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律按住他肩膀:“躺着吧,你昨天泻的厉害,身上都虚了,我给你煮的稀饭,先喝点。”
卫祝一起身就觉得头晕,只好躺着,房律果然拿来一碗薄薄的粥,是小米熬的,上面一层油脂似的皮。卫祝饿的厉害,几口就喝下去,身上舒坦了不少。
房律说:“这几天就喝稀饭,不能多吃,等养好了再说。”
卫祝满心不情愿,不过他自己吃撑了闹成这样,怎么也没理,只好嘟囔几句作罢。
正说着,村里不少人陆续过来拜年了。最先来的是蓦然,带着一大帮年轻人说说笑笑的过来,一进门还没说几句话,就直奔洗手间去了,原来是来参观的。
到出来时才看到卫祝蔫蔫的,知道是大年夜吃坏了肚子,都笑了。房律怕卫祝脸上挂不住,说卫祝要多歇息,过两天好了再去回拜。大家也不多耽搁——都忙着回家准备东西啦。
虽说正月不能动土,但总可以准备准备木料啊,量量房子啊什么的。大冬天的一个暖呼呼的木头房子,可让大伙都眼馋的很。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村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到房律家来看卫生间,可苦了卫祝——他本来打算房律出去拜年的时候偷吃点东西,这下人来人往跟走马灯似的,别说偷吃饭,就是早预备的花生瓜子点心什么的都被来客吃的差不多了,好容易趁人不注意偷了把花生,刚剥了两颗,房律又过来了,他赶忙塞到枕头下面装睡,心里就别提多郁闷了。
最后连鹌鹑老爷都听说了,也亲自来看,卫祝嘟囔:“都快把门槛踩平了。”房律微微一笑,知道他是为吃不饱闹情绪,也不多说,招呼大家去了。
“哼!”卫祝恨恨的咬着花生:“我都已经好了,还不让吃饱,虐待我!”
一会鹌鹑老爷和醉虾师傅从洗手间出来,对大家说:“这房子是方便,不过也有两处弊端。”
卫祝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听他怎么说。
只听鹌鹑老爷说:“一则这房子离卧房太近,水汽蒸腾,致使被褥受潮,对身体不好;二则,沐浴用水颇多,猪圈容纳有限。”
大家一听,果然有道理。
鹌鹑老爷又说:“这透水汽,可以在门口挂个棉帘子档一档,猪圈蓄水问题,非得动大工程不可。”
醉虾师傅问他:“什么大工程?”
鹌鹑老爷笑着说:“就是房律家的从前说的那个排水沟啊。”
“什么?”卫祝又惊又喜,从被窝里钻出来,不留神把枕头掀翻,花生壳撒了一地。他脸上一红,偷看房律,发现房律正似笑非笑看着他,吐吐舌头,把被子掀到一边去。拽着鹌鹑老爷问:“你真要挖下水道啦?”
鹌鹑老爷拈着胡须,点点头说:“这事虽然现在做起来麻烦些,却是让子孙后代都省事的。这些日子我已经有了打算,等开春种了地之后就动工,各人从自家猪圈处外挖壕沟,然后接到一起,通到地里。在地头上挖些大池子,以后用粪就从那里直接掏。”
别人还在思考,卫祝先叫起来:“好好!早就该这样了,等下水道建设好了,我们还可以考虑建设自来水管道,到时候……”
房律笑着拉他一把:“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别那么心急。”
卫祝向他出个怪样,说:“我当然急啦,我还想赶快把电灯也用上呢。”说到这里,猛的想起那个发光的河蚌,赶忙去找,还好房律早就放到东屋养起来了。
卫祝把河蚌捧给鹌鹑老爷,然后大概说了一下房律发现它的经过。
鹌鹑老爷还没开口,醉虾师傅先说了:“这个蚌我经常遇到,不好吃,村里也没人捞它。”
卫祝说:“对啊!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它会发光。”
有人不解的问:“这么小一颗珠子又能照多大亮?”
卫祝说:“我们可以搞‘珍珠养殖’嘛,大家多养一些,珠子多了串在一起就能当灯用了啊。”
醉虾师傅摇摇头:“产珠的蚌我也不是没遇到过,可万里无一,就算养在家里也未必有珠啊。”
卫祝说:“当然不是等它自己往外长了,我们要往里放东西啊。”然后把珍珠的形成详细讲了一番,接着说:“我虽然没养过珍珠,不过道理还是明白的,他们把小珠子放到壳里,让蚌包住,过几年就慢慢长大了。我们开始没有小珠子,可以找些碎蚌壳磨圆了代替。”
鹌鹑老爷连连点头,捋着胡子说:“当年我在京城时,也曾听人说过养珠之法,将假珠投到蚌壳中,过上几年便成真珠,想不到小老弟也知道啊,哈哈。”
卫祝美的简直要飞上天去,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出来,恨不得明天就能动工。
鹌鹑老爷边听边记,完了又去找里长参详,卫祝本来兴致勃勃的跟着一起,不过听他们说些抽调哪家的劳力,怎么安排这些事,一会就觉得无聊,跟着房律回了家。
看着地上撒的花生壳,卫祝这才想起自己偷吃的事,悄悄看房律,房律却没有要跟他算账的意思,心里踏实多了。
过了初五,村子里的人就忙碌起来,男女老少都赶着去镇上看百戏杂耍什么的,大清早人们就结伴去了,天快黑时才回来。不过这回卫祝可没那么好运了,房律说他身体虚,外面又那么冷,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门。卫祝好说歹说磨了半天,哪里说的动房律?只好闷在房间里欺负围脖——谁让它把过年做的好吃的都给吃了。说起来房律算是真体贴了,怕卫祝谗的慌,自己也陪着喝稀饭吃包子,但是……但是那些美味的肉啊!卫祝越想越气,抓着围脖一通乱揉,围脖被他折腾的哼哼着跑到洗手间去躲起来了。
“再不给我吃肉,我就绝食!”卫祝气哼哼的嘟囔着。
正说着,大门一响,房律拎着两包东西进来了。
“好吃的!”卫祝眼睛一亮,急忙迎上去。
“怎么没穿棉衣就跑出来了。”房律看着卫祝迎出来,赶忙拉着他进屋。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卫祝迫不及待的翻那两个桑皮纸包。
房律把那个小一些的给他:“这些天把你谗坏了,我托人从镇子上买些吃的犒劳你。”
卫祝打开一看,却是一包紫色透明晶亮的结块,像是些大块的紫水晶似的,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啊?”卫祝拿起一块对着光看。
“这是上品糖霜,听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才见的到,咱们这不多见的。”
卫祝一听到那个“糖”字就塞进嘴里了,“唔,好像是冰糖嘛。”说着给房律一块。
那糖霜在口中慢慢融化,清甜微凉,比以前吃到的冰糖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卫祝咂咂嘴说:“是比冰糖好吃,不过也不至于平常人吃不到吧。”又问:“那一包是什么?”
房律笑着说:“这是鸡翅,晚上卤了给你吃。”
卫祝一听,乐的跳起来搂着房律的脖子乱亲:“太好了,律律我爱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房律果然端上一大碗红亮喷香的卤鸡翅,卫祝早就等不及了,抓起来就是一通啃。边吃边说:“你也吃。”
房律夹了一筷子菜,笑笑说:“吃吧,都是你的。”
卫祝连啃了几个,突然觉得不太对,仔细看看手里的鸡翅,又翻了翻碗里的:“这鸡翅……好像都很瘦啊。”
“嗯,这是翅尖,没多少肉。”
“哦。”卫祝答应着又啃了几个。突然说:“这样也不错,又可以吃到滋味,还不会吃太多。”
房律说:“是啊,所以我才给你买的翅尖么。”说着给他半个馒头:“蘸着卤汁吃。”
“嗯嗯。”卫祝一边啃鸡翅一边大口吃馒头,这些天的郁闷一扫而光。
晚饭后的时光静谧安详,橘黄色的烛光映的房间里暖洋洋的,卫祝吃饱喝足,歪在炕头上眯着眼。房律坐在灯下剥玉米粒和豆子,狐狸按着个玉米芯磨牙。卫祝歪了一会觉得无聊,就爬起来帮房律一起剥。
“律律。”
“嗯?”
“明天带我去看戏好不好?”
“你还没好利索。”
“我都已经好啦。”卫祝跳到房律身边央求他:“八月十五那会你就说带我去看戏,我都等了好几个月了,结果你又不带我去。”
房律笑着摸摸他的头:“保准让你看的成就是,不用担心。”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不是说出了正月就要农忙了,谁还看戏啊?”
“还没过十五呢,哪那么快。”
“对了,正月十五有什么活动?是不是吃元宵?”
“不止呢。还要看花灯,放焰火,舞狮子……热闹的很。”
“我要去看!”卫祝跳起来,把狐狸吓的躲到一边。
“那你这几天在家养好身体,到时候咱们就一块去看。”
“好,那我只吃鸡翅尖就行。”
房律被他逗笑了。
56
卫祝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到了十五这天,天还不亮就忙忙的就要起床,生怕房律跑了一样。
房律说:“不用忙,得傍晚才动身呢,你多睡会,不然晚上没精神看灯。”
卫祝把窗子推开一点缝看看,外面的冷气夹着雪花就吹进来,冷的他打了个颤。暖烘烘的被窝还是更诱人一些,他想了想又钻进去,还叮嘱房律:“早点叫我,别耽搁了。”
房律拍拍他的头:“知道,睡吧。”自己穿上衣服起来准备早饭。
他知道卫祝这一睡下,早饭多半是不吃的,只热了几个包子,煮了点粥自己吃了。吃了饭,喂了驴,又把院子里的雪扫起来,开了大门。忙活一通,太阳老高了,也出了身汗。
回到屋里,卫祝睡的正香,房律给他掖掖被子又出去了。
厢房平时只放些农具,卫祝很少进去,眼下房律正在里面生起火盆,捣鼓什么东西。那是几个细竹篾扎起的架子,圆滚滚的,只有拳头大小,房律把浆糊放在火盆上烤化,然后用小刷子在竹篾上均匀的刷了一层,再把裁好的细绵纸糊上,放在离火盆不远的地方烤着。
他手脚麻利,一会功夫就做了四个,待糨糊干透了,再糊上一层撒金红纸,才算完工了。
“平安喜乐。”卫祝披着棉衣,一手提着小灯笼,一面念上头的字。
“是你做的?”
“嗯,给你玩的。”
“你真是太厉害了!”卫祝赞叹,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不如外头卖的精致,出去看着好的再给你买。”房律边说边给他拉好衣襟,系上扣子。
“谁说的,你做的最好!”卫祝蹬上鞋,提着灯笼跑到厨房去了。
“好香,什么好吃的?”
大锅里一碗冬笋炒肉丝,一碗血豆腐炖白菜,虽然是家常菜,可让人一看就胃口大开。
两个人吃了午饭,卫祝还在摆弄小灯笼,房律就去收拾驴车,车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再放上褥子,塞上手炉,保证路上也暖暖的。
卫祝说:“咱们这里也没有那种带屋子的马车,要是有那个,就不怕路上冷了。”
房律就问他,带屋子的马车什么样?
卫祝把自己在电视里看到那种样子比划着说了一番。
房律说:“这个不难,改天找蓦然做个就行。”
“那好啊。”卫祝美滋滋的回屋打算着要做个什么样车厢。
冬天里昼短夜长,不知不觉的天色暗下来,虽然还飘着零星雪花,但一点也碍不住人们过元宵节的热闹。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各色彩灯,人们有的赶着车马,有的步行,都往镇子上去看花灯。
卫祝坐在车上,怀里抱着手炉,身上盖着被子,一点也不觉得冷。边磕瓜子边跟房律聊天,遇到熟人就打个招呼,闲聊上几句,别提多惬意了。
到了镇上天才刚黑,还没进城就远远听见鞭炮声,锣鼓声,喝彩声……简直要沸腾起来。
卫祝爬起来站在车上张望,只见大街上灯火通明,烟花四起,人头攒动,热闹的不得了。
房律拉着他说:“千万别贪玩,跟我走散了就坏了。”
卫祝一想,这会也没手机,丢了可找不到家了,连忙点头。
房律带他拐进一条巷子,把驴车寄存在骡马铺里,又指着头上的招牌说:“万一走散了,你就跟人打听这镇上最大的‘王记骡马铺’,到这里来碰头。”
卫祝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人拉着手就去逛街看灯。
灯市虽是上次卫祝来过的那条街,可现在看去竟完全不同了。街口用彩灯扎了个拱门,上面五色鲜花扎的活灵活现,乍看上去到不像隆冬,却像百花齐放的春天一样。
卫祝围着拱门转了好几圈,连连赞叹。
房律拉着他边走边说:“前头还有更好看的呢,别光在门口转,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
卫祝欲哭无泪,自己嘟囔:“你知道我们那公园的门票多少钱啊,顶我一个礼拜的饭钱呢。”
还没说完,房律已经拉着他走进人群。今天街面比过年时宽敞了许多,大约这是主街,因此路边以临街各家的花灯为主,没有摆摊的。
邻近街口最近的两家门前各扎了一串高过房檐的大灯,照的周围十几米远都亮堂堂的。东面那家最顶上的是个五彩琉璃宫灯,灯上只有一个大大的“郑”字,底下分别是各种花鸟样式的彩灯。
房律就指着那些灯给卫祝讲:“这个是百鸟献福,那个是富贵长余,还有人寿年丰……”
卫祝直看的眼花缭乱。
西面那家最大的一个却是几个银色的小灯围着一个白绢扎成的大灯,灯上是一个飘逸的“常”字。
房律指着这个灯说:“这叫‘众星捧月’,这家是女子当家,又姓常,显然在说自己好比是嫦娥。”说到这里笑一笑:“今年斗灯郑家怕是又要输了。”
“斗灯?”卫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是啊。”房律笑着说:“临街第一家,谁家的灯扎的好,人就先到谁家看,日子久了,两家就互相比着谁家的好,渐渐成了一景。”
“哦——”卫祝边看边点头。常家这个众星捧月的灯笼下面是一层层由浅到深的蓝色水浪形灯笼扎成,清雅别致,相比起来,郑家的果然差了一筹。
两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不时停下来观赏。卫祝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的,这边还没看够,又被另一边的吸引过去。那街边的灯笼不光有纸的、布的、琉璃的,还有皮的、鸟羽的、贝壳的……各色花样更是争奇斗艳,天上地下,无所不有。
有不少人家都悬着白色绵纸糊的灯笼,面上或诗或画,底下一个盘子放着一两串红绳系起来的铜钱。周围往往围着几个读书人摇头晃脑自言自语。
房律说那是猜灯谜的,卫祝满有兴趣的挤进去看看,结果发现许多字都不认识,更别说猜迷了,那水墨画出来的画一片模糊,看习惯了照片的人要想看明白画的什么东西更不容易。只看了一会,他就觉得无聊,拉着房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