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翻找起了停的乱七八槽的机车,终于找到了钥匙相符的那一台;粉红色到令人无言的可爱型小绵羊,不过可爱归可爱,倒是相当方便的移动工具。白鹫坐上后座,学长便哼着歌飙起了小绵羊。一路冲到了西门钉,却买了早场电影的票。
「你还要吃什么吗?对了、先看完电影嘛,现在人少又有打折的票……树灵不会这么早就醒,晨间还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喔。」
白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学长哈哈的大笑了几声,回头时抱了一大桶的爆米花,准备杀进电影院里吃个痛快。
「哇啊,好久没过这么悠闲的生活了呢。」
躺在电影院的沙发椅上,两人沉默的猛看电影边吃爆米花、大口喝着可乐;白鹫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虽然刚开始看见这么大的萤幕,还有这么多的陌生人而感到有些紧张,但很快的就适应了。
电影很有趣,看了快两个小时,一度让白鹫差点忘掉陆羽了。学长伸伸懒腰,又说要找下一摊吃点东西再走。
最后吃了一堆的烤肉还有霜泣淋后,学长才顶着正午的大太阳上路。知道白鹫不能讲话,学长倒也没有刻意找话题来和他讲;到了目的地的小学之后,学长从包包中拿出了一叠黏在笔记上的资料,白鹫认出那些资料中有些是表哥所整理写出的,有些则是另外的笔迹。
「白鹫,给我指针。」
学长伸手吩咐了起来,白鹫赶忙找出包包中所带着的一个迷你型罗盘。这个罗盘和表哥平日用的传统型罗盘不一样,是电子式的方向定位器。
「你有发现些什么吗?要不要试着感应看看,我想你的资质应该不错。」
不清楚学长口中的感应究竟是要怎么做,不过白鹫倒是见过表哥在施法时的模样;表哥平日给人的感觉就比普通人来的有力,一旦开始施法,那份十足的专注力,就连只是站在一旁观看的白鹫都感觉的到。
老实说,白鹫不像陆羽那样,已经和那些东西混了几十年了,很容易就能分出「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东西;对于很多陆羽觉得很讨厌的东西,他完全看不出来是哪里讨厌了。
对于表哥施法的情况,每次陆羽都要他专心的看,但看来看去,除了表哥好像很严肃以外,完全不晓得其中的所以然。
也许是陆羽根本不会教的缘故吧,学长似乎也早发现了这点。
「我来带你试一次好了;这是基础之一,你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调适就好。」
说着、学长握住了白鹫的右手。藉着学长的掌心,一股像水流似的压力整个渗进了白鹫的手掌之中,在瞬间甚至有点痛楚的感觉,但很快就习惯了。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安静,没有办法言喻是何种的感觉,终于在这股怪异的感受游走过双眸之后,眼中的世界瞬间变得不同了。
「看清楚!每一个角落只要能看的到的,都仔细看过一遍。」
以前会忽略的角落,觉得有些阴森恐怖的地方,现在都看得好清楚、完全没有一丝的抗拒感。像是卸下了某种保护的盾牌,再麻痹掉所有恐惧的神经,明明应该是很危险的学动,握着学长的手,白鹫却有种「可以办的到」的直觉。
那株原本只是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树公,型态也变得有些许的不同了。
那轮环绕在树旁的淡金色光辉,延伸到了空中、与地底。白鹫看见自己脚下踩着的土地之下,同样也包围着如网状似的金线,那是树根的形状。
「你看见那边的灵道了吗?」
白鹫点点头,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也完全不晓得型态的东西,但在学长这么问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完全明白学长的意思。以十字形交叉延伸出去的灵道。
「子甫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找的,树灵的活动范围并没有想像中的狭窄,只要根到得了的地方,都是本体能移动的地方。如果要分身去远方的话,只要用种子来散布就可以了,但分身的力量不会太强。」
学长继续解释道:
「这树灵的修行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而且被周围的环境拖累的太久了;我感受得出他企图保护这周围的土地,不过气息被这些大楼给遮断。所以他应该只剩下灵道的周围可以跑……」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意识体完全消失了,搞不懂是他自己拒绝回答,还是真的不见了。我以后没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再教你们了,但你们可以和子甫学,他是这一辈里目前我最看好的。」
『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白鹫写在纸上间道。学长浅浅一笑,拿出了背袋中的数把金色短刀。很细的刀身,上头刻着繁复的咒文与雕花,刀光在艳阳之下折射出刺眼的光亮。
「我没有子甫那么好讲话,既然子甫都失踪了,救他回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语毕,学长将六把金色短刀依次插入土地之中,绕着老榕树的主干环绕成一个空间颇大的圆形空地;之后他拉着白鹫让他和自己一起走进这个圈圈之中,并从袋中拿出了一个宝特瓶。瓶盖一打开,浓的呛鼻的汽油味立即飘出。
「好——听好了,我很确定你现在醒着,我已经在周围布好结界了,绝对没有人能进得来,如果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把这里烧个干净!就连你周围的同伴们也一起烧掉,这样可以吗?」
拿着装满了汽油的宝特瓶的学长,对着老榕树大吼了起来,随后,白鹫只听见周围的风发出像是海啸那般轰隆隆的恐怖声音,仿佛有什么很巨大的东西开始在空气中打转,伴随着足以让人神经紧绷的愤怒感,疯狂的袭卷过来。
周围的树全都被吹的猛烈摇晃,围墙的另一端传来了路人微弱的尖叫声音;抬头一看,方才还蓝得耀眼的晴朗天空之中,居然在瞬间飘过了一块巨大的雨云。
「快把姜子甫交出来!如果你没有带走他的话,就出来解释清楚!」
学长越吼越愤怒,听得出他声音中的震撼力;和一般白鹫所听见的说话声完全不同,似乎充满了什么其他的力量在里头。
在灰黑色的雨云飘过之时,细雨开始降了下来;但站在那六把金刀所环绕成的圆圈之中,不要说是雨滴了,就连一点点的风都吹不过来;打上结界的落叶或砂石也全都像撞上了透明玻璃那样的被吹开。
这肯定是非常强的结界啊,居然能抵挡到这样的程度。而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白鹫,只敢乖乖的站在里头;而白鹫身边的学长,则继续对着天空大声吼叫。
「我再给你五分钟!」
终于,在一阵几乎强到要发出爆炸声的风声之后,一个模糊的形体像飘起的烟雾与沙土那样的慢慢聚了起来,凝聚在那栋还在拆除的大楼走廊阴影之下。那是一个穿着国小蓝色制服的小男孩身影,模糊不清的模样,在天空被乌云完全遮盖住的黑暗中,低着头悄悄出现。
「总算现形了吗。」方才不停的大吼大叫的学长,现在换回了低沉又颇带威胁性的语气;他挽起了袖子,显露出双手臂自手腕以上,全是满满的红色咒文。
白鹫看的出来眼前的男孩很愤怒,但比之于男孩无谓的愤怒,学长的准备则是压倒性的充足,那男孩是树灵的化身——而在这男孩刚刚现身之时,白鹫便发现到了。
这个男孩就是当日他和陆羽、表哥三人前来勘查之时,在这里所撞见的男孩子。
原来他就是树灵——但看着他的模样,白鹫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相当的亲切,他一点都不觉得那男孩会恐怖。
反倒是有种悲怆的绝望。
「白鹫,你不要被他迷惑了,想想陆羽吧,嗯……不过无所谓。」学长讲到一半的话就这么断掉,但这番话倒是将白鹫给拉回了现实之中。
「说吧,姜子甫在哪里?」
『……与我无关。』树灵的声音微弱的传来,正如那日白鹫所听过的孩童声音一般,只是他这次是在远处开口。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省得我问;找到他之后我们就会离开。」
『和我没有关系,是和你们同样血缘的人带走他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在树灵说出这句话之时,学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但他还是不改其强硬的语气,以没有得到姜子甫的下落为由,拒绝解开树公周围的六刀结界。
这次的交涉完全是以破盘收场。
而在数小时后来到此地的陆紫烨,看着一片混乱又布满了强力结界的现场,不禁皱紧了眉头。
第七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想着姜大哥交给自己的「工作」,陆紫烨非常开心的搭着公车前往小学。看看时间还早,也许办完姜大哥的事情,自己还可以顺路买些好吃的东西赶回家吃晚饭;好几天没见到哲月哥,心里真的很想他;真希望他不要再连夜赶那个什么报告了。
姜大哥和他说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那棵长在小学后门口的大榕树嘛;榕树里听说是有个树灵在住着,姜大哥要自己走上一遭,看看那个树灵在不在家就好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一定能做得很好!到时候姜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称赞自己的。
想到会被夸奖,陆紫烨就开心的抿着嘴笑了出来,不晓得那棵树灵究竟和姜大哥有什么过节呢?不过姜大哥看起来这么烦恼的样子,肯定是因为这棵树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吧。
小心的不要弄破结界,陆紫烨穿进了被强制封锁的空间之中;原来这只是第一层的障眼法结界,用途是避开外头一般人的视线。里面则有第二层的强力结界,陆紫烨光看见地上围成一圈的那六把金刀就明白了,布这个结界的肯定是个高手,最简单的阵式也就是最强的阵式,记得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被这种金刀给戳到尾巴,痛的自己连养了三年的伤。
「这金刀看起来好讨厌喔……」皱着眉头却又不敢靠近,耳朵差点就整个冒了出来。
为了怕自己被这几把金刀弄的心神不宁跑出耳朵,陆紫烨把外套的帽子给拉了上去。嗅着空气中的灵气走来走去,终于找到了好像是树灵的孩子。
他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应该是方才那个结界所造成的吧?那个结界挡住整个树干,不要说陆紫烨了,就连树灵本身都被断绝在外!化身成小学男童的树灵蜷缩在废弃大楼的阴影处,不能回到身体里去疗伤休养的他,散发出了越来越虚弱的气息。
如果这样虚弱的一个树灵游走在外头,早就被街上的一些邪鬼们当成佳肴给分食了;不知道该说做这个结界的人是有良还是无良,虽然不让树灵回到他的本体去,却又保护他不被外头的妖物吃掉。
「喂,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帮你?」
印象中的树灵们有许多都是和自己样貌相仿的孩子,陆紫烨本身对树灵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记忆。见到这样伤重的树灵难免觉得不忍,毕竟要化为妖灵都得要有个百年的道行。而且凑近一看,这个孩子样貌的树灵正哭得伤心。
『鸣……呜呜……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一看到对方哭成一团抽抽噎噎的模样,陆紫烨一下子也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如何。
「你别哭了啊,是什么事情这么伤心啊,我会帮你的!」
这么蹲了下来摇了摇树灵的肩膀,陆紫烨却看见那树灵的怀里揣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那包裹里头透出了奇异的光彩,还有非常细小的声音。
陆紫烨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人魂!而且是还活着的人魂,妖怪们最喜欢这种东西了,不管是拿来吃或是玩、收藏都好,特别是生的人魂,是最受大家喜爱的。以前生的人魂很好取得,现在可不好收集了。
这个树灵边哭边抱紧怀中的这个人魂,只是陆紫烨感觉得出来,这人魂的气息也很衰弱了。再过不久就要真的死掉了吧?可是不过是个人魂罢了,没必要为了他的死而伤心成这样呀!
『雅……小良……良……』
「你在说什么啊?小良?你怎么都不理我嘛。」
树灵像是完全没听见陆紫烨的呼唤那样,仍旧自顾自的哭泣着。被冷落的陆紫烨不开心的都起了嘴巴,却又不忍心丢下受了伤又不停哭泣的树灵不管;饿着肚子守在他的身旁,转眼间天色已经黑去。
小小的树灵还是继续哭着,闹的陆紫烨都觉得有些烦了;突然间一股奇怪的波动敲过了结界的边缘。
轻轻的敲着,三下。像是在敲门那样。若非是陆紫烨这样敏锐的大妖,普通的妖灵是感觉不到这股异样的气息的。陆紫烨只觉得这气味有些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遇过。
「喂喂喂,你不要哭了,有奇怪的家伙过来了。」
拉过树灵的肩膀,硬是把他拖到了结界的中心点——靠近六刀结界的地方。两眼已经哭到无神的树灵停止了啜泣,眼泪却止也止不住的猛滴下来。
他的双手仍旧紧抱住那个包着人魂的包裹,陆紫烨有些不安的望向结界被敲过的边缘,似乎是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在那个角落游走。
那东西在试探想要进来。
如果要说式神一族的组成,最基本的分法就是姓氏,再来就会提到一些沉重的过去,那就是陆羽的族人之所以会拥有式神的原因。
这并不是所谓的天赋异禀,其原因来自于陆羽的这整个家族的老祖先——一名叫做陆寻的术士。他是一位法力高强的术士,周游列地为百姓们除妖降魔,当时的人们都非常的敬重他。
陆寻在自己的弟子们都能够独当一面之时,才从第一线的工作上退了下来、娶妻生子,但在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满二十岁的那年,孩子的身上却长出了一只强大的妖魔。原来那只妖魔是陆寻在年轻之时所封印在自己身上的恶妖,恶妖企图透过陆寻的后代血亲复活。
于是陆寻给第一个孩子下了封印、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有些已经娶妻或是嫁人,他们的后代也都受到了妖魔的诅咒而生出了不同的妖魔;陆寻自觉年事已高,不能够再帮助家人们的陆寻,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妖魔攀附在血缘之中不断的出生,于是他下了很强的咒语,让那些从子孙后代身上所长出来的妖魔在出生之时,全部印下契印。于是妖魔成了式神,不仅不会再作怪,一旦主人去世,也会跟着死去。
他吩咐子孙们一定要一辈子守着身旁的妖魔不能让他们作乱,陆寻也只能祈祷在千百年之后,子孙的血缘能渐渐淡去,直到再也无法令妖魔复活。
式神的前身便是妖魔,这是陆子宣常常挂在嘴边,说给哲月听的传说。一般的族人是不会知道这么黑暗的真相的,只有一些进入管理阶层的人才能读到相关的传承文件。
但子宣并不是高层,他所得到的资讯全是用他优秀的咒术所偷出来的。
子宣是个意外出生的孩子,身为族长的亲侄子,其血源的浓厚更不在话下。但他的法力全是用生命换来的;身体状况总是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他,唯一的寄托便是潜心于这些咒术之中。十五岁那年他被检查出了血癌,和他已经病逝的哥哥一模一样的病。
隔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活不过二十岁的陆子宣,用强迫的方式招出了自己的式神。
他小心翼翼的将这个还不该诞生的男人给藏了起来;一开始他只是想要一只可以做伴的宠物,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招出人形的式神,所以就连他自己也感到非常的惊讶。
他给这个男人取名叫做哲月,之后的一段日子,是他们俩人生最快乐的时刻。
十九岁那年,陆子宣便离开了人世;但并非死于癌症,而是谋杀。表面上看来是因为咒语失败而遭反噬而死,实际的情况只有一个人知晓。
那就是陆子宣的式神哲月。
如果被族人们知道居然有式神在式主死后还继续活着,唯一的路就是被全面扑杀;这些年来陆哲月一直在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躲藏得很好,从来没有被任何的人发现或怀疑过。
只有那个小跟班的陆紫烨,嗯,除了他以外,一切都相当的顺利。
几乎是每天每夜,陆哲月都会想起子宣。有时候他会稍微的感到软弱,责怪自己当时为何不和子宣一起走掉;但这是子宣的愿望,打从自己出生以来,子宣便每天笑着在准备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