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同笑————淡墨清蘅

      一直温文而自持的师兄，竟然也会有如此清豔、魅惑的一面。那白皙无暇的後背、优美的腰线看得凤无雪心跳忽然怦怦加快，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柳子承独自洗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外面有这调皮的小师弟的声音，正有些纳闷，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一种被人觑觎的感觉。他霍然回头，果然看到这个小师弟呆呆地站在自己後面，双眼看得有些发直，向来没正经的脸上竟然带著一丝奇异的笑容，心中不由一阵羞愤。
      "凤──清──岚！"
      "啊，师兄，"凤无雪总算被柳子承的一阵怒意唤回了心神，看著柳子承难得的被气的有些发红的脸色，不知怎麽的竟然想到了"妩媚"这个词，心忽然有些痒痒。抬眼看到柳子承那清冷薄怒的眼光，连忙讪讪的笑道："我......我来替你擦背。"
      "不必，"柳子承冷冷的扔出两个字，又转回了身去，自顾自的洗了起来。
      凤无雪讨了个没趣，知道柳子承有些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去轻捻虎须，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出去。
      留仙居是北露最有名气的客栈。北露位置偏远，少有风雅的酒肆，不过这座客栈的东家据说曾经给宰相府里做过菜，所以在当地非常有名。
      正午时分，店堂内人来人往嘈杂不堪，跑堂的卖艺的在楼下的大堂内来回穿梭。门口忽然来了一帮人，大喇喇的往门前一站，为首的那个扯著嗓子说道："诸位，我家太爷现下要宴请朋客，诸位今日所用的饭菜都记在孙记的账上，诸位给个面子，都请回吧──"
      楼下的那些用餐的人无奈的三三两两的站起身来，陆续地走了出去。二楼雅间中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静静的看著这一切，眸光中波澜不兴，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帮人见有几个卖艺的还不肯走，不由急了起来。为首的那个斜吊著眼皮，冷冷的哼了一下，手下的人立即去拉那个佝偻的白发老头，怪声笑道："老头子快点滚吧，留下这个标致的小丫头，陪哥哥们玩会儿。"
      那老头一听，立即拉住身边卖唱的丫头，"扑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各位爷，万万使不得，老朽只有这一个孙女了......我们已经两天没有钱吃饭了，爷们可怜可怜我们，让这丫头给孙老太爷唱个曲吧......"
      那帮人听著哄堂大笑起来，不时的调笑道："唱曲倒不用了，我们老太爷正缺十八房姨太太呢，我看这丫头长得还水嫩，不如......"说著哈哈一笑，伸手就去拉人。
      小丫头一声惊呼飞快的逃到爷爷身後，两只大眼睛透著恐惧紧紧的盯著那帮人，那老头声泪俱下："各位爷，求求你们高台贵手，我们不敢打扰孙老太爷宴客了，我们立即就出去......"说著磕了几个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赶紧拉著孙女往门口走去。
      "慢著，"那帮人又是一阵哄笑，其中的一个猥亵的伸手抱住那个小丫头，那丫头立即惊哭起来，拼命的挣扎："爷爷，救救我，你们放开我......"
      老头张开嘴却不知道该去求谁，孙记是北露最大的商号，连官府都要卖他们的面子，哪里都是他们的势力，他小小一个江湖上卖艺的，怎麽会有人为了替他出头而得罪了这尊大佛。
      他只好呜咽著拼命的磕著头，而那帮人就如同没有看见一般，越发来劲的去逗弄那个无辜的丫头。
      就在哭声哄笑声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嗓音从二楼雅间传来："住手──"
      那声音低沈中带著怒气，隐隐的威严感让那些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仰面望去。
      上面长身玉立著三人，为首的是个少年公子沈持稳重、神清气朗的倚著栏杆，一双黑嗔嗔的眼眸不怒自威的看著下面，他气势竟如山川般宏达，令人见而生威。身边还站著两个人，一个看著狂狷风流，一个却是清秀温和。
      那帮人只觉得这三人体态潇洒没有半点世俗之气，他们毕竟只在北露称霸，见过的世面不多，被三人的神采所夺，都愣愣的看著。
      为首的那个最先回过神来，脖子一拧，啐了一口，"谁还敢管到孙府的事情了，看你们三人像是外乡来的，不知这里的规矩，速速避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开口阻止的正是赵书安，他们三人正在雅间边吃饭边商量著该如何察税，忽然听到底下嘈杂的身响，竟然有人光天化日做出这等子下作的事情，这让从未见过真正了解到民情的皇子殿下有些震怒，再听到後来听到那爷孙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心头一沈，未及熟思便立即出声喝止。
      可是现在不免有些後悔，他们原本打算先来个暗访体察一下民情，再做打算，官府那边也没有遣人去通知。就这样一出声，看样子那个姓孙的在此地来头也不小，如果是硬碰硬的话，等於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今後若是想再查的仔细恐怕机会就不多了。
      赵书安略微沈思了一下，淡淡的开口："我们只是想请这对爷孙来给我们唱一曲，若是打搅了贵府，我们愿意多出些银两。"
      底下那群人哄然大笑，"出银子，笑话，你的银子能比我们孙老爷多吗？"
      站在一旁的柳子承不由微微蹙眉。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惨景，若是搁在以前他只要有能力就帮，不过这次不同，他是陪著王爷出来办正事的，没有通过气，谁也不敢贸然出头暴露身份。却没料到这个小王爷一身正气，眼中丝毫容不得沙子，就这麽开口相拦，他暗自叹气，小王爷人虽聪明，可是性子未免急了点。不过，听他後一句话像是自己也发现了，想赶紧著用银子平息了。
      却不料那帮人压根不买账，这话激得赵书安双目光一闪，闷著喉咙沈声说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你们孙老爷难道大的过天吗？"
      那帮人像是听到什麽好笑的话，一个个笑得前俯後仰的，口中无遮拦的唾沫四溅："我告诉你们，在这里，我们孙老爷就是天！"
      赵书安被气得浑身发颤，且不说他天璜贵胄从未受过这等子气，让他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这个大臣们折子中民风淳朴路不拾遗的小镇竟然出现了一个土皇帝！
      他心下焦急，凭著直觉眼光朝柳子承望去。
      柳子承虽陪在这小皇子身边多时，但从未有过这般求助似的眼光，见他素来隐忍通达的眼中竟有一丝慌乱，就这样直白白的看了过来，心头猛的一热，忽然想起──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若是在寻常人家，这样的岁数必定还是承欢膝下的吧，可是天家子女却已要独自面对风雨。
      他略一沈吟，心中有了主意，将眼光缓缓的转向袖手旁观的凤无雪。
      自从上次二人同处一室後，柳子承对凤无雪的态度一直是冷冷淡淡的，除非必要的讲话，否则一句话也不多说。在赵书安面前，尚给他留了几分面子，私底下，连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这下可有些让凤无雪难受了起来，他开始认真的思考与师兄相处的方式是否需要改变了，反正他喜欢看到柳子承偶尔轻轻一笑时的样子，不喜欢他每日冷冰冰的特别是对著自己。
      这会儿，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的师兄竟然突然对他温和一笑，让他如坐针毡，心里有些忐忑。
      果然，柳子承上前半步，对著底下的一干众人略微施礼，清朗一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们兄弟不才，久慕孙老爷雅名特来拜访，不想竟在这里先遇上诸位了，无雪，你说是不是啊？"
      凤无雪暗自无奈的应了声，起身走到柳子承边上，对著下面众人微微一笑，算是见礼。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亮光，这男子竟然淡淡微笑竟璨如春花般清豔耀眼令人不敢逼视。那为首的那人三角眼一吊，仔细的打量著两人，看了看两人的衣著不凡，又听到柳子承开口唤道"无雪"，心中暗生几分狐疑，语气稍稍收敛了一些，"二位......高姓大名啊？"
      柳子承见他语气稍缓，便文雅笑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修长手指一指凤无雪，"这位公子姓凤名无雪。"
      "凤无雪......"众人只觉耳熟至极，喃喃吟道，忽然其中一个失声叫道："莫非是‘北孤'凤无雪！"神情中由自带著不敢确信。
      这下底下像是炸开了锅，凤无雪低下面孔冷冷轻哼了一声，又满面春风的抬起头来，对著下面嫣然一笑，"无雪略有薄名，叫各位笑话了。"
      本朝皇帝重文轻武，朝中大臣多为饱学之士，因此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商贩土绅都爱追从这股"文风"，以和文人结交为荣，文人墨客的地位可谓空前高涨。
      柳子承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凤无雪年少成名，如今已是名动天下，这位孙老爷必然不会不知道，不想与之结交。
      他不去理会底下的喳喳呼呼，只是微笑著看著他们的神情从震惊转为倾慕。那些人果然收起那副恶霸的样子，装模作样的给凤无雪三人行了礼，赔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凤先生见谅，在此稍候片刻，我家太爷就快来了，他若知道先生也在必定欢喜。"又把头一拧，转身骂道："还不把这爷孙放了，凤先生还等著他们唱曲呢。"
      凤无雪微微欠身，笑道："多谢了。"
      那对爷孙颤巍巍的上了楼来，对著凤无雪拜了下去，涕泪纵横的说道："多谢公子大恩......请恩公点曲。"
      凤无雪细看这对爷孙都是面黄肌瘦的，心下也觉得黯然，说道："我没有什麽特别喜爱的，随意吧。"
      那爷孙相视了一眼，拿捏著咿咿呀呀的唱了开来：
      "有道是──王孙公子处繁世，不知人间几多苦......"
      声音虽还算清亮，可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柳子承一听心叫不好，偷偷朝赵书安脸上看去，果然脸色已经阴沈了下来，啪嗒将筷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拍，歌声嘎然而止，竹儿在一旁吓得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柳子承面色凝重，慢慢的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赵书安的神色，微微蹙眉想要劝解，不料一旁的凤无雪对著那爷孙，淡淡的先开了口："你们起来吧，先吃些东西，饱了再唱。"
      那对爷孙被赵书安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有些怔仲，愣愣的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子承朝著凤无雪使了个眼色，对著赵书安温文一笑，"公子爷......"轻轻的按上了他搁在桌上的手，那双贵公子的手却不绵软柔滑，看似修长白皙的手上有著一层薄薄的手茧，想来是运笔拉弓都没有拉下。
      赵书安被他这麽轻柔的一握，突然觉得像是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手掌上方那柔腻如脂的掌心传来，他不由脸色微红，有些狼狈。可又一想到那爷孙刚才唱到的歌词，腼腆之色一闪而过，脸上重云又现，重重的叹了口气，压抑著声音说道："子承，他们说：对流民灾民一日两舍，粥要插筷子不倒，凉饭团子要拿在手里能吃，可是现在......"
      他望向那对爷孙被凤无雪柔声安抚下来後，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样子，冷冷一笑："这才离京城多远啊，就有人活生生的挨饿，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我......我恨不得立即斩了他们再报奏朝廷。"
      柳子承对他的话语心中暗赞，果然自己没有看走眼，这个小皇子确实是心系天下，口中却说道："公子爷勿恼，此事还要从长计较，别忘了公子此次的正事要紧。"
      赵书安这方回了脸色，摆摆手叫竹儿起身，温和的问著那对爷孙："吃饱了麽？可还要再添点东西？"
      那爷孙抬眼看著赵书安清秀贵介的面容，那温存的话语，不由泪眼朦胧的一阵感动，"多谢公子，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柳子承微微一笑，对著他们说道："我们也不听曲了，你们就在旁边休息一下吧。"
      正说著呢，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色青衣小帽长随的打扮，簇拥著一个人走了进来。
      柳子承探身望去，见那人生的一幅富贵之相，可惜鹰鼻权腮，略有破相，明堂气隐，多有杀机。
      先前底下的那帮随从见到来人，立马躬身迎接，"老爷──"
      为首的那个凑到他跟前，嘀咕了几句，那人脸上惊异之色一闪，抬头看了上来。
      凤无雪无奈的暗中撇撇嘴，轻拂衣衫从容的上前半步，潇洒一揖，朗声笑道："晚生凤无雪途径宝地，特来拜见孙老爷。"
      孙老爷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凤无雪一下，仰头笑道："孙某何德何能，竟然能劳动"北孤先生"大驾。今日在此宴客，都是些熟人，凤先生若不嫌弃，下来同饮一番，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无雪叨扰了。"t
      说罢款款起身，从容的走了下去，柳子承与赵书安也一同尾随著下了楼。
      筵席已经摆好了，山珍海味如同小山般堆得老高，各式菜肴五颜六色让人目不暇接。孙德福转过身来，神采奕奕地笑道："来来来，诸位，给你们介绍一下──"
      "我朝有名的大才子──凤无雪。"
      凤无雪笑著自谦，眼中波光一闪，"无雪和师兄友人相携出游，听闻此地孙老爷的威名，心向往之，今日特来拜访，叨扰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