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那一夜,在黑暗之中出现于陆羽的梦中,那一个浑身沾染黑色鲜血,喊着痛的少年。
不似当夜的情景,现在的他看起来很干净,他对陆羽笑笑,之后放开了手。
「你到底是谁……」
只见到周围的光雾快速的转暗,在玄关前倒下的记忆,再度在陆羽的眼前快转了起来。之后便是完全的黑暗,直到所有的意识全被吞没。
拖着白鹫走回偏房,一拉开门的那刻,姜子甫整个人愣住了。陆羽倒在大片的血泊中动也不动,白鹫冲上前去将陆羽扶在自己怀里,陆羽胸口里涌出的鲜血,在瞬间便将白鹫的衣服整片染红。
白鹫拼了命的叫着陆羽的名字,陆羽却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冲往玄关旁放着的电话打过内线呼叫医生,幸好姜子甫才正从陆少悠那边回来,知道本家的医生正在那边替少悠处理伤口,应该只要几分钟就能赶到。
但看着陆羽流掉的血量——还有白鹫那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反应,姜子甫也心冷的明白,陆羽是兄多吉少了。
到底是谁对陆羽做这样的事情的?居然能在本家里头对式族的人下毒手,难道就是吴子渝所激动躲避的「他们」吗?要带陆羽离开这里,就是为了要避开接下来的灾祸,为什么偏偏就是陆羽……
望过走廊上点点滴过的血迹,姜子甫捏过符咒,小心翼翼的循着血迹的方向跟了过去。看着小表弟倒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模样,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愤怒。不禁希望这一切根本是场梦,而陆羽现在还好好的!
「——到底是谁,给我出来!」
几乎是一步一只的丢下纸摺,落地的纸摺纷纷幻化为透明银白色的狼群;大群的走兽围绕在姜子甫身边低吼了起来。即使自己的式神没有在身边,要说单打独斗的实战,现在的姜子甫也有把握可以橕下数场。
姜子甫的式神,柔儿和芙儿,两朵粉红色看似娇弱的百合花,平日只有和身旁的植物讲话聊天,还有骂骂她们的主人如此的功用而已。可一到实战的时候,她们可就不一样了。
使用咒术之时,最重要的就是启动一则咒术之时的力量,这需要的集中力与本身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即是是有资质、有在长期修练之人,也绝不可以过度使用,不然会耗损自身的寿命,甚至当场死亡。
但只要有那两朵百合花与姜子甫配合,百合花能够引来四周围源源不绝的山灵之气,让身为式主的姜子甫几乎无限的使用各种咒文,且完全不耗损自身的精神。
有百合花在身边时,姜子甫打起架来可说是无人能挡的;但此刻虽然百合花不在身边,姜子甫为了陆羽,豁上性命也要逮到那名残忍的兄手。仔细的算过自己的体力,感官全开的搜索过自身周围的妖气;但令姜子甫震惊的,是这潜入本家宅中的妖物并非泛泛之辈,而是个不得了的大妖!
强到令姜子甫颤抖咬牙的妖气,妖气中还夹杂了些奇怪的感觉……不似低劣的妖物臭味,反而像是神灵的感觉?但神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去伤害无辜的陆羽?
身旁的式灵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随后往着妖物气味传来的地方扑去;跟在式灵之后往前冲去的姜子甫,却听见了一阵孩子的尖叫声。
「不要啊啊啊!」
站在走道转角的,是一个莫约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式灵化为走兽接连的往他身上扑去,狠狠的往他的手脚猛咬。男孩子吓得拼命挥手想要赶走那些正在大口咬自己的走兽,最后哀鸣了一声,落在地上化成了一只幼白狐。
小白狐咪的尖叫了起来,卷着尾巴躲到了墙角边边;走兽亮出利齿就要往他的脖子上咬下去,姜子甫见状赶忙大手一挥,将那几只走兽赶到身后。
方才那个男孩子,不就是之前在台南的医院里向自己搭汕的孩子吗?捻过符咒往白狐的头上一贴,小白狐狸似乎是被吓得晕了过去,乱踢乱踹的小脚也停止了挣扎。
「这小东西是什么啊?」
拎着小狐的尾巴,这狐狸小到像猫咪一样;看起来根本就还没换毛长大。毛绒绒的尾巴抓在手里,感觉很像是在抱绒毛娃娃一样。
搞不懂这小狐狸是怎么来的,方才见到他由人变狐,看来是只小狐狸精吧!但这气息感觉起来很熟悉,不正是方才感应到的大妖的气息吗?难道这白狐不是妖而是僊?但不管是妖是僊,年纪也未免嫌太小了。
伤害陆羽的兄手就是他吗?可是这狐的身上滴血未沾,撬开小嘴里头的牙齿也是干干净净;再说,这走廊上的血滴还未到终点。
把昏过去的小狐随手往风衣口袋里头一塞,姜子甫继续往前走去,果然有股稀薄的低等妖妖气飘在风中,是因为方才这只小狐的妖气太过于强烈、才将另外那个充满恶意的妖气给盖了过去。
不像是很厉害的妖物,姜子甫小心的隐藏过自己的气息跟着向前,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穿着男佣西装的家伙,散发出了深绿色的妖异之气。
『喀喀,那个家伙人呢,快点、找出来……』
『……人啊人啊……找出来、杀掉……』
妖物假扮成的男佣,领子上头露出了一颗丑陋至极的妖物头颅;看起来一半已经腐烂掉的男人头顶上挂着稀疏的黑发,尖细难听的声音不停的在喃喃自语着。他伸出了长着黑色指甲的大手,嘎啦嘎啦的想将眼前的门把转开。那是偏房通往后院的小门,平日是锁着的;看来这妖物是想从后门出去、直接走到另一栋的偏房——
吴亚渝所在的那间房子!
亚渝所说的,一直在追着他的妖怪就是这个家伙吗?但姜子甫很肯定,这鬼东西绝对就是袭击陆羽的家伙!光是他的黑色指甲上所沾的人血,就是他方才攻击陆羽的证据!
这可恶的家伙,非杀了他还给陆家一个交代不可!念过了定身咒,姜子甫企图将那妖物给定在原地之时,背后却突如其来的刮过一阵冷风;转身一看,背后居然出现了一个和眼前一模一样的腐烂人头,只是背后的这个妖物只有人头而没有身体,但这两个人头很明显是一伙的。
『后、后面……』
飞在姜子甫身后的人头张开吐着蛆虫的大嘴、飞着朝姜子甫大口咬来;跟随在周围的式灵立即分散开来往两方咬去,但这两颗人头也非简单的妖物,张开一口烂牙也反过来和那些走兽互咬,没有身体的人头很快的被数只式灵给制住了,但战力分散的结果,是另一方的其他几只走兽,被有身体的那妖物给撂倒。
啪的一声、邀屋伸长了他的黑色指甲,接连刺穿过姜子甫的式灵;式灵被破的姜子甫架过结界,妖物却接着转过身来攻击他。料想着不能波及到这栋建筑物——
医生可能正在门口为陆羽做急救;姜子甫硬是解开结界、靠着走步闪过妖物的攻击破门而出,企图将妖物引出这间房子。但那长甲的妖物却不中他的计,反而转身回去杀过姜子甫的式灵、营救过自己的同伴。
「可恶——」
伸手捻过爆裂的符咒,却又不敢出太重的手;正在瞬间的犹豫之际,从门的外头闪过一阵剑风,竟是抱伤前来的陆少悠。
「给我闪开!」
右手臂仅用纱布钉牢,血还从手下不断的渗出;但打了麻药的他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右手不能动便干脆换左手持剑,木长剑划过之处、怪头妖吱的一声惊退了数步。
陆少悠年幼之时便给式族算了命,在得知自己将有式神的命运之后,便拜族中的师傅潜心习艺。手里的那把长剑可不是普通的木剑,而是百年桃木所刻制;当然那剑也不光是百年桃木那么简单。
桃木斩灵,铁剑斩妖;转身先往地上被制住的那只头颅怪上劈上第一击、桃木即粉碎掉了那怪物的妖气!再斩过第二剑,横打过那长甲的妖怪,桃木之上的灵气在瞬间震得他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看我杀了你们!」
陆少悠怒道,旋剑回过右侧手边,锵的一声将那剑上的桃木给敲落下来,原来那柄长剑外的桃木竟是伪装成剑身的剑鞘!
普通的桃木剑没有攻击力,但这把长剑的桃木剑鞘之下,藏着的是一柄雾银黑色的塑钢长剑,刻满了咒文的塑钢剑身,如同劈砍豆腐一般的将妖物的身体给切成两段。姜子甫同时也丢出符咒,将两具妖物的肉身用净火给烧毁。
姜子甫原本想要将妖物给炸毁,幸好擅长近战的陆少悠不顾伤势前来支援;才以最小的损害结束掉这一场战斗。两妖物的尸体随着净火被烧成了炭灰,本家的佣人及保镳们也随着爆炸的声音聚了过来,开始替两人收拾善后。
「陆少悠,小羽呢?小羽他……」
「陆羽他……医生去救他了。刚才医生自己开车要将他送去医院,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陆少悠撇开了脸,不敢肯定的说出「他没事」这样的话;似乎也明白事情不妙。
「我要去找他,你也受伤了,一起走吧!」
「姜子甫你冷静点;我不能去,我得回去看着亚渝。」陆少悠捡回地上的桃木鞘,但思考了二秒之后,改口道,「算了,你等一下,我把他一起带去!」
姜子甫这才知道,原来在他方才离开之后不久,吴亚渝便醒了过来;似乎是被那双头妖怪的妖气给惊醒的,他喊着说那两只妖怪已经潜进本家里来了,但陆少悠正在手术,亚渝又讲不定确切的位置;虽然已经禀报上去要求搜察本家,但没料到这么快就出事。
虽然知道那两只妖物已经被解决了,但听见陆羽受到重伤的消息,吴亚渝的情绪一下子就又崩溃了;但前不久才刚灼伤了陆少悠,现在的亚渝虽然急得哭到满脸都是泪水,还是强忍着将自己的力量小心的压抑下来。
坐上姜子甫的车,陆少悠小心地伸手将亚渝给搂在身边,任他窝在自己的身上大哭起来。哭到连嗓子都哑掉的他,才抽噎的讲出这几年来他所过的生活。
几年以前,吴亚渝和母亲两个人住在新竹;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据说自己好像是母亲和别人婚外情所生的孩子。男方之后给了一笔遮羞费,便没有再和母子两人有连络。
原本母子两人过的也挺快乐,但在亚渝升上国中那年,一切忽然就都变了。
从以前亚渝就是个感应很强的孩子,亚渝的母亲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对于自己儿子的异能倒也是乐观的接受。可是那天,那个奇怪的家伙忽然找上了自己,就在自己回家的路上、硬是将自己给抓走。
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妖怪吧?以往也只见过一些别脚幽灵的亚渝,从没想过现实世界之中真的有如此恐怖的妖物存在着!长得像是人,但他感觉得出那些东西的内在有多么的残暴。
尽管亚渝本身也有不算差的攻击力,但那群妖物也非泛泛之辈;亚渝边躲边逃,最后还是被他们给捉了起来。原本当时就该被杀死的亚渝,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其中一名妖物的手下,不知为何对他非常的示好。
亚渝也不明白为何他要对自己示好,但也免除了杀身之祸和其他的灾难。此后那人不知是为了保护亚渝还是如何,便将亚渝软禁在某间公寓之中,不管怎么哀求那个人,他都不让自己离开。
完全和外界断了连络,大概过了两、三年左右,亚渝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被软禁的生活了;他好不容易逃出了那间公寓,想要回到母亲身边,但再见到母亲之时,母亲不仅不认得自己了,还已经嫁给了某户好人家,怀了下一个孩子。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些人究竟又想要自己怎么办才好?
亚渝唯一所晓得的,就是那些妖怪拼命的想要杀死自己;若不是当初有那个人保护自己,恐怕自己早已经横死街头。
再也无处可去的亚渝,只好学着在路上打零工、不断的流浪;原本以为那个妖物已经放弃自己了,没想到事情没那么顺利,对方一直派手下在寻找着亚渝——幸好亚渝的直觉很准,总是能趁早逃开,不会给他们捉住。
之后为了彻底的逃离那些家伙,亚渝只好不断的南北来往,找尽可以躲藏的任何地点;终于他发现了那间陆家婶婶所住的大厦,只要躲在那栋大厦附近,不知为何,那些妖物便无法再找到自己。
所以亚渝便躲藏在那栋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好长一段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敢轻易的出去;大楼的管理员一度将他给赶出去,但亚渝还是只能偷偷的跑回来。直到最近天气变凉、营养又失调的他终于生了重病,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个角落了。
「你知道那个要抓你的妖物是什么来头吗?」陆少悠问道,亚渝只是很害怕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很少和我讲话的。可是你们今天杀掉的那两个怪物,我知道他们是那个人手下的喽萝。」
「只是喽萝……」
将他往怀里头拉得更紧了些,子甫与少悠两人一听此话,都立即明白亚渝惹上的可能是狠角色,又或是他所说的话中夹杂了谎话。但此刻被自己抱在怀中的他不停的发着抖,像只掉出巢的幼鸟。
管他是谎话什么也好,陆少悠接下任务之时也发了誓,绝对要保护这个和自己弟弟年纪相彷的孩子。
尤其是听到亚渝被迫与家人分离的那一段……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过去也是因为式神的关系才被硬留在台湾,无法与家人一同前往英国。当年的自己为了这件事情,一度相当的沮丧。
更何况是……像亚渝这样,在离别之后,看见自己思念的亲人们,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陆少悠多么希望,不管是谁也好,绝对不要像自己一样、小小年纪之时便被迫与亲人分离。
拍过亚渝的背,他正哭得伤心;陆少悠悄声说道:「你忘记了吗,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你就算逃到远处躲起来,我也会跟在你身后看着你。」
「你不要哭。」
「我……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少悠伸出大手,用力的抚过了亚渝的头发;掌心擦过了他的脸颊之后,企图将他的眼泪从双颊上抹乾。
可是粗手的他反而弄得亚渝的脸上沾到了少许的血;想替他再擦干净,亚渝却捉着他已经受伤的右手,哭得更伤心了。
姜子甫心想,亚渝已经不会有问题了——陆少悠这家伙的脾气硬归硬,却是顽固在对的地方。以后有他陪在亚渝的身边,除非他死,不然他一定会一直看着亚渝。
现在的姜子甫唯一担心的只剩下陆羽了。
开车急驰往医院之时,陆羽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命在旦夕。
第六章
清醒过来的时候,陆羽觉得自己的记忆非常的混乱,事后陆瑕告诉他,他大概问了五十几次的「现在几点」、「今天几号」之类的问题。不过陆羽只记得自己问过一次,惹得陆瑕哇哇大叫了起来。
「你又不是出车祸撞到头,怎么变傻了啦!算了,还好你不是问说自己是谁,要是你真问这样的问题,我绝对和你说你是笨蛋!」
「小瑕不准兄你哥,你哥现在很虚弱的……天啊!我的宝贝小羽……」
小妹和老妈在病床旁喧喧闹闹的吵了一整天,戏码不外乎是老妹吐嘈,还有每隔十分钟就大哭一次的老妈。陆家一家人在陆羽动手术时就一同接到了病危通知,所以全家人都火速的赶去了花莲。陆羽在情况稳定之后转院回了台北,所以待陆羽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莫名其妙的在台北的医院了。
「你爸下班以后就会来看你,你要等等他喔。」
据说老妈在看到自己的病危通知之后,发飙的把所有式族的人全赶出了医院;陆少悠受了重伤所以没被波及到,但带着陆羽下花莲的表哥可就惨了,根本是活生生的人肉膘靶,差点没被陆羽的妈给掐死在医院里。
直到现在陆羽的妈还是不准式族的人来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她把小羽受伤的原因全归咎给了式族,但事实上也对了一半。但总之,发飙的母亲是很恐怖的,大家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尽量安慰她,不时叫表哥上去给她踢上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