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月上中天,圆圆的悬在头顶,被地上的灯火一映,更显得冰雕玉琢一般。
卫祝捂着鼻子哈口气,搓搓冻红的鼻头,笑嘻嘻的看着房律。
房律含笑看着他,给他暖着手说:“冷不冷?我们去北街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好啊。”卫祝抱着房律的胳膊:“走吧。”
北街的花灯要少一些,但热闹一点都不少,摆摊的都集中在这里。有卖爆仗、烟花、灯笼的,自然也有卖馄饨、炸糕、糖人、面果子什么的。逛了半夜,看灯的人过来坐下歇一歇,喝碗热汤,吃两个芝麻饼,保准就像坐在炕头上一样暖和。
房律带着卫祝找了个位子坐下,然后说:“这家的元宵是镇上最有名的,既然过节就带你来尝尝,不过不能吃多了,当心再闹肚子。”
卫祝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伸长了脖子看别人桌上都有什么吃的。
房律拍拍他:“在这等着,我去拿。”
不一会,房律端着一个大木盘过来,上面有七八个小碗,卫祝探头一看,每个碗里都是两只元宵。
房律把小碗一一摆在桌上,又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碗汤:“先喝汤,喘匀了气再吃。”
卫祝乖乖的捧着碗喝汤,眼睛还盯着碗里的元宵:“怎么这么多碗啊?”
房律说:“每中口味都不同,咱们一人一个。”
“好,这个吃法有意思。”卫祝只看着元宵,没发现房律眼睛里别有深意的笑。
先拣了只最大的下手,用汤勺舀起来,元宵细腻莹润,轻轻一咬,浓郁的花生、芝麻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扑鼻而来,舌尖尝到的却不仅是香气,还有粘糯轻薄的外皮,醇厚甜滑的馅汁。
卫祝含着半个元宵,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吞下去,把那股香甜的气息也吞下去了一样,肚子里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
刚吃了两个元宵,一阵锣鼓喧哗声就传过来。卫祝一看,只见十几个人举着火把围成一圈,一条巨龙上下翻飞,舞的好不热闹。卫祝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场面,这下可算开了眼界,恨不得跑过去看个清楚,但又不舍得元宵,只好站起来伸着脖子使劲看。
房律拉着他说:“他们一路走一路舞,待会还要停下的,先吃。”
“好好。”卫祝这下放心了,赶忙坐下,胡乱把元宵吞下去。
舞龙的边走边舞,走一段就停下舞几圈,一会到了跟前,那条龙有十多米长,分做九节,最前头一个人举着个大绣球奔腾跳跃,后面几个就跟着绣球的方向舞动,看上去仿佛是巨龙追逐舞弄一颗大珠子一般。前头举绣球的跑一段路,就地转一圈,举龙的也跟着转一周。
卫祝说:“瞧这龙可不轻呢,你看举龙头那个都直冒汗。”
房律说:“是啊,龙头最重,不过龙头跑的路少,龙尾最轻,但是跑的路最多。”
“那为什么。”
“你仔细看。”
卫祝仔细看去,逐渐发现其中的门道,原来举龙头的只要跟着绣球跑就行,举尾巴的却要左摇右摆,上下翻腾,花样格外多些。
还没看够,舞龙的已经过去了,后面还有舞狮的,踩高跷的……
卫祝看的眼睛都忙不过来了,拉着房律直问:“哎,这是什么?”
“这是划旱船。”
“那个呢?”
“……”
“这个我知道,是猪八戒背媳妇。哈哈!”
舞龙队过去之后,两人继续沿街前行。房律知道那几个元宵不顶饿,又去买了些糖炒栗子、五香花生之类的零食,给卫祝拿着吃。
卫祝边吃边逛,也不觉得天气寒冷,饶有兴致的看那路边摊子上卖的各色小玩意儿。偶尔看到别致有趣的小东西,就让房律买下来拿着。
不觉逛到街尾,却前前面的人挤的密密麻麻的,隐约听到锣鼓家什响。
“那边干嘛呢?”
“唱戏的。”
卫祝忙扯着房律往前挤:“这回总算能看到了。”
房律拉着他:“留神,前面是水塘,别掉下去。”
“不会吧,难道在水里唱戏?”
卫祝嘀咕着,挤到前头一看,果然是个水塘,塘里结着厚冰,上头扎了许多荷花、鲤鱼、鸳鸯等景致的彩灯,到比盛夏时还热闹似的。
水塘当中有处台子,唱戏的就在那台子上呢。看戏的就在那四周围栏之外。
卫祝挤出一身汗,扶着围栏准备好好看戏,可戏台太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上头的人什么样,也听不动唱的什么,看看周围的人一个个如痴如醉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这么待着实在无聊,他拉拉房律:“我都听不懂,咱们接着逛去吧。”
房律给他剥个栗子,说:“不忙,这一出快唱完了,待会放花呢。”
“放花?就是烟花吗?”
“嗯。”
“那我要看。”
卫祝打起精神,边吃边看水塘上的花灯,果然没过多久,唱戏的收拾东西撤下去了,几对人抬着些箱子来到台子上。卫祝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人从箱子里拿出许多烟花,有球型的,有圆筒型的,还有梅花桩样式的,一个个都有海碗粗细。他们摆好了位置,按顺序点燃,然后也撤到围栏之外。一时间台子上火花乱迸,引线烧的哧哧作响。片刻后一簇簇焰火轰然窜起,在半空中绽开,顿时如天河倒倾,群星崩落,映的半边天都红了。人人仰头观望,齐声赞叹。一拨还没散去,又一拨紧赶上来,忽而如金泉吐波,忽而似幽兰绽放,直看的卫祝栗子掉了都不知道。
烟花足放了有半个时辰才停下,卫祝看的脖子都麻了,房律帮他揉着脖子,问他冷不冷。卫祝这才发觉站的久了寒气入侵,身上凉浸浸的。
看时候差不多到了下半夜了,看热闹的人散了一些,街上空旷起来。
卫祝意犹未尽的说:“咱们也回家吗?”
房律说:“不忙,咱先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去。”
两人拐过街口,来到一家铺子门前。卫祝看看门头,上面写着“清水池”三个字,里面似乎有不少人了。
卫祝看着不像饭馆,就问:“这是卖什么的?”
房律笑笑说:“这是泡澡的地方,在外面冻透了,来泡个热水澡,待会天亮回家睡觉。”
“好啊好啊。”卫祝吸吸鼻子,想到热腾腾的水池,已经急不可待了。
两人换了衣服,来到后厅。这里就是个大水池子,里面热气氤氲,池边半圈木制围栏,许多人都把着栏杆泡在水里闲聊。房律领着他从一边下去,找个人少的地方站下。
卫祝舒服的叹息一声,身个懒腰,忽然觉得房律捏了他一把,顿时脸上红了,轻轻踢了他一脚。还好这里光线不足,又有热气萦绕,没人察觉他们的小动作。
卫祝玩了半夜,现在泡在热水里,不一会就觉得乏劲上涌,昏昏欲睡,开始还强撑着跟房律说话,过了会连说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只靠在房律身上睡过去。
卫祝一觉醒来,只见天色大亮,自己围着布巾睡在一张床上,房律正拿着干手巾给他擦头发。
他赶忙爬起来揉揉眼睛:“什么时候了?”
房律说:“快晌午了。”
卫祝急忙找衣服穿,嘴里嘟囔:“你怎么也不叫我。”
房律笑笑说:“看你睡沉了,就没叫你。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耽搁半天不要紧。”
卫祝说:“那你睡了没?”
房律说:“我回家再睡。”
“那咱们赶紧走。”
房律按着他肩头:“不忙,你肚子饿了吧,我叫了饭菜,咱们吃过再走。”
“那也好。”卫祝下床梳洗,摸摸头发,差不多都干了,房律帮他扎起来盘好,自己也换了衣服。
这时卫祝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四壁都是木板镶成,只有一张窄床,一张小几,收拾的干净素雅。虽然没有炉子,但地下透热,整个屋里都暖烘烘的。不由的问:“这里也是澡堂的地方吗?做的不错啊。”
房律点头:“是啊,客人泡够了澡来小间休息一会,喝喝茶,吃些点心。要是有兴致还可以叫人来唱个小曲。”
卫祝不禁笑着挨上去:“那咱们也叫个来听听?”
房律搂着他的腰笑笑说:“这会人家都在家过年,你叫谁来?”
卫祝顿时失望的垂下头,房律收紧胳膊,拍拍他腿侧:“等过些日子闲了,咱们再来就是了。”
“那说好了!”卫祝眉开眼笑,搂着房律的脖子亲了几口。
对卫祝来说,过这个年虽然没怎么吃好东西,但十五这一天的热闹就足以回味无穷。
过了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家家户户都收拾起过年的东西,准备选种,翻地,忙着准备新一年的耕作。
卫祝这样五谷不分的反而闲着没事,眼看房律那么忙,他就争取承担了做饭的任务,虽说没有房律做的好,但房律也不挑剔。卫祝开玩笑说自己的工作升级了,从喂猪改成喂人。
刚得意没两天,发现狐狸不见了,四处找也不见踪影。
房律说那狐狸毕竟是野性难训,现在天气渐暖,外头有东西吃,它就自己打食了。
卫祝只好放弃寻找,巴望着来年冬天狐狸还能来家。
又过了几天,卫祝突然发现家里的肉什么的无故少了一些,问房律也说没拿,难道是被什么东西偷去了?
接连几天卫祝时时留神,却总是丢肉,把他给气坏了。非要守在东屋抓住那个贼。房律劝他不听,只好陪他一起。
东屋没烧炕,也没有炉子,两人包着棉被倦才炕角,等了大半夜也没见什么动静。眼看要天亮了,卫祝正在打瞌睡,房律忽然把他摇醒,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卫祝瞪大眼睛,借着晨曦微光看去,只见房门无声的敞开,一个灰黄的身影溜进来,熟练的叼起一块肉,又迅速跑出去。
卫祝看看房律:“围脖?”
房律点点头。
“这个臭东西,还学会偷了!”卫祝跳起来追出去,房律只好跟上。
出了大门,狐狸往村后山坡上跑过去,两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进了树林子狐狸就没影了,正四处找呢,忽见大树下有个花花绿绿的包裹,卫祝上前解开一看,竟是个小婴儿,毛发还没干透,脸色已经冻的灰白,似乎气息也没有了。
卫祝惊的目瞪口呆,看看房律,说不出话来。房律也看看那婴儿,轻轻摇了摇头。
卫祝还不死心,擦擦嘴,对着婴儿的口吹气。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黑下来,乌云翻滚,雷声沉闷。
房律赶忙拉着卫祝:“要下雨了,快走,先回家再说。”
卫祝抱着婴儿刚跑了两步,一道闪电犹如利剑劈下,紧接着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都震倒在地。
卫祝只觉得胸腹间翻江倒海一般,一股热流直冲喉头,他忍不住张口,竟吐出个火热的圆球,眼看着圆球落到婴儿口中,顿时没了踪影,他也昏迷过去。
待到卫祝醒来,发现天早已经放晴,刚才的雷电到像是做梦一般。他揉揉头,摸摸肚子,似乎没什么异样。一转头看到房律抱着婴儿,正在向他微笑。
“诶?活过来了?”卫祝又惊又喜,双手接过婴儿。
小婴儿脸色红润,气息平稳,吮的手指咂咂响。
“咱们有孩子了!”卫祝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房律张开臂膀,把他们两个搂在怀里。
“好啦好啦,你不要搂的这么紧,憋死我了,小心孩子!”
“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小孩子啊,真是奇怪。”
“对了对了,刚才打雷你有没有看到我好像吐出个什么东西?”
“你没事吧?怎么光看着我笑不说话啊?”
“怎么会冬天打雷啊,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
房律终于开口了,他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说:“今天是二月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