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当,当,当……。”礼堂钟楼上的“天使”一下下把钟敲响,告予人们盼望已久的
圣诞节终于到来。穿着棉衣,手持气球的人们穿梭于色彩缤纷的街道。
闲游在街头上的淳于纪,无意去感受圣诞的欢乐。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只
被遗弃的易拉罐滚动在脚下,每踢一脚都带着恨,带着忧伤、无奈。家族衰弱的生意
,把他压抑的没有喘息的余地。他需要避难的场所,他需要自己的空间……
纪放弃了易拉罐,选择了沿海的阶梯,随意地坐下来。那感性的脸庞依然僵持着,半
微着那醉人的、忧伤的眼眺望海面,思索着。海风掠起他蓝色的外衣,犹如飞扬的旗
帜。雪花几乎掩没了他的身体,可纪完全没有感觉到寒冷,他把自己埋没在沉沉的苦
痛中。
在没有内容的眼帘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圣诞红帽下垂着一头细碎的乌发
,标致的弯月眉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忽闪忽闪的,疑惑地凝视着眼前这个颓废的年轻
人。红色的大衣裹着高挑瘦弱的身躯,衣角盖住了膝,露出修长的腿,黑色的棉裤,
黑色的皮鞋,很可爱的装扮,加上那条被海风抚弄的暗红色围巾,真是个只有在通话
中才能看到的美少女。
“冷吗?”
声音轻柔地象烟雾般缥缈,撩动着他每一根神经。
纪不知道自己的外表是否看起来很落魄,但他从女孩的眼神中读到了对自己的怜悯。
女孩取下暗红的围巾,温柔的将它围在纪的脖颈上。雪花钻进女孩的衣领里,溶化了
。但她并没有半点的犹豫。纪静静地注视着对方那双不容人拒绝的黑眸,纪默默地接
受了。这代表着希望吗?在已决定选择死亡的时候,上帝派下来的天使暗示他仍有挽
回的机会?
“小羽——。”
远处传来呼唤。
女孩留下浅浅的笑容,应声而去。
她叫小羽!
纪记下了。
这个圣诞节让淳于纪在生命的尽头找到了重生的希望。那个永远让他忘却不了的女孩
,那个让他心潮翻腾的女孩,那个把希望带给他的女孩,淳于纪欣然得到了救赎!
不知道是福,还是祸,缘分总是带着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让天各一方的有情人相遇、
相知、相恋……
第一章
一艘三十吨的“青日”号驶离港口,船舱里挤满了乘客。乘客中有些是有点闲钱的农
夫,专程到白石岛来吃鱼的;另外有些是从其他岛屿到内海储岛贩购各种生活物质的
渔夫渔妇。内海储岛拥有国家最为丰富的鱼货,因此各岛的人都到这里来换取生活物
品或购买鱼货。
在船舱内肮脏的地板上,挤满了乘客和行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除此之外,汉臭味、鱼腥味、油漆味、汽油味、瓦斯味,充满了整个船舱,令人作呕
。在船舱靠窗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对相依偎的男女。女人大约二十二、三岁,略卷
的头发披在肩膀上,穿着暗茶色的宽松套装。脸色过分苍白,容貌却也长的俊俏。男
的大约二十六、七岁,挺拔,帅气,一袭黑西装,是个英俊的青年。
船开到白石岛的时候,许多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船,现在在船上几乎没有多少乘客了,
离开港口之后原本非常嘈杂的“青日”号船舱里,就只剩下刚才那对恋人了。
樱户岛内海半晴半阴,在秋日天空中,灿烂的夕阳往西方沉落,阴郁的乌云在天空上
飘移着,而樱户岛则巍然耸立在海上,光芒耀眼。
长满了赤松林的樱户岛上,山麓中隐约可见零星的白墙房屋。在夕阳的映照下,这些
白墙房屋被镶上一层殷红。
由于附近的岛上少有平地,因此每座岛上都有水运店,专门负责接驳联络船上的乘客
。
船主仔细地打量着两人,特别是对那个女人多望了几眼。
不久,小船到达栈桥。男人扶着女人踏上桥头。船主似乎想不通,终于忍不住发问:
“小姐可是到凌家的?”
女人转过身,轻轻地点头,她的手被男人紧紧地握着。
“哦!你是分家的敏心小姐?”船主惊呼。
女人再次点头。
“几年不见小姐了,可好?”一上船,船主就注意到敏心的病态。
“敏心小姐,让我替你往本家送信去吧。”船主跳上桥头,跑了几步又返过身:“小
姐,本家的老爷子过世了,这会儿正守灵呢。”
敏心的身子几欲坠落,幸好男人一把扶住了她。船主哀叹地摇摇头,去送信了。
经过一条坡路,又出了渔村,爬上宽敞的山路,就看到一座简直象城堡般的大宅邸。
只见一大段又高又长的花岗石墙从山坡到山谷,连绵迤逦,十分壮观。围墙里面有几
栋各自分开的瓦屋错落地耸立着,这就是敏心的出生地——樱户岛上最有权势的船东
——凌家。
“我……”望见家门,敏心反而胆怯了。
“不用担心,”男人温柔的拍拍她的肩,象哄孩童般地说:“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去
的。而且这是你的家,能以宽恕的心包容你的任性。你的过失的人,只有门后与你血
脉相连的亲人。相信我,鼓起勇气去接受家人的拥抱吧!”
敏心在男人那儿得到了信心,当她直视凌家暗红的大门时,紧随船主从侧门跑出来的
是管家介松。
一进玄关,一位体态微福的女人立刻在大屏风的前面迎接。这位妇人正是敏心的生母
信夫人。信夫人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孝服,从腰间系的带子,头上的发式,到脚上穿的
鞋子无不讲究,显示着这个家族的威严以及显赫的地位。
男人开始明白到敏心的胆怯了。
“欢迎回家!”母亲含着泪,由衷地说。
“请到屋里说话。”
介松领大家进屋,一行人经过宽大的院子来到里面的客厅。船主所提到的凌家老爷子
的守灵仪式就在此举行。
敏心按规矩行礼叩首,一起来的男人也上了香。
格子门拉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
“这是本家的堂弟羽纯,这是双胞胎的妹妹羽子。”敏心为双方引荐,“这位是我的
朋友淳于纪。”
站在前面的羽纯抬起头,两道如寒星般的眼光就直射向纪,那乌黑的眸子那样深,那
样黑,又那样明亮,那样晶莹。里面还盛满了清柔与淡淡的忧郁。这是一对似曾相识
的眼睛!那种眼光,那种神情!恻恻然,盈盈然,楚楚然,动人心魄!纪费了好大力
才能让自己的眼光从他的脸庞上移开。然后,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
。这不曾有过的心悸让纪再次望向羽纯。他的皮肤细腻如雪,再加上唇不点而红,眉
不画而翠,更显得眉目分明。羽纯,好一个动人的名字,他有那份轻柔、那份纯净。
也有那份清雅!
在羽纯的身后半步站着他的胞妹,一个与羽纯同样令人目眩的女孩。只是羽子的眸没
有兄长那么黑邃,神情也没有兄长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也没有兄长文质彬彬的
疏离感。她为了适合此时的气氛,将头发用碎花白丝巾绑在脑后,身上穿着与羽纯同
样的孝服。这装束令十八岁的少女看起来端庄娴熟。
羽子与堂姐敏心拥抱,亲热。在这死气沉沉的家里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但谁也没注意到见到敏心一瞬间的羽纯的脸变得透明了,忧愁了。很快,一向沉静的
他又恢复初时的淡漠。
敏心留在本家,纪也因热忱的挽留而住了下来。
第一天顺利的度过了!
命运再一次把前世纠葛的主角们聚拢了,只是不知道这一辈子又该谁欠谁?!
第二章
樱户岛上的渔夫分三个等级,最下面的等级类似农村里的佃农,既没有船也没有渔网
,但人数却最多。其次是有船也有渔网只是小许多,他们相当于农村的自耕农。最上
面的当然是相当于大地主的船东,凌家就属最后一类。在凌家所统治的樱户岛,低等
的渔夫就象佃农般绝对的服务于充当统治者的凌家族,所不同的,岛上的渔夫都抱着
尤生尤死的想法,人人都尤及时享乐的心态,喝酒、打架、采购,经常使他们透支精
力,因此渔村里船东跟渔夫的关系,比农村里地主跟佃农的关系还紧密。当然,身为
船东没有两把刷子也不行,毕竟他们面对的不是温顺的佃农,而是性格粗暴的渔夫。
如何能照顾到他们又不至于放纵他们,这中间的分寸着实很难掌握。所以,在某一方
面为避免发生令渔夫愠怒的事件,凌家的规矩是很严苛的。
再有,凌家族中自古有掌权的本家,便有替补的分家。
凌家分家与本家隔着山对峙着。两家前面的那两条路,在山中迂回,到了谷底就合而
为一。纪几日后曾经到过敏心成长的分家。与本家一样,都耸立在花岗石悬崖上,有
白墙、长屋门,只不过在规模大小和气派上,分家要略逊一筹,而且围墙里的黑瓦房
子与仓库似乎也没有本家那么多。
本家的羽纯掌握着这一切,岛屿、渔夫、渔村以及凌家族。
他的世界已是既定的一帆风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纪与敏心从分家出来,路突然向右弯,他们绕过这个弯路后,路又往左弯,就这这个
转弯处有个小小台地,站在那里可以俯瞰下面的樱户内海海面。
“在这里看风景真好!”
“以前这儿有个瞭望站,从这里可以看到海上的变化,如果有海盗出没,马上就会知
道。”
“海盗?”纪只在报纸上看过关于海盗的新闻,挺好奇的。
“是。不过海盗的队伍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敏心慢慢地回忆,“樱户岛附件的海
盗曾盛行过三五年,但随着与岛上子民的结合而逐渐改变了游离闯荡的生活,以捕鱼
为生直到今天。”敏心失声地笑了:“说出来我们还是海盗的后代呢。”
纪也笑了,与敏心一起望向远方。
此时海水清澈湛蓝,就好像把中国的山水画融在樱户内海一般,起伏的海浪在海上织
出蛇纹般的银线条,周边的裙岛星罗棋布的散列在银线上。
敏心收回视线,望向纪帅气的脸。
“谢谢你。”
“嗯?”纪侧头。
“如果不是你,我没有勇气回来。真的很感谢你一直支持着我,鼓励着我!面对曾经
背叛过你的我,还能如此爱护,真让我感激不尽啊。”
纪不以为然地摇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你的身体养好,你看,
你的脸色还是这样苍白。”
敏心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庞,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纪。眼前这个男人在面对危机重重的家
族生意时,还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地关心着陷入深渊不可自拔的前任女友。这么好,
这么善良,这么优秀的男人,敏心不知道自己当时如何轻易的放弃了。
“回去吧。风很大,小心感冒。”
纪扶着敏心往回走,敏心的眼睛湿漉漉的,没敢再说什么。
凌家前任大当家智渊下葬了。
在满山赤松的林间排列着凌家的祖祖辈辈。智渊在执权了三十年后也安息于此——在
自己妻子的身边,等待着子孙的到来。
羽纯和羽子穿着一身黑的孝服,并肩站在白汉玉的墓碑前。海风吹乱了羽子的秀发,
也吹乱了她的心绪。强忍着痛楚,泪水却无止尽的流着,哭红了一张脸。相反,身为
继承人的羽纯表现出的却是近乎无情的冷静。纪不喜欢这张脸,看起来那样的沉寂那
样的淡漠那样的冷酷。
一切都在哭泣中结束了。
敏心与信夫人拥着羽子离开了。亲戚们与和尚也随后离去。羽纯最后转过身,一抬头
与纪的眼神碰了个正着。羽纯被纪盯的窘迫起来,忙低下头,从纪的身边擦了过去。
“真无情!”
纪深深叹息。在这样的岛上,在这么古老的船东家,怎么会有一对反差如此悬殊的兄
妹呢?相较于羽纯的冷漠,羽子就可爱多啦!想到这个温柔动人的女孩,纪不禁尔。
第三章
悲伤终于过去,哀愁也远离,欢喜渐渐地靠近。
在本家的侧殿,信夫人、羽子与分家的美雪、美琴围着敏心与纪,央求他们讲述大城
市的趣事。
羽纯独自坐在另一侧,漠然地翻阅着一本精装书籍。
“A市啊,好遥远的地方。”女孩子们发出感叹。
“我一次也没去过。”美雪对于敏心可以生活在繁华的都市羡慕非常。
“我只去过一次。”前几日的哭泣让羽子的声音沙哑了,经过这些天的静休,终于恢
复了以往的清脆。“还是十五岁圣诞节央求哥哥带我去的。羽纯哥与希语哥就不同,
他们去过很多次。”
大家随意地望向羽纯,但专注于书本的羽纯无心加入这边的讨论。
纪回头望向羽子,深深地凝视。三年前,那个戴圣诞红帽,围着暗红围巾的少女脸庞
与羽子的脸重叠在一起。纪很肯定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就是当年的小女孩,她的容貌
是自己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纪几欲脱口而出“你还记得那条围巾吗”,终于忍住了。
按捺住雀跃的心静静地继续听下去。纪开始觉得自己很幸运,家族的生意虽然倒闭了
,却还顺利,没有让祖上蒙羞;女友敏心背弃自己,友情仍还存在;现在连三年前带
给自己幸运的女孩也找寻到了,此时的幸福感是难以用形容词描绘的。
敏心描绘都市的繁华,A市的风情、A市的韵味及A市的人。不曾见识过A市的信夫人、
美雪、美琴好奇地瞪大了眼,去过一次的羽子试图寻找自己的旧足迹。敏心所不能叙
述的,纪补充;纪所遗漏的,敏心继续。一家人乐融融,好不开心。甚至连敏心苍白
的脸庞都泛了红晕,当她谈到公司的经历时,作为母亲的信夫人心疼的抚女儿的脸:
“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脸色如此苍白。”
“太疲倦了而已,所以告假回来休息。”敏心对答如流,轻松自若:“临走时经理还
特意送了我一捧鲜花呢。”
“好羡慕姐姐哦。”
少女们欢愉地惊呼。
信夫人更是高兴,生了三个女儿的她一直自卑不已。现在敏心为她争了一口气,她总
算可以在家族中抬头了。羽子拥着敏心,在堂姐的脸上留下祝贺的一吻。敏心感到了
满足,善意的谎言原来是可取的,是允许的!
目光不曾离开过书本的羽纯听到这一连串幸福的笑声不禁抬头注视被欢愉包围的敏心
,眉头悄悄地锁紧。
猛地,一阵类似野兽咆哮的怪异声音突然闯进人们的耳畔,令在座的人毛骨悚然。
“我去看看。”
羽纯放下书,毫无表情的向外走去。这是每天必修的功课,羽纯已习以为常了。
“希语哥的病仍不见好吗?”
敏心记得这声音。
信夫人凝重的脸,轻摇。
羽子忍不住抹泪,美雪美琴沉默着。
只有纪一无所知。
耳边继续传来摇动格子窗的嘎啦声,以及咆哮般的低吼,还有羽纯的声音,纤细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