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走到中间安排好的位置,坐下身,拿起萧,轻吹起来。这是一首非常平和的曲子,和这宴会的气氛挺合,不冷也不热。无意间抬头看见那个男子,他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倒是他盯着我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或许是我想多了,他并没有在看着我。但后来的事情证明,那并不是我的胡思乱想。
在吹完三首曲子之后,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整个会场顿时安静下来,并且安静得有些可怕,我似乎听到人们呼吸的声音。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疑惑地看了看九王爷,他并没有给我任何提示,却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坐在那里。
我想,还是继续吹萧好了。于是,正当我准备吹第四首曲子的时候,那人走到我面前,从我手里,将萧夺了过去。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却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眼睛里只有一层一层的黑,就像夜晚,黑得那样纯粹。
"你要多少钱?"他的声音冷得可怕,仿如高挂在树上的寒冰。
"什么......意思?"尽管如此,我还是故作平静,问那句不太让人明白的话。
"我是问你,按照你平常的价格,一个晚上是多少钱?"
他并不是第一个对我问这种话的人,但说着这样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任何轻蔑,他还是第一个。这不是一个人正常人所应有的情感,不,或者说他的身体里并不存在情感这种东西。真是可怜的人呐!没错,可怜到让人想生气的念头都消失了。
"大人,我想您误会了,我不卖身......"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必须得把话说清楚。我试着向他解释,话未说到一半,他却从身上解下一块玉石,扔到我面前,说,"它够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我看了一眼那块玉石,和墨衍给我的那一块材质很像,只是形状不同,他的是龙,我的是凤。
"大人,很抱歉,就算您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需要。"
我尽量使自己平静。
"哼,没想到你的胃口不小。"他终于皱了皱眉头,问,"那你需要什么?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笑了笑,说:"大人,那您可以让一个死去的人复活吗?"
我的话似乎造成了一个不小的波动,我感觉到宴会的气氛比刚才更为僵硬,似乎还弥漫着恐怖的气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望了望那些人,全都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好象我触碰到一个禁忌,但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我望向九王爷,他倒是神情轻松的喝着酒。
"大人,您能做到吗?"我抬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男子,他的表情渐渐转变,变得有些扭曲。
"你......是在讽刺我吗?"他问。
"我哪里敢讽刺大人?只是,我想,就连皇上也做不到的事情,您又怎么可能做到呢?"我说,"皇上也只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却不能让一个死人重新拥有生命。何况是大人您呢?"
他起先是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看着我,良久,他却突然回复到之前的神情,嘴角轻笑了一下,只有一瞬,以至于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拖了起来。我惊惧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这是对你违抗我的惩罚。"
他将我倒扛在肩上,在我来不及反应之前,迅速将我带离了人群。
我最后的余光,看见九王爷坐在那里,微笑。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唯一确定的是,那个笑容和平常伪装的笑容不一样,那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情感。
二(2)
王府比我想象的还深。他扛着我,绕过几条走廊,一直往里处走去。
我说:"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他置若罔闻。
"放我下来,我不会逃跑。"我又说。
他终于停下脚步,将我放置在地上。由于长时间被倒挂在肩上,我的身体一时失去重心,脚下一软,跌进他的怀里。他顺势抓住我的手,我一抬头,正好与他的眼睛对视。我有些惊慌的偏过头,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颚,让我不得不再一次面对他的眼睛。
"你叫宿云?"他用大拇指反复触摸我的嘴唇,我感到到他手指传来的湿热温度。
"今天晚上,你是属于我的。"他的口气听来那么霸道,以至于让人没有拒绝的权利。说实话,现在,我有点害怕。或许刚才我果不该说那番话,从而激怒了他。只是看着他那张万年冰霜的脸,总让人忍不住刺激他一下。
他俯下身,将他灼热的唇覆盖在我冰凉的嘴唇上。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如果只是今晚,如果只是身体,那又有何难呢?
想到这里,我认命一般的闭上眼睛。
命,艺人的命,不都该如此吗?墨衍逃不掉的命运,我又怎么可能逃脱呢?
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记得墨衍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坐在水盆里,不停擦拭着那布满淤青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我知道,那些伤痕不是他真心想要留下的。
"你为什么不拒绝呢?"看着他枯瘦得宛如马上就会消失的身体,我心里一阵难过。
他看着我,毫不在意的笑笑,说:"宿云,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和命运作对。你看,这和死尸无异的身体,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呢?"
那件事,发生在墨衍去世前的两个月。在给当地的官衙举办的宴请上表演后,一个将军出很高的价钱买下了墨衍的身体。在那之前,墨衍从不卖身,再多的钱他也不曾为此动摇过。但那一天,他竟然平静的应允。他说,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精力,不想再斗争下去。
而我呢?我与命运斗争的勇气,随着墨衍的离开,早已所剩无几。每当我拒绝掉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的纠缠,我的身体与心都会疲惫不堪。我知道,勇气在一点一点从我的身体里流失。而今夜,它将完结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手里。
心里一阵酸楚,我使劲想要推开他。他离开我的唇,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但随即牵起我的手。我有一丝挣脱的念头,但那念头只是从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最终还是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旁边黑暗狭小的空间里。
门"嘎吱"一声合上,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遁逃的机会。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要我给你脱衣服吗?"他问。
哼,真是一个让人痛恨的男人。我在心里咒骂他一句,转过身,脱下外衣,直到只剩下一件底衫。
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我全身都紧张起来。
"干嘛......"r
"没什么,只是看你在发抖,你很冷吗?"
"......"
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冷,直到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我才发觉我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凉。他将我抱到床上,迅速脱去他自己的衣物。
我闭上眼睛,只希望一切都快些过去。
他不断亲吻我的身体,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逃过他的袭击,无时无刻我都感受到他那炽热的呼吸。他的喘息越发沉重,他抬起我的双腿,我知道下一刻是--无比的疼痛。
我的思绪渐渐飘远,却又被那激烈的动荡生拉回来。
我紧拉着被单,咬着嘴唇,乞求着这一刻早些完结。他凑到我面前,问:"很痛吗?"
我很想回答他,很痛。可是我连回答他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说:"不要咬着嘴唇,你会受伤。"
然后,他低下头,用他的舌头分开了我的嘴唇。
我们又开始接吻,似乎,这起了那么一点点的效用,我的头脑仿佛被麻痹了一般,疼痛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不断涌来的疲乏感......
二(3)
深吻......
原来可以让冰冷的肌肤变得灼热。
刺痛......
宛如一把尖刀贯穿整个身体。
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仿佛有人以热烈的,悲切的声音,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夏凌庭。
夏凌庭。
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一摸,却发现它早已风干掉。
张开沉重的眼皮,我的思绪有那么一丝混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翻过身去,下半身传来的剧烈痛楚,让失去的记忆迅速回归到我的脑海里。
这里是九王府,昨夜,一个男人要走了我的身体。
想必,他已离开很久,他睡过的地方已经冰凉一片。只是被单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让人窒息。我有些受不了的坐起身,挣扎着想走到床下,拣起随意丢放在地上的衣物。现在,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脚刚一落地,才发现它们已经不听使唤,支撑不了我的身体。我全身赤裸摔在寒冰一般的地板上,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原来男人和男人做那种事情......是那么的痛苦......
随着寒风的窜入,门被打开了。阳光在着阴暗的小屋子里显得特别刺眼,我不太习惯的遮住眼睛。
"天啊,宿云,你怎么趴在地上,这样会感冒的。"
进来的是九王爷,我真不想他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模样。他示意身边的侍卫将我抱到了床上。
"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难道都不会温柔一点吗?"
九王爷替我盖好被子,我拉住他的手,他依旧像平常一样微笑。
"既然你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在宴会上的时候为什么你不阻止他?难道说,你是故意的......"我终于还是说出我的疑问,或者是质问。
他笑着摸摸我的额头,说:"如果我那样做了,就没趣了嘛。"
"啊?"
"而且啊,宿云,他是那种看上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的人,不是我说了,他就会放过你。"九王爷说,"不过我倒是我很久没看见他对什么东西那么执着过了......"
我不太明白他说的话的含义,他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说:"好了,现在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摇摇头,说:"我想回家......"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他就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没一会,又陷入了深深的睡眠。没有梦,只是无止境的黑暗包围着我。当我再次醒来,我已经身在家中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我完全没有印象。若不是身体上残留的痕迹,我以为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梦。可惜,不是。
林路遥走了进来,他走到我身边,小声问:"师父,你醒了吗?"
我点点头。
他问:"要吃点东西吗?"
我摇头,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昨天上午......九王爷送你回来的......"
说着说着,他就哽咽起来。想必他一定很担心我吧,真是对不住他。
我说:"我想洗澡,可以帮我烧些热水吗?"
他点点头,飞快的奔了出去。
我撑着手坐起身,身体已经舒畅许多,就是没有力气。无意中看见枕边多了个锦囊,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打开一看,我屏住呼吸,竟然那块龙状的白色玉石。这玉无论怎么看,都和墨衍给我的那块有所联系,墨衍曾说这玉是一对,我当时以为是两块一模一样的凤状玉石,但如果是一龙一凤也刚好可以配成一对......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林路遥跑进来,说:"师父,水烧好了!"
"恩。"
他过来扶我。
"路遥,这个东西是谁放在这里的?"
林路遥看着我手里的锦囊,想了想,说:"好象是送你回来的那个侍卫......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将锦囊放在枕头下。
路遥将我扶进澡盆,身体的粘稠感顿时散去,感受到热水的温度,我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将全身埋进水里。
"师父,你的身体......"路遥看见我身上的痕迹,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对他解释,就算解释了他也不懂,所以我只是打发他离开。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路遥担心的看我一眼,还是出去了。
我头靠着澡盆,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墨衍那张苍白的脸,他的眼神里透露着哀凉。
他是在责怪我吗?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
墨衍,请你告诉我,我的路,到底在哪里呢?
三(1)
这几天,我都没有再去其他地方表演,九王爷送来的财物够我和路遥用一阵子了。其次,我最近老是提不起精神,以为是生病,看了大夫,却并无大碍,结果弄得路遥又在那里担心,唉,跟着我,真是够他受的。
路遥又拿着我给他的萧在院子里练习,他真的很有吹萧的天赋,进步很快,不似我,当初拼了命的练,才换来墨衍的点头通过。
"路遥,休息一会吧。"我对他说。
路遥停下来,欢快地跑向我,说:"师父,你什么时候再教我其它的曲子啊?"
"等你把这首曲子练到不犯一个错误,我就教你下一首。"
我和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替他倒了一杯热茶,他开心的一口气将它喝完,说:"好!"
就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我和路遥孤疑的对望一眼,猜想是谁会来找我们。
路遥放下萧,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衫,手拿拂尘的头发花白的太监。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我吓了一跳,赶紧从石凳上站起,奔到门口,路遥吓得躲在了我身后。
那个太监大步走进来,笑着看着我,说:"你就是宿云?"
"是......是的。"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见过不少大场面,可是,跟太监扯上关系,那就等于跟宫廷有关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事。可是,在此之前,我跟宫廷完全没有一点联系。他们怎么会找我?
"宿云接旨。"那太监用尖细的声音说。
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太监用催促的眼神看着我说,"还不快下跪?"
"师父......"路遥在一边拉拉我的衣服,小声提醒我。
我茫然的跟着路遥一起跪下了。
我没有注意那太监之后念了什么,只记得四个字:"即刻进宫。"
进宫?为什么?那么突然......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九王爷的名字,或许,现在只有他能帮我解开这个疑问。
我抬头,问:"公公,我可以先去一躺九王府吗?"
"不行,皇上说了,让你现在,马上进宫去。若有一刻耽误,我和你都得遭殃。"太监毫不犹豫的回绝了我。
我知道,他不是在吓我,这个国家的皇帝,真有那么恐怖。我听说,他曾将一个大臣的尸体悬挂在城墙上三天三夜,原因仅仅是反对他将皇后打入冷宫。现在,没有人敢反驳他的任何一句话,在性命面前,许多人都会低下头。
"快进去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们马上动身。"他说。
"师父......"路遥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我不能将路遥带进宫里,因为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如果是不幸,我不能连累他。现在,唯一能保护他的,就只有九王爷了。
"路遥,你先去九王爷家暂住几天,等我从宫里回来就去接你。"
"不要!"他大叫说,"我要和你一起。"
"乖,等我回来,就教你新的曲子,只要等我几天就好。"我安抚他说。
他看着我,眼里忽地噙满泪水。
"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进宫去?"他哭了起来,"我不想和你分开......"
"对不起,只有几天而已。"我只好骗他,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去宫里做个表演,结束之后我就回来,好不好?"