时燕乐又折回来,勿离急忙隐至一旁才没被燕乐发现。却见燕乐折了一只柳插在水边,又转身摘一捧花扔到河中,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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