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月,我不要你和我一起死。我不想死……你懂的,我想要你活下去。就当作是和我一起。」
「我不要你是为我而生的。」
这么说着的子宣,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表情从来不见一丝的犹豫;他的人生已经太过于短暂了——甚至没能让他有一点点犹豫的时间,不然他就要带着遗憾走掉。而他所做的决定,让陆哲月一度生不如死。
可是他的眼神,总是坚毅的望向前方,他是如此的清楚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情。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的子宣身影;陆哲月只能张开手臂紧紧的抱住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爱他的。
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即将恶化到底点的时候,子宣默默将一切照着他的意思布置好。
根据长久以来家族中的研究,唯一能够让式神脱离式主而存活的方法,就是让式神杀掉式主;以解除古老的契约、从契约中获得解放。
而杀死式主的式神,也因为摆脱契约的压制,而重新夺回自身的强大力量。
「子宣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不可以这个样子……」
尽管陆哲月只记得那时自己握着子宣的手,求他不要——不要叫自己杀死他,但最后子宣还是让他这么做了。几个小小动作的命令,那些带有强制性的言语彷佛穿刺过哲月的脑海,随后他的双手已经划断子宣的动脉。
每个式神都有的不明究理的特殊能力;陆哲月天生就是战斗的专门好手,结果第一个杀死的却是他这一生最不愿伤害的人。
拿着子宣已经为他准备好的新身分,好长一段时间,陆哲月都一个人躲在小小的公寓中寸步不出;恐怖的记忆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他每天都想起子宣,就和现在一样;只是那时候关于子宣的记忆,是像血一样的痛苦泪水。
他甚至有段时间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贪生,才会这么软弱的待在子宣身边——其实心里是想杀了他,以避免自己和他一起死去。不然可以逃得远远的、子宣就能够安息了啊!这样每天思念着他,难道就能说他还和自己活在一起吗?
那为什么每每有了开心的事、难过的事……不管什么也好,每每想要和子宣说话的时候,才猛然又认清了他早已经消失在世间的事实。
如果这样就算是活着,那对于死去的人来说,也未免孤单的太过于悲哀了。
之后的几年,自己遇见了吵死人的紫烨,拖着这个小孩一起生活,陆哲月才总算拾回了些心思;这样空白的度日也不是好事,他开始思考自己将会很长的生命该从何开始;这时他看见了电视上有关于大学联招的新闻。
以前和子宣在医院同住了许久,哲月还记得医院里的样貌;他忽然有了某种的念头——也许这是自己可以去做的事情。
报过重考班从零开始念书,式神——喔不!现在已经是自由妖的哲月,经过了一番努力之后,终于如愿的考进医学院就读。
为了总有一天可能会碰上的危险,陆哲月也很勤奋的研究着子宣当年所留下的各类咒术书籍;他知道自己虽然是战斗的专才,但资历与经验都太过于单薄,这会是以后的致命伤。
这次原本是想用式神来追踪姜子甫的行踪——紫烨的气息总是隐藏的很好,所以自己的式神很难找得到紫烨。折好纸鹤之后,哲月在纸鹤的喙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捏在手中的白色纸鹤便立即抽动了一下,转瞬间化为了一只白色的文鸟。
虽然陆哲月一直不想把自己的式神变成肥都都的小白文鸟,每次变出文鸟来,很快都会被紫烨给抓起来吃掉……好像是逗小狐狸的玩具似的;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怎么做,都只会变成胖文鸟。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式灵喜欢这个模样吧,真的是太宠他了……下次也许改折乌龟会比较好?
专注的看着文鸟思考了一会儿,小文鸟见他不下指令,气都都的在他的手上啄了一下,痛得哲月把手缩了回去。
「唉……好吧,你快去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文鸟揪了一声,拍拍肥肥的小翅膀飞出窗外。在市区的空中绕了几圈之后却没有找到姜子甫的行踪,反而是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那是一个公寓区中的小型结界,布结界的手法居然和当年的子宣一模一样。
小文鸟飞回来的时候,陆哲月惊讶的连话都要说不清楚。只是捉着小文鸟拼命摇晃,要它快告诉自己,那个结界究竟在哪儿。
于是立即丢下姜子甫的事情不管,陆哲月迷迷糊糊的便随着式神的脚步来到了这间公寓之下;这是一种相当特殊的结界,当年子宣把自己给藏在身边之时,就是用这样的结界。这种法术的作用是将外在的空间完全隔绝,但走近一看,才发现被隔绝的目标并不是公寓之外、而是公寓之内。
施术的人似乎是将咒语整个反过来用,如果人在这个结界里头,可就完全出不去了!但从外头想要破解这个咒文倒是简单,当年陆哲月和子宣一起生活的时候学的可多了;他们一族的人最擅长保护及防守的法术,换个角度来看,也是破防的高手。
有些好奇这结界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哲月小心的切开一道能让自己通行的路、走进了公寓之中,但还没来得及爬上楼梯,便看见一名吊在外头摇摇晃晃的少年身影看起来像是爬楼不慎摔下,两只手幸运的勾到栏杆而不致于摔下——但也差不多了只消少年一放手,已经是腾空的身体便会从四楼摔落。
「救命……救命啊!」
微弱的求救声从四楼断断续续的传来,陆哲月见状,三步并两步的冲上了楼梯。
「你橕着点啊!」
陆哲月用力的一把拉上了陆羽,之后两个人都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我差点以为会摔死!鸣……」喘着大口的气,陆羽张开自己方才死命抓住栏杆的双手,掌心和手指都磨得破皮了。
但比起真的从四楼摔下去——拉伤手臂和破皮根本不算什么。
一大早起床醒来之后,发现白鹫和学长都不见的陆羽,因为实在是饿得半死的关系,只好在冰箱里翻吃的出来煮。冰箱里也没啥好料的能吃,于是把冷冻的奶油可乐饼拿出来炸、再把蛋煎成半熟蛋卷加脆脆的培根;丢上一些胡椒之后倒也是很像样的一餐。
吃得饱饱陆羽开始在房子里打转,先是发现电话完全不通,自己的手机也收不到讯号。之后试着跳窗逃逸的陆羽,发现每一扇窗户都没办法打开到能让一个人躜出去的地步。
这样的公寓要是发生火灾该怎么办啊!心理暗骂着安检实在太差,另一方面又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如果没发现自己被关住了倒还好,一旦发现自己其实是被关住的,陆羽就心浮气燥的无法再待在这间房子里一秒。
「对了,把玻璃拆下来好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点子,陆羽在刚开学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学长一起去修理社团教室的玻璃窗;看过学长是怎么把窗户整个拆下来。用力的撞了几下窗框,果然窗框虽然被封死,却还是能被拆下!
兴高采烈的动手拆下最靠近大门的那扇窗户,企图要从外头的墙壁爬到楼梯间的窗户,但公寓原本就老旧,一脚踩中了会打滑的砂土,陆羽整个人就这么掉了下去。
死命的抓着栏杆却又爬不上去——虽然是男生,但陆羽的单杠从来没有及格过。想起每次看好莱坞动作片时都会有这样的老套情节,男主角或女主角就是攀在那边爬下上去——自己如今也变成他们那样了啊!
大喊起救命,整间公寓却悲惨的闹起了空城记,没有半个人影出现。手橕得越来越酸痛,整个都快要失去知觉了;如果这是电影的话,肯定会有大卷发的美艳女星冲过来救起自己吧!可是含着泪吊在墙垣的陆羽却只想的起白鹫的脸。
笨蛋白鹫!我快摔死了快点来救我啊!心底绝望的大喊了起来,却又想到更严重的一件事情——万一自己摔死了,白鹫岂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死掉吗?
咬紧牙根只能继续橕住,把眼泪全往肚子里吞。而此时伸出大手把自己拉上来的男人,陆羽真的很想用力的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对了一定要请他吃牛排全餐做为答谢,救命恩人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啊!
「太谢谢你了,差点就没命了,啊啊啊——」
整个人躺倒在地板上,陆羽完全不想站起来了,此刻他只想让自己好好的休息一下,确认自己已经确实的脱困。
「不谢,你怎么会爬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幸好没有掉下来。」
「我我我……门卡住了所以……」
「笨蛋!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可以再这么做了知道吗?」陆哲月拉过陆羽已经磨的都是伤口的手掌,看了看他的伤势。「手举不举得起来?」
陆羽照着指示把手学起来转了转圈,陆哲月才安心的确认他没有脱臼之类的大伤。如今也回不去那间公寓了,但在陆羽报上了名字之后,陆哲月也明白自己没有必要再上去察看,原来这个少年是陆家的人;这么说结界所保护的、肯定就是这个孩子了。
真是好运不长,躲了这么久却在最近接连的遇见式神的族人,不想因为同样姓陆而引起对方的注意,陆哲月随口报上了自己同学的名字。
「我叫陈建宇。」好个非常大众化的名字,顺手捻来还真是好用的不得了。
陆羽听见这个非常耳熟的名字也不疑有他,虽然方才的事情很丢脸恨不得马上跑掉,但为了礼貌还是得慎重的向这位「陈建宇」先生道谢,小心的拿出手机请问他的号码,希望改天能请他吃饭作为答谢。
陆哲月很快的摇了摇头拒绝,起身要走。而本来就想要离开这间公寓的陆羽,正好也跟随他一起走出。
陆哲月低头望着这个还很年轻的陆家人,猜不出他到底几岁?领过式神了没有?
只是子宣死的时候只和他差不多年纪,子宣不会再回来了;而今天自己把这个少年从鬼门关前拉了起来,现在的他有说有笑的跟在自己身后,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好。
「你要去找锁匠吗,这附近哪里有锁店?我可以载你去。」
心想着好人做到底,机车上还有放另一顶平常给紫烨用的安全帽,就把这个陆羽戴去找锁匠吧;顺便带他去买点简单的包扎用品,帮他把擦破皮的伤口处理好。
虽然前一刻还只是陌生人,陆哲月也知道他是陆家的人——不像自己只是挂着陆家的姓氏,其实从来没有踏入陆家的门过。纵使理智不断的告诉自己少管陆家的闲事,但还是伸手拿过陆羽的背包、把他载上了机车。
「你的手不要乱碰喔,前面好像有康是美,先去那里我帮你把手包一包。」
「陈大哥,不用麻烦了啦,是小伤而已。」
「不处理好的话会留疤的,来!你抱好,不要扳后面。」
怕陆羽已经受伤的手又去抓可能有生锈的机车后座的架子,陆哲月把陆羽的手牵过自己的腰,让他抱住自己坐稳。
第八章
程佑霖学长在布好结界之后便拉着白鹫离开国小,但两人并没有走的很远,而是爬上了隔壁教学大楼的楼顶;学长拿了一个小型望远镜由上往下的开始监视起老榕树周围的情况。
白鹫不晓得为什么学长不当面就解决这件事情,这和他答应的不一样;而且他开始担心起了还一个人留在公寓里头的陆羽,什么都没说就和学长一起走了,小羽一定会气得跳脚、不准自己睡房间吧。
每次和小羽出门,只要自己走离他的视线一下子,小羽就会开始大发脾气。知道他老是担心自己会走丢,现在自己偷偷的跑出门,小羽一定会气到整个人团团打转。
喔,对了,气到骂不出人的时候,小羽还会咬人。咬完自己的手臂之后就躲到角落去都嘴巴,再偷偷的拿着道歉的布丁跑回来。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不过未免太像小孩子了点。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找小羽?』白鹫写在笔记上问道。学长直说等等,并指着楼下的情况要白鹫一起监视。
「要等到那家伙出现才行,我想他应该已经闻到血味了。」
『谁?』
「鬼差。」学长答道。
鬼差故名思义,就是取人灵魂的使者,人在生死簿上的寿命一到,鬼差们便会拿著名簿出来收取灵魂。如果没被鬼差找到的灵魂,就只能留在世间游荡;倘若死灵留在世间又没有多加以修行的话,四百年后便会灰飞烟灭,无法再投胎转世。
「子甫一直没能和树灵对谈,所以才没有发现,但你也刚刚也看到了吧,他的怀中所抱着的……」
「那应该就是李雅良的灵魂。我想的没错,果然是被带走了;我放了点血味在风中,不消一时半刻就会有鬼差现身了。剩下的事情就让鬼差来解决就好;然后我们再去找子甫。」
『为什么鬼差会来找雅良?』
「这是我猜的,我想李雅良应该已经……如果我猜的不对的话也没关系。」
『表哥在哪里?』
「我心里有底了,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就不用担心他。」
学长回答的相当轻松,又拿起望远镜继续监视四周。只是进入结界的不是鬼差,而是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不止是白鹫,就连学长都疑惑的皱起了眉头;那孩子是哪来的?一股沉重的妖气从那孩子的身上发出,而那孩子走进了结界之后,便没有再出来。
「那人是谁啊……不!那妖怪是谁啊?」看起来相当厉害的样子,学长闪身躲了起来,露出了非常疑惑的表情。
感受得到这孩子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大妖,该不会是这榕树灵的朋友吧?如果是的话那可就头大了。学长八成会因为戚胁树灵而惨遭大妖的追杀,最后落得死状妻惨的地步。
「不妙啊……今天的运气也太差了吧!捷运报明明就写我今天运势五颗星啊!」
学长惊叫道,但就如白鹫这样才出生不到数月的人都想吐嘈一下学长——捷运报的星座运势根本不准好不好。
可是吐嘈归吐嘈,白鹫还是和学长一起躲了起来,暂时按兵不动;但方才忽然出现而且走进结界的大妖却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一时半刻之后仍不见有动静,原本已经开始计划要如何避开大妖并彻退的学长,终于从望远镜中看到了些「什么」。
「那家伙……鬼差到了。」
白鹫和学长同样都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很像上班族的男人,缓慢的走向了结界的边缘;他好像有点疑惑的在结界前原地绕了几圈,最后做出了奇妙的动作——他像拍玻璃那样,用手在结界上垂打了起来。没拍几下,结界同样也像玻璃那样的碎出裂痕,最后破开了一个大洞。
这磨厉害的法术却被鬼差用这么简单的方式给破解掉;白鹫一度还以为是学长故意放那个鬼差进去的,但学长摇摇头,解释道。
「凡是和生死有关的事情,鬼差就拥有最大的权限——没有任何人在这样的前提下能打得过他们,所以绝对不能和他们硬碰硬,只能贿赂。」
学长悄声再补充道:「不过,如果是和他们的任务无关的事情,一旦他们碰上了,也只比普通的妖怪强一点而已,关于这点倒是蛮好利用的。」
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但学长的脸色却变得更差,他悄悄的在鬼差踏入之时,又架了另一层的结界保护住自己和白鹫。
果不其然,在鬼差踏入结界的那瞬间,一股巨大的妖气自结界内炸了开来;那方才已经在结界中守着的大妖,和鬼差起了冲突。
尽管有着学长在外阵守,但小学的校园中还是出现了一阵极其猛烈的风,震到每扇门窗都发出喀喀作响的声音。而学长似乎也因为结界的咒语被破解,而受到了不小的反弹;原本印在手臂上的红色咒文硬生生的像岩浆那样的烧熔了起来。肯定是非常严重的伤,血滴滴搭搭的顺着袖口流出,学长却只是伸手把伤口上的血抹掉,哼都没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