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贝亚德

"我叫......子矜......"我说。
"子矜，"他重复一遍，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着我生活了。"
我惊讶，问："为什么？我哥哥呢？"
我环顾四周，当然没能看见哥哥的影子。
"你哥哥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要我好好照顾你。"
很远的地方？不，不会的，再远的地方，他也会带我去。他不会丢下我，因为我是他最爱的弟弟，他是我最爱的哥哥。
"你说谎。"我不相信地说，"哥哥怎么可能把我扔在这里！"
"我没有骗你。"s
他的眼神不似在说谎。但是，我怎么能相信？我要怎么相信那个疼爱我的哥哥会把我丢弃？
我推开他，冲下床，跑出了房间。
他在后面叫我："子矜！回来！"
不，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找到哥哥，我要向他问清楚！

我跑到街上，四处张望，但是没有哥哥的身影。我一路喊他的名字，一路哭着，但是当我声音喊哑的时候，绝望迅速包围了我。
他真的离开了吗？他真的不要我了吗？母亲离我而去，哥哥也要丢下我了吗？
我不死心的跑去码头，如果要离开，哥哥一定会去京城，他说过他实现梦想的地方就在那里。
码头上到处都是人，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在拥挤的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终于，在那已经远离岸边的船上，我看见他站在甲板上！
哥哥！哥哥！
我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神啊，请让他听见我心里的呼喊吧！
我不断的哀求却没能阻止他离去的脚步。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趴在地上，伤心的哭泣。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我回过头，是刚才照顾我的那个人。他叫南美岳。
"子矜，记住，这个世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淡淡的说，"不要恨，也不要爱，那才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的含义。但是，我隐约知道，那是我的命。
不能爱任何人......也不能恨任何人。

一(1)

十一年后 夏

美岳把新做好的衣服放在桌上，说："子矜，做好准备了吗？"
我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自己，微微点头。
"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一定不要辜负我了的期望。"他轻摸着我的头发，说。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说："我想出去走走。"
他笑了笑，说："好，但是在明天之前一定记得回来。"
他已经不怕我逃跑，他知道我逃不掉，而我，也无处可逃。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身处在陌生人群里的孤独，迅速包围了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无意中来到儿时度过的那家妓院，那里依旧繁华。想起和凌庭在一起度过的岁月，我不禁露出微笑。
当我被母亲责骂时，他安慰我的温柔神情；当我犯了错，他代替我被母亲打骂的难过表情；当他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逗我开心的神秘模样，我全都没有忘记。每一个瞬间，都那么清晰的存在于我的脑海，我那因凌庭而变得幸福的童年，是我珍藏在内心的珍宝。
老鸨笑得一脸灿烂，招揽着生意。想起当初她把我们赶出来的狰狞的模样，我却一点也不恨她。我的心里没有恨，这是我的命。就和凌庭将我抛弃一样，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我转过身，继续前行。一直走，一直走，没有思想，没有痛苦，也没有悲哀。
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微风吹来，湖面荡起层层波澜。这是凌庭离开后的第十个夏天，什么都已经改变。而明天，我将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那个......"
身后响起陌生的声音，我回过头，是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他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书生之气，穿着华贵的衣服，估计，是哪位府上的公子。
他呆楞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冷淡地问。
他回过神，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脸有些红。
"对不起，我想问，这个是不是你的东西？"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翡翠色的玉石。
我摇摇头，说："不是。"
他紧张的说："那真是对不起......"
我看见他背上背着一副古琴，于是问："你会弹琴？"
他点点头，说："我刚学不久，来这里练习。"
"是吗？"我说："那介意我跟你一起吗？"
他吃惊地看着我，接着迅速摇摇头，说："当然不，欢迎之至。"
他走到我旁边，盘腿坐到了草地上。放下琴，摆放在腿上，抬头问我："你会弹琴吗？"
我说："恩，学了一阵子。"
"这样啊，那你能不能帮我指点指点？"他说。
我轻轻点头。
他的手指在古琴上来回游移，不太熟练，但那琴音却意外的干净和令人舒适。我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不禁看得呆了。
"怎么样？"他弹完，问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说："恩，不错，有几个音不太对，再练习几次就好了。"
他说："是吗？"
说完，就在琴上研究半晌。
他忽然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夏子矜......"我犹豫着，还是告诉了他。
"我叫吴浩。"他主动说。

他对我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的心莫名的跳动了一下，我知道，那是不好的预兆。于是我站起身，说："对不起，我该走了。"
他木然，说："这么快？"
我说："恩，我还有事。"
"那......可以告诉我以后要怎么找你吗？"他拉住我，问。
"......"
我看着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挣脱他的手，离开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该和这个男子牵扯上，为了我好，也为了他。

一(2)

楼下和往常一样热闹，我听到那嘈杂的声音，觉得心烦。
美岳走进来，问："怎么样？可以了吗？"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说："好了。"
他替我整理一下衣衫，拉过我的手，说："一会不要紧张，好好表现就是了。"
我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说："不用你罗嗦。"
他只是笑，然后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走到楼梯间，他停下脚步，对着下面的男人说："各位安静一下，现在，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下......"
他把我拉过去，说："这是我们醉楼里的新人夏子矜，今天是他的第一次接客，还请各位大人们赏脸。"
他给我递一个眼神，我走到摆好的琴边坐下，开始弹琴。
我一点都不喜欢弹琴，那些琴声听来是那么地令人绝望与孤独，让人透不过气。
当我终于弹完一首，看着那些丑恶的男人，只觉得一阵恶心。
"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听着他们叫价的声音，我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企求着一切能快点结束吧，随便哪个男人都无所谓。

"一千两！"
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所有的人都朝他望去。当我看清楚他的面容，不禁吓了一跳，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走到我面前，说："还记得我吗？昨天在湖边见过的......"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转过身，对在场的人说："还有人比我出更高的价钱吗？"
现场鸦雀无声。
他笑了笑，转过身对南美岳说："现在，他是属于我了吧？"
南美岳先是一愣，转而笑道，说："没错，公子，只要你付了钱......"
他不等南美岳把话说完，递给他一张银票，然后拉起我就把我带离了那混杂的人群。我想要拒绝，但是，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

我们走在街上，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我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转过身，对我笑，说："我想你陪我练琴。"
"你只是要我陪你练琴吗？"我问。
他点头，说："对啊。"
我放开他的手，说："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那怎么行，我可是付了钱的。"他说。
"我会叫他还给你。"
说完，我转身要走，他跑到我前面，拦住我的去路，问："为什么？"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公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吧？你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吧？"
他说："当然知道。"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可那和我喜欢你没有任何关系吧？"他打断我的话，说："我不在乎你是做什么的，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满足了。"
"不，不可能。"我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他不解。
我摸着他的脸庞，说："如果，你只是要我的身体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你。可是，你所要的是我的心，我却无法给你。懂了吗？"
他握住我的手，说："即使如此，我也不在乎。"

我的内心，在抗拒着他的甜言蜜语。但当我看见他那坚定的模样，我的防线，在那一刻被击得溃不成军。
我能预知到我们悲哀的未来，但我还是失去理智，沦陷下去。

一(3)

我拉着他，走进了一家客栈。
他说："子矜，我不是要你......"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的身体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夺去，如果是那样，我宁愿把它给你。"
他看着我，不再言语，而是跟着我进了房间。
我脱去衣物，看见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问："第一次吗？"
他沉默。
我笑了一下。
他问："很可笑吧？"
我摇头，说："不，很可爱。"
然后我主动将唇凑了上去。
他渐渐放松，开始抚摩我的身体。我们倒在床上，不断地亲吻着对方。我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他问："可以了吗？"
我没有回答，张开双腿，等待他的进入。
这是我的第一次，我知道那会很痛，可我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充满喜悦，那些笼罩着我的悲哀与绝望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会是这么幸福。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深埋在我体内的感觉。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怜爱我的眼神，我忽地很想哭。
我被他爱着，可是我们的爱能维持多久？我不敢想象。
看着他沉沉睡去的脸，我没由来的哀伤。或许，我们真的不该遇见。
我穿好衣服，最后望了他一眼，走出客栈。

回到房间，美岳坐在凳子上，打盹。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睁开眼，问："回来了？"
我不理他，走过去，准备换件衣服。
他忽然说："你喜欢他吧？"
我说："跟你无关。"
他说："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呢？不是再三告诉过你不能对那些男人付出真感情的吗？"
我冷冷地回答，说："在你派你的手下一次又一次把我带回来的时候，你就没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不，子矜，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提醒你，你一辈子都会呆在这个地方，你和他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当然，除非我死。"他说。
我笑了一下，说："那我会等到那一天。"

他不再与我争辩，出了门。我为自己的小小胜利感到开心。忍气吞声那么多年，我终于有了挣脱束缚的勇气，难道那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想着吴浩的样子，我不自觉的露出微笑。

一(4)

吴浩约我上午在郊外的湖边见面，当我赶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地上开始弹琴。他弹出的琴声和我不同，听来是那么的悦耳和轻松。
我不忍心打扰他，就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听。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声音，我那千疮百孔的心，正在一点一点被补上。

"你来了。"
他注意到我的存在，停下来对我露出一个孩童般的天真笑容。我坐到他身边，用手轻抚他的脸，我疑惑，一个男子要怎样才可以做到他那样，一直保持一颗没有杂念的心，就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纯净。
"子矜，"他问，"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快乐吗？"
我笑着说："傻瓜，如果不快乐我就不会来见你了。"
他轻轻抱着我，说："这样就好。"

然后，我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四周的景色，从未有过的幸福。
他低下头，闻了闻，说："你身上真香。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就让我难忘。"
"第一次？"
"恩，就在一个月前的庙会上。"他说。
"你以前见过我？"我惊讶。
"是的，当时和你擦身而过，当我想追上去追你的时候，你已经不知所踪了。"他淡淡地回忆，说："那天又在湖边遇见你，所以，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跟你说话......"
"这样啊......"
他用手抬起我的头，问："你会生气吗？"
"生气？为什么？"
"因为......我骗了你。"
"当然不会！"我坐起身，说，"我怎么会生气呢？只是觉得......"
"什么？"
"觉得你很可爱，呵呵。"我笑。
他的脸涨得通红，拉过我，故作生气的说："不准取笑我。"
"不笑你就是了。"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笑，他故意生气的模样也很可爱。
"子矜，"他说，"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我说："我也如此。"
他笑，又重新把我抱入怀中。

那句"我也如此"，我想，他并不能理解这句话对我来说是怎样的含义。十一年来，我忘记了笑，忘记了哭，每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不仅带给我幸福，还带给了我生命和情感。
吴浩，谢谢你。我在心里对他说。
他握着我的手，说："子矜，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无论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是啊，谁也无法分开我们。我要为我那得来不易的爱情抗争到底，哪怕是要付出我那卑微的生命。

二(1)

当我决定义无返顾跟着吴浩一起战斗的那一刻，我就预见了我们前途的艰难。
吴浩的家族是扬州城里有名的贵族，他是他们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当那些家长们听说他每天到"窑子"里风流的传言，自然会加以阻止。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他每天都来我这里，但前提是他得付出一大笔钱。如果不这样做，南美岳就要为我找寻新的客人，为了保护我，吴浩只得这么做。可我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可能每天都拿出那么多的钱。于是那天我只好对他说，让他不要勉强，如果不行，我接客就是。他马上生气地回绝了我，叫我不要担心。
可我怎能不担心呢？他还是个书生，他还无法离开他的家族自立，他从哪里能得到那么多的钱？那些都不是我在瞎担心，因为就在那之后不久，他的家里人听到他的传言之后，很快就拒绝给他一分钱。

所以，在那天，他被南美岳拦在了门外。我听到他叫我的声音，可我被仆人拉住，无法去见他。我听到他吼："子矜，不要放弃，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